徐平起身,没头没尾地问了秀秀一句:“秀秀,现在什么时辰了?”
秀秀看看天边的月亮道:“呀,月亮都出来了,亥时了呢!官人,你快点喝了这醒酒汤,早早歇了吧,天时不早了。”
徐平到石桌边坐下,慢慢地喝着鱼汤,抬头看着天边刚刚升起来的下弦月,口中嘀咕一句:“是啊,今天休沐,月亮出来,亥时了呢。”
中国早就能够相对精确地测定太阳年了,但一直便用的是后世说的农历,也就是阴阳历。不管历法怎么改来改去,从来没有使用真正的太阳历。除了阴阳历所带的农事节气,晚上的月相应该也是重要原因吧。
知道了日期,看看天上的月亮,就是在晚上也能够知道大致的时间。太阳历虽然有很多的优点,这一点却是没法跟阴阳历比的。
徐平喝着酸辣的鱼汤,看着天边那个清新的小月牙,有些出神。
秀秀走过来,轻声道:“官人,你小心烫着!怎么喝着汤还想心事呢?”
徐平回过神来,把手中的汤勺放下,对秀秀道:“我终于想起来这些日子要做的事情了。前些日子一直说要做个钟表,却没有结果,现在可算是有时间了。”(未完待续。)
第126章 柳三变的烦恼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这首《昼夜乐》属中吕宫,音调起起伏伏,唱来如泣如诉。加上柳三变的词,说的正是小儿女的恋深情浓,说的是那分离的无奈与凄冷。
一曲唱罢,徐冬冬放下手里的琵琶,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柳三变半躺在榻上,看着窗外。看看就要入伏,到盛夏天气了,路边的杨柳如同碧玉妆成,翠生生地俏立在路的两旁。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从里到外都透着悠闲。
隔着前面的民居,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蔡河码头,一如往昔地忙忙碌碌。但那里的繁华热闹,却如同另一个世界,被远远地阻在世界的那一头。
徐冬冬放下手里的琵琶,轻抬莲步,到了榻前,坐在柳三变身边,柔声道:“七郎,昨日回来你就大醉。今日酒醒,怎么还是不跟我说话?莫不是心上又有了人?”
柳三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神色落寞。
“想当初我们相识,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儿,挽着丫头髻,随着爹爹闲来去酒楼唱几只曲儿,养着我们一家三人。一转眼,近十年过去了。自认识七郎,京城里的闲荡子弟也认识了我徐冬冬,盖起了这积翠楼,挣下了万贯的家私。七郎,我的年纪已经大了,爹爹妈妈也都说,要找个老实人嫁了,好好做人家。”
柳三变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徐冬冬的手:“人生总得有个依靠,找个人嫁了也好,胜似这样****抛头露面,看人脸色生活。我时乖命骞,不是个能托付的人。如今看看年华老去,却一事无成,在外游宦讨些禄米。唉,我对不住你!”
徐冬冬强挤出一个笑容,看着柳三变,一时无言。
如果说以前青楼的姐妹们对柳三变还有些幻想,四年前他中进士,出去为官的时候便就都死心了。街上的浪荡子,精音律,善填词,知冷知热暖人心,虽然年纪大了些,虽然嫁过去只能做妾室,姐妹们也有不少人愿意,他也娶得进门去。如今有了进士出身,做了官宦,很多人就没了这个念头了。
虽然也有不少官员纳女妓为妾,但那终究不是个好名声。再者官宦人家里面规矩多,柳三变兄弟三进士,家风可就容不得那些风花雪月了。为什么你要回来呢?再晚上一年半载,自己也就已经嫁人生子,从此至死不再相逢,对人对己都是好事。
见柳三变心不在焉的样子,徐冬冬道:“七郎,这积翠楼,我们家里已经托牙人去发卖了。想来要不了多少时日,就不再属我家所有,你想来也没地方去了。”
柳三变漫应道:“为什么要卖了呢?当时建的时候费了许多心,一直住下去岂不是好?你又有样貌,又善解人意,嫁妆又不缺,招个人老实,又善做经纪的汉子入赘到家里来,守着这份家业,多少是好?”
“七郎,这里是杀猪巷,住在这里的有什么正经人家?只要手脚不缺,哪个汉子会入赘到这里来?我嫁了人,从此就要收起心思,规规矩矩为人(妻)了!”
“怎么就不是正经人家了?你们只不过是靠着唱曲挣钱养家,又没比别人少到哪里去!”听到这话,柳三变有些激动。“难不成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才是正经人家?冬冬,以后你莫要再说这种没志气的话!”
柳三变这几十年的人生,就是在这些地方渡过,怎么不正经呢?在他的心里,这是天底下最正经的地方。城南的杀猪巷,城北的牛马市,这些小巷子的青楼楚台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可能,他还想在这里终老一生呢。
徐冬冬看着柳三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苦味。这里是青楼妓馆,不仅仅是给人唱曲,还要陪着人睡觉呢。柳七可以在这里白吃白睡,别人可不是这样啊!在这人世间,能够用钱买到的,那些只属于人心的东西,有几样是被人看作正经的呢?
没有再争辨,这又有什么意义?把这积翠楼卖出去,找个老实人,能够听自己的话,能够对自己知冷知热的人做一生倚靠,徐冬冬就跟这里,就跟以前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了。就连徐冬冬这个名字,以后也不会再存在这世界上。
冬冬、师师、香香,这些名字一听就是用色艺娱人的,不是做下人的,正经人家谁会取?这就是艺名,是她们这些人做生意时的招牌,一旦不做这生意了,招牌也就该摘下来了。名字一会,穿锦衣罗,谁还会知道她以前的身份?
青楼卖唱,不是做一辈子的事情,到了年纪,终究还是要找个老实人嫁了。最可惜的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生活惯了的女孩子,真地找个老实人,也是诸般过不惯,闹出了多少人间惨剧?徐冬冬今年二十三岁了,平时跟相熟的姐妹说起来,最忧心的就是嫁人之后自己收不住心,还想着以前的风月情事。都知道找个老实人,自己也要老老实实做人家,但野了这么多年的心,有几人能够一下子沉下来?
见柳三变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神情落寞,并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向心里去,徐冬冬的心里有些无奈。积翠楼不是柳三变惟一落足的地方,京城里还有陈师师,还有赵香香一班名妓,他的脚顺了不定就走到哪一家去。
你心里念着眼里望着的那个人靠不住,他的心里也没有你。你可以倚靠的那个人却不入你的眼,不会填词作曲,不会知冷知热,不会逗趣调笑,这是她们的无奈。
见柳三变一直没有精神,徐冬冬不由道:“七郎,我看你神情恹恹,自昨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精神,心里是有什么事放不下吗?”
柳三变叹口气道:“冬冬,我也不瞒你。昨天我遇上了一个贵人,在朝廷里的地位非比寻常,若得他的青眼,不定以后仕途就一帆风顺。天赐予我良机,那贵人填了一首词出来,却入不得调。奈何!奈何!我却一直把调子调不好,唱不得!冬冬,你说我是不是时乖命骞,大好的机会在面前,却使出浑身力气也抓不住!”
(备注:徐冬冬、陈师师、赵香香和积翠楼的名字借自喻世明言的《众名姬春风吊柳七》,那文里对柳永的身世年纪纯是附会,本书只是借这几个名字而已。)(未完待续。)
第127章 素手解烦忧
“人说柳七是京城里第一等风流人物,诸般乐器,无不精熟。随便一拨弦,入了耳朵便就知道是什么调子。这世间,竟然还有你调和不了的音律?”
烟从香炉里冒出来,在空中画出一个淡淡的奇怪图案。又甜又腻的气息把整个人都包裹住,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旖旎,让人志气消磨。
温柔乡是英雄冢,任你盖世英豪,在这种地方也温柔得像只猫。
柳三变没有半点英雄气概,这种地方不但消磨不了他的志气,反而会让他觉得自己青春长在,睥睨天下。他就是那风(月)场里的王侯,词曲里的帝王。
然而这往日说起音律便就从容谈笑风生的一代豪杰,今日却失了平日气概,拍了拍徐冬冬的手道:“若是平常调子,自然是难不住我。这一次遇到的,却颇有些金戈铁马的意思,高亢里带些婉转,激昂里带些失落,哪里容易。”
徐冬淡淡一笑:“一首曲子而已,哪里来的这些花哨!只要意思出来,莫不成还要管着填词人的心情?这填词的人,恁也难伺候!”
“唉,你哪里知道,填词的人倒不在意,是我心里放不下啊。我一生所长,就是填词作曲,若能在上面寻到富贵,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怎么能够任其在自己手边轻轻滑过?冬冬,你不知道官场的艰难。一科数百进士,别说是位至侍从,就是能够穿上朱红官袍的又有几人?我看看年近半百,一点机会都不能放过啊!要是不然的话,说不定这一辈子就做个知县判官,连知州都做不到,如何甘心?”
见柳三变黯然神伤,徐冬冬柔声道:“与你相识多年,还从来不见你现在这般烦恼,这官儿做得着实恼人,还不如在京城里做个风流神仙。”
柳三变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那像被抽了半个魂儿去的样子,欲加让徐冬冬不忍。
“七郎嘴里的贵人,到底是朝里哪位大臣,让你如此在意?”
“我说出来,你必然是知道的。他本是开封府人氏,天圣五年进士,唱名时天现瑞光,满朝都道是上天赐下一个奢遮人物到我大宋,要开一个太平盛世。只是在白衣时得罪了刘太后的亲戚,被发配到了岭南为官,立下了无数功业。如今回朝,做到龙图阁待制,在三司里任盐副使。这等人物,若得他带挚一下,胜我多少年苦熬!”
“原来是他。当年新科进士游街,我也曾跟姐妹们见过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因他是我们开封城里人,姐妹们还议论来着,说这样年轻一个后生,如何能够治理得了百姓?倒是不想竟然立下了许大功业。去年押了那个什么交趾国王回京,满城百姓都去看,果然比当年离京时英武了许多。倒是听说现在朝里任大官,三司里管着不少人,竟然大到能够带挚七郎了吗?你不也是进士出身,又差不了几年。”
这些街头传闻,或真或假,徐冬冬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难免失真。
徐平本是开封城里人,自小在这百八十里罗城里长大,中是进士,立了功勋,当了大官,开封百姓也与有荣焉,街头巷尾传来传去各种神神怪怪的事情都有。徐冬冬这些人整日无所事事,最喜欢谈论这些荒诞不经的传闻。只是没有想到,徐平一个比柳七儿子都小的后生,竟然做到了正榜进士口里的贵人。
“同是进士,命却不同。若说那徐待制也是在岭南直做满了两任六年通判,不得迁官。但回到京城,一年之间就到侍从大臣,如何是平常人比得?他们这些大臣,每年都要向朝廷里举荐贤才,最是要紧。到那时节,我若是得他美言两句,不定也能够时来运转,得个美官。冬冬,你说我怎么能够不在意?”
徐冬冬一个妓院行户,哪里知道官场上的这些规矩,但官做得越大说的话越有人听,这总是不错的。既然柳七说徐平能够让他到好地方任美官,那总是不假,不由认真起来。虽然两人几个月之后就将各奔东西,或许从此老死不见,但总是有那一场露水姻缘,几年欢好,跟柳七在一起也是贪图他钱财,有几分情分在。
想了一想,徐冬对柳三变道:“七郎,你不妨把徐官人的词念给我听一听,帮着你想想法子。我总是在青楼上讨生活,认识的唱曲儿的人多,不定要办法呢?”
柳三变自然不相信自己调和不了的音律,这世上还有别人能够做成,不过见徐冬冬一片真情地看着自己,不忍拂了她的意,便把徐平的那一首《破阵子》念了一遍。
徐冬冬听了,低头沉思一会,口中道:“破阵子的曲子,往时也有穿青衫的读书人,要什么风雅,让姐妹们唱。但都是晏相公的词,说的是伤春怀人,从没有这些战阵上的事。若用旧曲,配着这些词,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了。”
“当然是难,若是用旧曲能唱,我又何必烦恼?不是我夸口,但凡是世上有人唱过的曲,我无有不知,又是什么难事?”
说了这一会话,柳三变心里的烦闷略散去了些。看坐在身边的徐冬冬,穿着淡青色的褙子,里面薄薄的抹胸。虽然穿的清凉,这大热的天气,依然有若有若无的香汗渗出来。离得近了,柳三变心中一荡,不由就伸手去搂她的纤腰。
将要碰着她的身子,突然徐冬冬道:“七郎,我想起来了!”
柳三变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又缩了回来,那一点旖旎心思登时不知飞去了哪里,不见踪影。
吞了口涎唾,柳三变调整心情,问徐冬冬:“想起来了什么?你这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不知有些吓人?”
徐冬冬看着柳三变,温柔地笑了一笑。她已经过了花骨朵一样的年纪,但自有一种半熟不熟的风(情)在,别样绮丽。柳三变看着,不由又是心中一荡。
徐冬冬道:“我想来了,这种曲子,是有人唱的,而且唱得极好!”
听了这话,柳三变心里的那一点男女心思一下子就不见了,忙问:“冬冬,你真知道有人唱这种曲子?切莫要编个话来哄我!”
徐冬冬微笑道:“我如何忍心哄七郎?真地是有人能唱。前年从陕西路来了个柳八娘,善弹铁琵琶,唱这种词。别人唱不得,柳八娘定然能够唱得!只是去年她害了一场大病,病根留下,容貌有些不雅,好久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128章 有什么诀窍?
孙七郎穿着一身短褐,下边卷着裤腿,上边挽着袖子,洋洋洒洒地从外面走进了徐平的小院。见徐平正在树下阴凉里的桌子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走上前来,拱手行个礼,唱个诺:“郡侯唤我来,不知有什么事?”
徐平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孙七郎一番,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今你也是有官身的人,怎么还是如此随便?穿得如同一个种田农夫一般,让人看见了,不知又要背后说什么闲话。我这侯府里,就是如此对待官员的?”
孙七郎浑不在乎:“左右是在自己家里,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我是辛苦惯了的人,那些长袍大袖的衣服,一穿上就浑身不自在。”
徐平本想跟他分说一番,你个武臣,又不是国子监的博士,不管公服常服,都有箭袖的衣服穿,怎么就宽袍大袖了?再想一想,孙七郎就是这个惫懒性子,怎么说他也是不会改的,只好摇摇头算了。
见孙七郎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向桌子上面的纸看,徐平道:“找你来,是因为我要立个刻漏社,弄个精准好用的时钟出来。你心思活络,尤其是有一双巧手,正适合做这个事。对了,这几天不怎么见你,是有什么事情在忙吗?”
“没有。——郡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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