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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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3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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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一个思绪,徐平正容道:“刘、关、张三人立誓,我记得誓言里,刘备有一句话,‘今兄弟三人,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当时三人尚为大汉子民,上报国家下安黎庶这八个字,臣一直觉得,道尽了做臣子的真义!”

    赵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这八个字自是极好的,但又有什么特别?”

    “特别就特别在,这八个字指明了臣僚所具有的双重身份。上报国家是对君上忠心以报,下安黎庶是用心管理百姓庶务。对上是一种身份,对下又是一种身份,这两种身份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要说吏制,自然就要从这两种身份说起。”

    赵祯已经慢慢开始习惯徐平的思路,往往不是以感性的态度是说这个人好那个人不好,而是从一个客观的角度,理性地分析问题。听到徐平从官僚的身份开始讲,赵祯不由也提起了兴趣来。

    “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为一,没郡县治理国家,朝廷的臣僚便就跟先秦时候大不同了。当时的官吏是由朝廷派出去,治理地方,首先面对的就是地方豪强。所以朝廷倾全力支持官吏,因为没有这种支持,官吏就不足以战胜豪强。地方事务把持在豪强手里,那还是朝廷的土地吗?吏制由此开始,是一大改变。”

    赵祯点了点头,细读史书,就知道两汉能吏,大多是从对付豪强下手治理地方的。

    “所谓阴阳相合谓之道,有阴必有阳,有阳必有阴,阴阳相合才是大道所在。凡是世间事物,总是在阴阳互相纠缠间此消彼长。当时地方豪强势力大,便就有了官吏一心,赖朝廷支持,与地方豪强的争斗。到了后来,地方豪强势力渐弱,官吏自然也就不需要朝廷如此强力的支持了,吏制又是一变。地方官出任地方,由朝廷来的授权渐渐收缩,而监察越来越重。无他,地方豪强没了,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便就转化成了地方官吏与朝廷的矛盾。监察权重,便就不断侵夺地方之权,一有变故,监察之权便又就成了地方之权,而后又有对监察的监察。此消彼长,纷纷攘攘,究其所以,无非是对天下来说,地方和朝廷是一阴一阳,此消彼长,纠缠在一起而已。”

    “到了本朝,以三衙收地方之精兵,以三司收地方之钱粮,已断地方与朝廷相抗的根本。所以,虽然有按照使监察地方,提刑使辅之,但终究是不如前几朝监察权之重,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此时地方与中央的矛盾,阴阳之间,已经不是地方官吏与朝廷,而是官与吏之间。世人常说,当今之世,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此可谓一语中的。治理地方,不得不用熟悉当地的地理人情之人,所以吏必有封建,此是不得已不为之,无法断绝。而官则是由朝廷派出去,候一任满,别任其他地方,再换一人来为官。这个时候,衙门里的吏便就是两汉时的豪强,官就是那个时候的官吏。”

    “这也不是人有意为之,但一步一步走下来,必然就成为这个样子。回到先前说三分里蜀照烈帝的那句话,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官吏天然具有这两重身份。要想不让官吏把这两重身份混淆,便按着这两重身份,区分了官和吏出来。”

    对徐平的这番话,赵祯有些不理解,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之所以会出现官和吏的区别,是因为官吏本身有双重身份,治理百姓分离出了吏这一身份,面对朝廷又分出了官这一身份。两者分离,最终成为两个阶层。

    徐平又道:“所以说起来吏制,首先就要分清官和吏的区别,哪些职位是官,哪些职位是吏,哪些职位又介于两者之间,既可算官,又可以算是吏。为官的要如何管理,为吏的又要如何管理。只有把这些理清楚了,才能有的放矢。不能用为官的要求去要求吏,同样也不能用做吏的要求去约束官,两者做的事情不同,身份和要求当然也就不同。由吏转官,到底应该循如何路径,也只能明了两者身份才能不失。”

    “陛下问臣吏制,臣只能说,先要匣清楚朝廷里的每个职位,是要求官来做,还是要求吏来做?然后才能安排合适人的到合适的职位上。明了了两者之间的区别,才能知道每个职位的奖惩,才能把贤的人选出来,把不肖的人退下去。如果单单说一句进贤退不肖,实际上跟没有说是一样的。”

    听了这一长篇大论,赵祯苦笑:“你说得辛苦,大致我也听明白了。朝廷里现在的官位,有的虽然地位尊崇,但实际上却未必是要由官员来主持,而有的虽然地位卑微,却也不能委于公吏。道理是有道理,但做起——实在太难!”

    徐平笑道:“说难也难,说简单其实也简单?难在何处?当今天下,无论是官还是吏,在其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所在多有,他们本身就糊涂着,怎么能够匣清呢?简单又简单在哪里?因为道理明白,只要列出步骤,一步一步去做,总能够把事情做完。一年不成就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总能够完成吧?治天下如烹小鲜,最怕的就是没有耐心,而不是事情有多难。”

    赵祯问道:“那你觉得,从哪里开始合适?”

    “臣请从三司开始!不是因为臣在三司,而是三司事务至繁,朝政一半以上,如今都在三司,把三司理清楚了,也就完成了大半!”

    赵祯连想都没想,直接点头:“朕正有此意!好,朕看重的就是从不畏难!不管多么艰难的事情,到了面前,从来不回避!好,就从三司始!等过两天,候朝廷里的事务没那么繁杂的时候,我命宰执诸大臣一起集议,立一个章程出来!”

    “陛下圣明!”说完,徐平抬头看着赵祯。“不过,陛下,有一句话臣可是要说在前头。刚才那一番话,是说了官吏之所以有别,是因为有不得以的原因。既然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那就只有职位的差别,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今天下的读书人,为官之后多瞧不起吏员,视之为小人,甚至不屑于去做那些繁杂公吏。三司开始匣清官吏职位分别,可就一视同仁,再也没有这贵贱之分了!”

    赵祯低头想了一想:“话不能这么说,差别总还是要有,官总不能等同于吏。”

    “差别自然是有差别,朝廷礼遇肯定不同。官员回避法至重,吏员则不要求,不同的要求自然就有不同的待遇差别。臣说的是,再没有贵贱之分了!”

    赵祯笑道:“无论官吏,都是为朝廷做事,自不该有贵贱之分!”

    “陛下如此说,臣心里就有数了。”

    徐平心里明白,别看赵祯说的痛快,心里绝不会如此想。别说官吏差别,官员里还分侍从庶官呢,朝廷里的词臣,不是从来都比别人高一头?那些离皇帝身边近的职位,从来就不会跟一般的职位平等。但不管怎么说,有个大原则就好。

    见徐平出了一口气的样子,赵祯道:“我应了你这件事,那也再做一件事。”

    “陛下尽管吩咐!”徐平一样是说得痛快,心里却提起警惕,只怕不是好事。

    赵祯低头看着徐平的样子,开口笑道:“你不用如紧张,我不会难为你。三司里要如何改,都应了你。那朝廷里的其他官员,吏制如何开个头,你也出一个章程。朕亲掌朝政,总要做出些事情出来,总不能一力都委推你去做。”

    徐平出口气,想了一会,道:“陛下,臣初到三司,做了两件小事。一是设了编修条例司重订条例,再一个便就是对三司官吏进行了培训授课,陛下以为如何?”

    “你是说,我也这样做,把官吏招集起来上课?”

    “臣正是此意!不过,如今在朝里有实任职事的,招集起来多有不便。除了有职事的,京城里还有很多不匣务官,特别还有很多候选的官。这些人生活不易,那些候选的低级官员,有的甚至在京城里冻饿而死。以前在邕州,我手下最得力的是如和的县令段方,没想到在京城里候选竟一病故去——”

    听到这里,赵祯突然用拳头打了一下徐平的肩膀,然后用暧昧的眼光看着他。

    徐平这才猛然间想起,自己与段云洁的那点事,只怕也没有逃过赵祯的耳目。皇城司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消息还真是挺灵通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自己没做亏心事,也不怕别人说。

    徐平摇摇头:“臣说的是,这些人在京城里生活不易,陛下如果找一处地方,给这些人吃住再发些零钱,让他们培训上课,不失为一项仁政。而且,也确实提升了这些人为政的本事,正是一举两得!”(未完待续。)

第180章 重召旧部

    站在路边的大柳树下,乔大头抹了抹额头,湿漉漉的。开封城周围沼泽遍布,早晨起来的雾气特别大,随随便便站在这里,便就湿了头发巾帽。

    使劲伸着脖子向路上看了一会,雾蒙蒙地也看不清楚。偶尔从雾气里闪出个人影来,乔大头刚想喊一声,却发现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只好把话吞回肚子里。

    觉得脖子有些酸痛,乔大头再也受不了,问一边站着的孙七郎:“七哥,你说的那个谭官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到?要是时间还来得及,不如我们回去再睡一觉。”

    “说什么浑话!我们来接人,自然是来得越早越好,等等有什么打紧?”

    孙七郎吼了乔大头一句,缩了缩脖子,依然向路上张望着。

    发现党项细作,乔大头为朝廷立了一功。又因为赵祯对他印象不错,除了赏钱之外,还想给他个差事。本来赵祯是想把他补为禁军的,被徐平拦住。乔大头人浑就不说了,那一天可是也把三衙的人得罪了的,让他投入禁军不是自投罗网?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做个厢军,来跟着孙七郎,在开封城周围的几个皇家园林做事。

    这个差事相当闲散,大多数人谋这个差事,都是想着偷禁苑里的东西出来卖,孙七郎不指望这个钱,更是来去自由,闲散得很。乔大头跟在孙七郎身边,每天就是东游西逛,万事不操心,倒是又回到了当年看邕州遇仙楼那样的日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路上传来马蹄声,孙七郎的精神一振,乔大头也从磕睡里一下子醒了过来。晃掉脑袋上的露水,伸着脖子又向路上看。

    要不了多少功夫,雾气里闪出几个人影来,影影绰绰地都骑着马。

    离得近了,孙七郎渐渐看清来人的面目,大叫一声:“谭虎,黄金彪,你们几个现在才到,可是想死哥哥了!”

    说完,几个大步跨到路中间,张开双臂,把来人拦住。

    听见话声,前面马队的人纷纷下马,两个人大步走上前来,正是谭虎和黄金彪。

    谭虎走上前,把住孙七郎的胳膊,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七哥,你过得好逍遥!才不过一年没见,就变得白白胖胖,富态起来!”

    孙七郎对谭虎道:“你也不错,比分别的时候又壮实了许多!”

    说完,孙七郎围着一边的黄金彪转了一圈,口中啧啧称奇:“绫罗绸缎,穿金戴银,黄金彪,你现在了不得啊!这个土财主的样子,路上没被人抢了?”

    黄金彪不住地摇头叹气:“七哥快不要说,就是谭虎不停地这样说我,吓得我不敢在路上住店,只好跟着他住驿馆。结果现在没了差事,驿馆收钱贵过黑店,那些驿丞驿卒还都不断找我的麻烦,这一路上真是气破肚皮!”

    孙七郎哈哈大笑:“你这浑人,离了老巢才知道,外面官比钱好使!”

    现在的黄金彪,身上只留了散官,差遣全都辞掉了,是个有官身的百姓,全心全意地做他的生意。蔗糖务办得红火,再加上原先羁縻州县的开发,黄金彪这些年着实赚了不少钱。跟在徐平这些人的身边,黄金彪也涨了见识,渐渐不满足于在邕州那个边陲之地窝着。现在的徐平在朝庭里位高权重,自己有这份交情,开封城大可以来一趟,总不会吃了亏。趁着谭虎回京改任,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看看情形。

    乔大头从路边的柳树下走上前来,拱手唱个诺:“小的乔大头,现在随在孙七哥身边使唤。两位官人,没想到万里之遥,我们在京城又见面了。”

    谭虎和黄金彪没想到在这里还会见到乔大头,觉得惊奇,问起事情原由。

    孙七郎把乔大头带着陈老实的骨殖在五台山,偶然发现党项细作,报官不成反被打了一顿,一时不愤进京告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说了一遍。

    陈老实也是为国而死,事情过后,由官方拨了钱下来,就在京城附近安葬了。

    谭虎和黄金彪两人没想到乔大头还会有这番际遇,不由连连感叹。当年在邕州的时候,乔大头就是个看酒店大门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几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天边出现亮光,雾雾渐渐淡了。不远处的开封城墙和巨大的南薰门露出模糊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到边际,如同神迹一般。

    看着开封城,黄金彪张大着嘴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谭虎叫他,才把嘴巴合上,感叹道:“都说汴梁城是百二十里罗城,天子所居,全天下第一等所在。我路上也时常梦到开封城的样子,却做梦也想不到是如此壮观!以前在家乡时,觉得邕州就是了不得的地方,这一路上穿州过县,才知道邕州不过是边疆小城。到了这里,才相信别人说的,这满天下,出了开封城,就都是乡下地方!”

    孙七郎重重拍了拍黄金彪的肩膀,对他道:“你还真是乡下土财主见识。开封城虽然大,却不是因为大才说其他地方是乡下。要不然,洛阳城也不小于京城,怎么还被人说乡下?我跟你说,汴京繁华,是因为城里那热闹的景致。全天下最好吃的,最好喝的,最好看的,最好玩的,都在这罗城里。任你在其他地方是多大的财主,进了城门就只是个一般人物。黄金彪,这城里不但有最有钱的财主,最大的官,还有最好喝的酒,最漂亮的女人。这两天你不要吝惜钱财,哥哥带你玩遍!”

    黄金彪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戴,口中道:“我本来也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听你这样一说,现在怎么就有些虚了?我是不吝惜钱财,现在怕的,就是把所有的钱都花出去,也看不遍这城里的繁华景致!”

    众人一起大笑,谭虎和黄金彪招呼身后的伴当,随着孙七郎向城里走去。

    常说开封城是百二十里罗城,其实是没有那么大的,外城城墙也只有五六十里而已,那不过是个虚数。认真说起来,城墙也不甚高,军事意义上太高意义也不大。说起城池的底子,开封还是比不上洛阳,隋唐时建的东都洛阳,气魄远不是后来五代时的小政权建的京城所能比的。但几代政权都定都汴梁,这里在发展,洛阳在衰退,特别是太宗之后确定不再迁都到西京洛阳,洛阳的外城已经基本快要废掉了,这才把开封城显了出来。到这个时候,把天下其他地方都视为乡下,是很多达官贵人的想法。

    到了城门,谭虎取出随身带着的官告,在监门官那里登记了,领了文书。黄金彪只是经商,反而没有这些繁琐手续。真宗时候起进城出城很多限制都取消了,尤其是取消出城收的铜钱税之后,对商人基本没有限制。原来商人出城带现钱,每贯要抽二十文的税,对进出城的商人搜查很严。

    进了城门,孙七郎对谭虎道:“郡侯最近制了一个新式刻漏,今天开宴庆祝,听说皇帝也要到府里去,多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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