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去做上一任两任,哪怕无功无过,也可以尽复本官。现在一路贬到选人,想再升上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要人保举不说,一年天下不过一百人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争取的。
广南西路地方偏远,一向缺官,代理性质的假官摄官很多,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选人也可以做通判的事。假摄官本路转运使就可以做主,这几年孙沔连跟朝廷直接联系的渠道也断了。等他真到了哪里,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多大的祸。
至于天黑之前出城,是对贬官加重的处罚。有门路没有得罪人的,哪怕被贬了官,也可以磨磨蹭蹭用各种理由先不赴任,等着翻转的机会。像孙沔这种得罪了人的,便就限定日程,要求什么时候动身,每天要行多少里路,什么日子到任,都被限制死了,一天也不允许耽搁。徐平还不算刻薄的,真要恶心孙沔就直接让谭虎把他架出城了。
整个长官厅一时鸦雀无声,徐平的手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下如此重手处罚人,一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离徐平越远越好。
徐平坐在石凳上,闭起眼睛,慢慢平复心情。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像孙沔这种人,是徐平最不想碰到的。给两分颜色就想开染房,一不小心就不知道怎么恨上了自己,除非你跟他一样一心升官捞钱,狼狈为奸,不然怎么也处不好。就连官职高低带来的身份差距,都不足以让他清楚地认识自己,非要惹出无穷的事端。
过了一会,谭虎回转,交了差事,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平。
徐平想了一会道:“你去告诉杨副使,今明两天有了空闲,一起与河南府王通判去查一查留守司的事务。告诉他们,留守司的事情理清楚了,去给李留守回报。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情,李留守那里可不是一句不理政务就以推诿过去的。不过他是元老重臣,我也就懒得理会了,但今后,不能再如此乱七八糟了。”
孙沔走了,留守司便就暂时由王尧臣接手,一如他来之前孙沔那样,直到新的留守司通判到来。留守司管着西京皇宫,还有一众分司官员,还有各种祭祀,杂事很多,不可能由河南府通判一直兼着。
不过不管怎样,对徐平来说,洛阳城终于是从此平静下来了。全部的心思,可以转到棉布带来的巨大改变上,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分心。(未完待续。。)
第130章 疯狂时代(一)
孙二郎一下跳下车子,快步跑到三司铺子门前,轻轻一拍喜庆的肩膀,欢快地道:“喜庆,你想不想我?”
正在门前整理棉布的喜庆转过身来,看见孙二郎,高兴地一把抱住:“想,好久不见可想你了!对了,怎么这么多日子不到西京城来?”
“郑州铺子里的货也全了,走着方便,最近我们都是到那里去啊!”
“那今天怎么又来了?”
孙二郎笑嘻嘻道:“最近收了石榴,听说洛阳这里的价钱好一些,便赶了过来,好歹多卖几个钱。反正一样能进货,石榴多卖的钱,攒着还能扯两尺棉布过年做身新衣服!”
喜庆拍着身边堆成山一样的棉布,豪气地道:“那就到我这里来买,给你算最便宜,留最好的布给你!”
孙二郎一边答应,一边跑着回到车边,吃力地搬了一个小筐下来,放到三司铺子门前对喜庆道:“这筐石榴留给你吃!我亲自挑拣的,个大皮薄,籽也绵软,是天下最好的了!”
两人交情到了,喜庆也不跟孙二郎客气,收下石榴,对他道:“那你去卖吧,过一会我跟主管说过,便就去看你。我跟你说,你赶着车顺着对面不大的那条路过去,走不到两里路,便就有大片的房子。那里住的都是纱场和布场里的人,他们手上都有闲钱,平时最喜欢买些零嘴吃。你到那里去卖,不要进城里去了。”
孙二郎答应,又说两句闲话,便回去跟同来的人赶车到路的对面去。
喜庆手里拿了一个石榴,笑嘻嘻地看着孙二郎赶着车穿过大道,慢慢消失在了对面的民房群中。建春门这里是洛阳城里新兴的纺织工业的聚集地,现在不但是西京城,甚至是整个京西路商业最发达的地方。最近郑主管常常在喜庆面前感叹,说是哪怕到城外挖一筐土,也能在这里卖出钱来,有吃有喝。
这个年代,说是一天能够收入多少多少钱,实际上不管做什么,到手里的都得有一半实物,只是值那么多钱而已。钱还是个金贵的东西,并不是随手可得,花起来都谨慎。哪怕是西京城这种大城市,街道上的小贩,经常还是不得不以物易物。
但是徐平到来之后新建的场务,凡是在里面做工的,每到月底都是发实钱,从来没有克扣,没有拖欠,也没有折变。不要说到手多少工钱,仅仅是按时发钱这一点,新场务里做工的人就被许多西京城百姓羡慕。
手里有了流水一样的活钱,场务里的人花起来就比其他地方的人大方,在这一带生意特别好做。每天卖吃卖喝的,各种小贩,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剥着吃了手里的石榴,喜庆拍了拍手,继续去招唿客人。棉花刚运进城的时候,大家还只是去瞧个热闹,并不觉得生活会有什么改变。这些日子棉花纺成纱织成了布,开始大规模地上市了,给洛阳城带来的巨大的改变开始慢慢显现了出来。喜庆怎么也想不通,不过是棉布而已,怎么就能招来这么多的人,整个世界都像疯了一样。
上了小路,孙二郎一跳坐到车辕上,前面由彭三叔牵着马,慢慢向前走去。
路两边都是不大的民房,此时朝向路的一面全都开了门,每家门前都立了个大大的招子,不是“上好细棉布”,就是“专染各色棉布”,要么就是“京城巧手绣娘,专裁各式棉布新衣”。一家两家还不觉得,一两里的路,走过来路两边全部都是,孙二郎看得眼都直了。
到了路口,孙二郎从车上跳下来,小声对彭三叔道:“三叔,我们那里都在传棉布是多么新奇的布料,不是员外大户,一般人家穿不起的东西,没想到这里随处可见!”
彭三叔叹了口气:“可不是吗!最近大树洼的邓员外新做了一身棉布新衣,不是宴客见人都不舍得穿,为了显摆,一个月家里的人的生日全过了一遍。唉,怪不得城里人笑话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就一个棉布,可不就让人笑话我们见识少吗!”
这里是纺织工业的聚集区,虽然场务都是官营,但巨大的规模,随便从指缝里露出一点,就足够在民间形成一条长长的产业链了。
在这附近开店的,有的是在场务里有人有关系,大部分实际跟场务无关。之所以把店开在这里,一是离着产业中心近,物流方便,信息也方便。再一个外地人不懂行情,打听着到了这里,会以为开在这里的店都跟场务有关。相关的商家越聚越多,整条街整条街的都是做一个行业的,越来越红火。
虽然来的路上很多店,但行人却不多,周围显得静悄悄的。
彭三叔和孙二郎是外乡人,心里有些发憷,小心地赶着马车,慢慢向前走去。
对面来了两个妇人,一个五十多岁,另一个三十多岁,怀里还抱着一个刚会走路说话的小娃娃,有说有笑。
本来与孙二郎的车已经擦肩而过,抱着的小娃突然转过头来指着车上的石榴呀呀地说道:“果果,吃果果”一边说着,小手一边挥个不停。
妇人无奈,只好又转了回来,问牵着马的彭三叔:“这位哥哥,你车上的石榴卖么?”
彭三叔见终于来了生意,忙不迭地点头:“卖的,卖的!我们这车上的可是河阴石榴,天下闻名,特意拉到西京城里来卖的!”
两个妇人却是外乡人,并不知道河阴石榴的名声,反正卖货的都是满嘴胡吹,他们也不在意。年轻的妇人掏出荷包,取了两文铜钱出来,买了四个石榴,与另一个妇人拿在手里,哄着孩子一边聊着一边向前去了。
孙二郎小声与彭三叔商议:“三叔,这里看着热闹,可走了好一会也不见什么人。要么我们随着那两位姐姐,不定就能到有人住的地方。”
彭三叔心里犹豫,自己两个外乡人,怎么好跟着妇人家走路?不要被人误会。
正在这时,前面的两个妇人又转了回来,高声对彭三叔喊道:“卖石榴的,你家的石榴着实不错。不如跟着我们,到住的地方卖些给乡亲们尝鲜!”(未完待续。。)
第131章 疯狂时代(二)
徐平理好袍带,对王尧臣道:“我们到建春门一带走一走,那里最近热闹得很哪!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现在到了结果子的时候,总得过去看一眼。”
王尧臣笑道:“云行最近是公务缠身,出去走得少了,那里我已经去过几次了呢!”
一边说着,两人一起出了转运司衙门。
一出门,谭虎急匆匆地跑过来,递上一封书道:“都漕,孙沔离开河南县时,写了这一封书,说是一定要交到您的手里。”
徐平接了过来,随手打开看了,无非是对昨天自己在徐平面前失态表示后悔,希望徐龙图大人大量,不记旧恶云云。徐平看过,便收到了袖子里。
王尧臣摇着头道:“这个孙沔,在你面前桀骜不恭,着实是失读书人的体面!他怎么又写书来,难道心里还不服吗?”
徐平摇头:“伯庸想得差了,孙沔是恶,不是蠢,事情他总是能够想清楚的。来这一封书无非是为昨天的失礼道歉,一是不要把我得罪得太狠,再一个让我知道他明白其中委屈。”
王尧臣听了点了点头,笑了笑:“如此说来,他果然不蠢!”
昨天徐平对孙沔的处置是相当重,但读书人的脸面还是给他留着的。孙沔落到今天这一步田地,首先是纠结分司官员装病闹事,被王尧臣抓了现行。地方就是地方,州县的权威是必须要保证的,得罪了王尧臣孙沔就在京西路成了孤家寡人。最重要的,童大郎的潜逃留下了巨大的亏空,不填上这个亏空,谁都支撑不住孙沔。最后无可奈何,童主管用自己的命堵一众要债人的嘴,但能不能堵住,可是两说。
虽然家里管事的,店里帮着做生意的,都叫主管,本质上却有很大不同。一种只是纯粹的雇佣关系,做一天事拿一天的钱,主仆只是习惯上的观念,法律上并不适用。还有一种是与主人住在一起,料理一切杂事,很多时候可以直接代表主人,这是真正的主仆。
童主管毫无疑问是第二种,在法律上,他与孙沔的关系是“同居共财”。用徐平前世的法律关系作比喻,最常见的“同居共财”的关系是夫妻,而夫妻的共同债务,显然不会因为一方的去世另一方就能够得到解脱。既然童主管是孙沔家里“同居共财”的奴仆,那他即使死了,债务也应该是向孙沔追讨,他并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徐平只是贬了孙沔的官,并没有破他的家,这一点做官的人都清楚,还是给他留了余地的。面对面的时候,孙沔一是一直担心被追讨余债,再一个性格使然,一向桀骜不驯惯了,怎么也不低头。徐平命令他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出城,固然是对他的惩罚,也是防止他被债主纠缠的预防措施。现在他要离开了,必须要来封信,向徐平说明自己是知道这一点的。要是连一点都不做,那就是真蠢,蠢就无药可医了。
这个年代被奴仆连累,从而承担连带关系,因此被处理的关员并不少见。王蒙正的儿子王齐雄打死老兵,托辞说是家里奴仆打死,程琳的说法就是“奴无自专理,且使令与己犯同。”最终王齐雄被勒令除名。
主人是不能把自己犯的罪推给奴仆的,连带关系跑不掉。徐平是因为要给投钱到童大郎那里的人一个教训,借此初步整顿一下金融秩序,才故意放过了孙沔。至于那些受了损失的分司官员和权贵之家,没有御史一类人物给他们出头,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与王尧臣骑马,带了谭虎等几个随从,徐平一路来到了建春门内。
此时日上三竿,建春门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简直跟京城大相国寺一般热闹。
在一处茶铺前面下了马,谭虎牵马到一边拴了,徐平对王尧臣道:“这才没几天不到这里,怎么这么热闹?最近天天如此吗?”
“怎么可能天天这样?现在是一天比一天热闹!”王尧臣在凳子上坐下,顺手展开了手中的折扇。“棉花刚进城的那几天还没什么感觉,自从棉布织成开始发卖,城里便就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快要赶上京城了!”
徐平在王尧臣对面坐下,看了一会,问道:“城内几个地方这样?总不可能处处如此。”
“建春门这里,主要是东边和北边来的客商,加上纺纱、织布、印染、制衣一应行当都在这里,是最热闹的。其次就是长夏门,那里是南来的客商,再加上棉花也是从那里运进来,货场都在那里。其他地方,倒是没有这么明显。”
徐平道:“那你可得多上心了,外地人多的地方,最容易出事。特别是这些来西京城做生意的,身上财物不菲,很容易被人盯上。”
王尧臣笑道:“托钱庄的福,现在交易大多都是在钱庄交割,做生意的人身上的钱财并不多,少了很多乱子。府里县里都还上心,城里还算平静吧。”
“那就好,设立钱庄,本就是为了交易方便,其他都还在其次。”
王尧臣叹了口气:“你这钱庄设的好是好,只是有一件不方便,有些坑人。”
徐平一惊:“哪一件不方便?以前没听你提起过啊”
“钱啊,现在交易在钱庄交割,货物运出去了,府县也收税了,但是见到不钱啊,只有钱庄账上的一个数字而已!虽说我也知道那钱少不了,但不在手里,总是心慌!”
徐平笑着摆手:“你怎么也跟个乡下土财主一样,非要看见那黄的白的才安心!只要不误了发俸禄,做什么事都不缺钱,干吗在意那些!”
“云行,我不能不在意啊!现在外地来的客商,那些带着金银轻货的还好,大多可都是用的飞票。我河南府卖棉布出去,不但是见不到铜钱,飞票上的钱还要搭进去不少!现在棉布才卖出去多少?开封府的飞票已经欠了我数十万贯计!还好,现在棉布多了,绢也不是轻货了,加上这一条,周围州县全部都在欠着河南府的钱!”
行商都是在当地把铜钱存进去,领了飞票到目的地兑换,西京城便就是他们来兑的地方。以前的交易规模小,有来有往还感觉不出来,现在棉布是大宗交易,每天因为兑其他州府飞票河南府就不知出多少铜钱,没有钱庄现在王尧臣已经破产了。
(身体不好,今天只有一更了,大家见谅。另推荐一本《大明之帝国再起》喜欢明朝的朋友可以过去看看,老作者的书,质量还是有保证的。)(未完待续。。)
第132章 疯狂时代(三)
说到底,这个年代的铜钱不仅仅是货币,还是货物的一种,一个地区的商业如果骤兴骤衰,都会引起铜钱的短缺或者泛滥。正是因为钱庄建立起来,一方便使大宗交易只是在钱庄过账,减少了大量的需求,另一方面钱庄积攒的铜钱增加了供给,才让河南府在棉布交易突然兴盛起来的时候,依然保持了货币体系的稳定。不然的话,今年棉布的巨大交易规模,不等河南府见到好处,洛阳城的经济就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