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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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4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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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农业经济为主,商业只是一种补充,货币的价值尺度的功用显得不那么重要。没有货币,也还可以使用粮食,使用绢帛作为价值尺度。唐朝曾经一度以绢帛为主,直接与铜钱挂钩,作为货币的一部分。不但没有引起混乱,还有效地控制了因为发行重宝大钱造成的混乱局面。只有在商品经济条件下,货币的价值尺度作用才不可或缺。

    今年之所以棉布大量上市之后从地方到中央有各种不适应,甚至引起了某种程度的混乱,便就是因为棉布从一开始就是商品化生产,市场化交易的。如此大的规模,集中对原来的自然经济进行冲击,能够平安无事才是怪事。

    这正是徐平的目的,他就是要用商品经济来冲击自然经济,让商品经济从此摆脱旧的束缚,成为社会的主流。这次冲击越激烈,给全国官员的印象就越深刻,就越能逼迫他们去适应新的事物,想新的办法。只要适应商品经济的新的制度由此建立起来,从此之后便就不可逆转,新的时代必将到来。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吕夷简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革命性的变化,还固执地坚持着旧有的轨道。按照旧的眼光来看,棉布生意的红火并没有经朝廷带来多少钱粮,增收的钱只是留在账面上,账面上的一切不都是虚的吗?与这虚的钱比,现在的麻烦才是实在的。

    这一切麻烦,都是徐平在京西路任性妄为带来的,刚好王曾竟然还给徐平说话,那就一起压制住,对自己有无穷的好处。这两年吕夷简顺风顺水,对朝政的控制能力比徐平在京城的时候不知道强了多少,他最不想的就是改变。照现在发展下去,就连王曾也很快就会边缘化,吕夷简的地位将稳如磐石。

    当年徐平在京城任盐铁副使的时候,反对变革的是王曾,因为皇上刚刚新政,政治经验不足,年轻人又冲动,京师重地乱改革容易惹出乱子来。现在徐平是在京西路,变革的危害就不如以前那样大了,王曾的态度也就变得宽容。

    而吕夷简刚刚开始掌握朝政,新的变革对他的冲击最大,任何稍大一点的变革都是他不允许的。不管是推广钱庄新政,还是称提绢帛,都要冲击现在官员的考课,也就从而影响了官员的晋升。这是吕夷简所不允许的,人事权在他眼里是重中之重。

    见殿中气氛凝重,赵祯轻咳一声:“徐平在京西路所为,算不是孟浪,现在的麻烦,终究还是钱太多了引起的烦恼,算不上什么大事。今年京西路棉布以亿万计,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也不能说没有见到钱粮吗。因为棉布销售,就连开封府收的,商税也比往年多了不少,这些天下还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天下铜钱有数,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棉布来换钱,显得钱少了而已。今天所议,单论这一点。”

    吕夷简捧笏道:“陛下所言极是,徐平为陛下所知,一心要做出些事情来,意图总是好的。但是终究年轻,做事情有些分不清轻重。棉布是好物,但一下子亿万贯这样卖,天下如何受得了?依臣之见,还是一步一步地来,慢慢增加方为上策。”

    赵祯见王曾没有说话,只好对吕夷简道:“不知相公有何良策?”

    吕夷简道:“棉布上市,一是压住了绢帛的价格。而绢帛与铜钱一样都是天下根本,一旦价格突然变动,进野无不震动。二是棉布与绢帛和苎布大有不同,绢帛苎布俱是产于民户,朝廷收赋税而入府库,本不用钱。绢帛入府库,存着可以当钱用,放出去则可以收民间铜钱入府库,是两利之举。而棉布所用棉花产于营田务,布纺织于河南府各场务,一切都与百姓无关。这中间处处用钱,哪怕棉布没有天下绢帛数量之十一,需要的钱却远非绢帛可比。今年京西路产了多少棉布?相较于两税自然是多,但对于天下所产绢帛苎布,数目又不值一提。数目不大,却用钱巨万,显然中间有不对的地方。”

    宋绶在一边道:“吕相公此言甚是有道理!其实仅从数量来看,棉布还远远不能与绢帛和苎布相比。徐平曾在邕州,邕州的苎布也同样流布天下,可什么时候听说过因为苎布卖出来的数量太多缺钱过?依臣之见,此中必有蹊跷!听说京西路从营田务卖棉花,到纺纱场出纱,织场出布,染场染色,一色全部都用铜钱结算,跟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不管是绢帛还是苎布,布匹本身就是钱,没听说要换成铜钱过。正是因为京西路从一开始就不允许棉布当钱使用,才动辄用钱巨万,造成今日之困境。”

    这话其实已经开始慢慢说到了事情的关键,徐平要搞商品经济,从一开始就把棉布当货币的可能性断绝了,这条产业链才需要巨量的铜钱。如果棉布跟布帛一样也当货币,则中间环节需要的铜钱就会大量减少。外路州军贸易的时候,如果允许用布帛交换,保留一部分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也不会造成如此大的铜钱缺口。

    但是那样一来,与徐平的初衷就相差甚远,最后又成了一笔说不清楚的煳涂账。棉布的生产链条被原来的自然经济吸收进去,商品经济的链条便就很难建立起来了。

    宋绶的话说完,晏殊等人纷纷点头,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棉布产业是慢慢起来的,逐渐形成与原有布帛固定的兑换比例,便不会对原有的经济体系冲击这么剧烈,哪里来现在这么多事?这样讲起来,确实是徐平行事太激进了。

    赵祯心里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心里对徐平的信任不由有些动摇。(未完待续。。)

第155章 解套

    赵祯转过头,看着王曾,问道:“相公有何见地?”

    王曾捧笏,缓缓地道:“陛下,臣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说出来博诸位一笑。有一愚夫用八百文钱买了一匹素绢,,拿到染坊想染成红色。染坊要的工钱是一千二百文,而他的身上只有四百文现钱。此时布染到一半,愚夫没有办法,只好把身上的四百文钱,加上用来染色的那一匹绢,加起来刚好一千二百文,给了染坊做工钱。”

    说完,王曾看了看殿里的众人,继续缓缓说道:“诸位为大臣,才智过人,自然不会如愚夫那般愚蠢。但我想说,愚夫所为,在刚才宋大参说的那些官办场务里,却实实在在地不可避免会发生。布钱不分,官府收税或者向外发卖都没有问题。但在京西路,从营田务种出棉花,种织场和染场出布,都是官办的场务,如果也布钱不分,工钱和原料搅到了一起,事情也就没办法做了。徐平不许棉布当铜钱使用,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像吕相公和宋大参讲的那样,跟以前一样用棉布当铜钱,或许朝廷的麻烦少了,但是京西路的各场务以及州县就麻烦缠身。臣可以断言,如果京西路真地像收税赋一样布钱通用,绝没有今年棉布生意的红火!徐平能够卖出这么多布来,是有实实在在的物品在那里,绝不是什么虚账!现在天下乏钱,那便就想乏钱的解决办法,而不能对做事的官员横加指责!”

    最近几个月的时间,王曾和吕夷简在这种场合针锋相对大家已经司空见惯,此时也不以为意。而且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说的话讲的事都是有道理的,不会强辞夺理,只是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他们用的道理想明白罢了。世间事哪有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的?只要是逻辑通顺,思路清晰,就让人信服,听的人往往就被绕进去。

    赵祯就经常被绕进去,他还年轻,而且在深宫里对很多事情不了解,仅仅是听这几个人说,怎么听怎么有道理。以至于到了现在,虽然觉出两位宰相有些不对付,但尚不能肯定他们是争权,还是真地都是一心为公,只是对事情的看法不同。

    两位宰相立场对立,杜衍和晏殊两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他们两人的权力欲都不重,独立于两个集团之外,不想惹事上身。

    殿里沉默了一会,宋绶对王曾道:“依相公之见,徐平所作所为是合情合理了?”

    王曾面色和善地道:“自然,转运使管一路钱粮,京西路今年几个州府遭遇了多年不见的大灾,却平安渡过。而且本路州军钱粮充足,比往年不知多了多少,可谓善施政者。”

    宋绶又道:“但是现在三司无力兑付河南府的飞票,也不能兑付,哪怕只是付给他们十之一二,天下其他地方就无钱可用了。那又该如何?”

    王曾微微笑了笑:“徐平自己不是提出了法子?暂时称提绢帛,稳住绢价,且渡过了眼前难关,而别想办法。寅吃卯粮虽然不是好办法,但总是个办法。”

    “即使稳住了绢价,三司还是无钱兑付,那些飞票总还是挂在那里。”

    王曾看着宋缓,沉声道:“钱之为钱,只是能够用买使用之物而已。以前徐平任三司盐铁副使的时候,曾经编过《钱法类书》,对于钱是什么,这几年已经说得很透了。三司手里有了值钱的货物,怎么还会缺钱呢?没有铜钱,可以从三司铺子那里印购物券充账,难道徐平还会不收吗?购物券可以从三司铺子买货,铺子可以用绢帛从其他地方换物,如此一来一切通畅。徐平所说称提绢帛,也是这个意思,要着落在三司铺子上的。”

    听到这里,坐在上面的赵祯出了口气:“王相公此言大有道理,京西路要钱,无非还是要买货物,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一样可以使用,不一定非是铜钱!”

    宋绶捧笏:“陛下,臣以为,要三司铺子印购物券充账,那只管印就是,又何必非要稳住绢价呢?铺子里的购物券是钱数,又不是写的几匹绢帛。”

    王曾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宋大参此言不妥!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不是虚的,不能够虚印,必然是要本于货物。三司手里的绢帛值多少钱,才可以印多少购物券,如果凭空虚印,则购物券很快就会不值一文。这种讨论《钱法类书》里连篇累牍,宋大参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说起来徐平编这一本书,确实把钱法讲得很清楚。”

    徐平在京城的时候,《钱法类书》曾经火了一阵子,讨论也很激烈。后来新的观点越来越少,热度便就慢慢降下去了。但书一直在编着,参与讨论的大臣少了,中下级的官员还是很多,偶尔也有人灵光乍现,并不缺少真知灼见。王曾对于国政比吕夷简上心,一直都有在看这一套书,他的记忆又好,虽然不能像年轻时一样过目不忘,大的问题却很清楚。

    宋绶是在官场上一心锐意进取的人,对官位的热衷远高于具体的政事,说到这里他的思路就跟不上了。《钱法类书》他早就不看,里面讲了什么真不清楚。

    见宋绶不再说话,王曾向赵祯捧笏道:“陛下,此时所谓的缺钱,其实只是缺的京西路做了这一年,朝廷向他们酬功的手段。这可以是铜钱,也可以是珠玉香药,当然更可以是三司铺子发出的购物券,只要是能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好。这便就如绳套,一扣一扣套在一起,稳定了绢价,就能暂时解了这套。至于以后,自然可以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吕夷简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是酬功,为何不可以加官?”

    “官换不来钱,对京西路来说,是换不来钱的,能换钱的官也不是官了!”王曾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钱粮的事还是从钱粮着手,岂可用官位去换?”

    吕夷简的面色不动,只是问道:“那现在稳了绢价,三司必然要收不少绢入库,等到以后绢价下跌,又当如何?难道这钱,就让朝廷白白损失?到了那时,这钱由谁来补?难道还真地让徐平用棉布赚到的钱补窟窿?那时又怎么算?”

    王曾不看吕夷简,捧笏对赵祯道:“陛下,前些日子朝廷议定在密州新设市舶司,由知密州王彬提举。王家本是高丽大姓,必然能够开通高丽商路。听说高丽一匹绢值白银十两之多,贩运到那里获利甚巨。商人趋利,还怕没有商人做这生意?不止如此,还有广南西路庞籍和王沿上奏,南洋商路已通,到那里交易的商人最喜贩运绢匹,又是一个出路。若是这些商路通了,三司现在收进来的绢帛,到时未必就会亏了价钱!”(未完待续。。)

第156章 明争暗斗

    出了垂拱殿,王曾迎着扑面而来的北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大步向对面走去。

    最近这半年来,处处都被吕夷简压制得死死的,王曾觉得自己在政事堂都快要待不下去了。今天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打了吕夷简个措手不及,觉得无比畅快。

    两位宰相,吕夷简忙着培植党羽,安插人手,渐渐把朝政操控于自己的手中。王曾则因为赵祯初亲政,人又年轻,生怕年轻人冲动坏事,所以处处主张稳重。结果一两年的功夫,主张老成持重不生事的王曾慢慢边缘化,政事堂几乎成了吕夷简的一言堂。

    王曾对于朝廷事务有自己的看法,结果越到后面,越是发现自己被吕夷简限制住,几乎寸步难行。而且他是淳厚君子,一生不营私利,更加看不惯吕夷简结党营私。曾经在刘太后主政时互相提携的亲密战友,最终渐行渐远,王曾还是站到了吕夷简的对立面。

    如果是在一年前,徐平还在京城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搞新政,王曾会第一个反对。但此一时彼一时,老成持重的结果是把权力拱手让给了吕夷简,王曾的心思也开始慢慢变了。既然自己无法阻挡吕夷简把持朝政,那何不让徐平这个愣头青冲一冲?已经织成权力大网的吕夷简现在最怕的就是变,一变就容易失控,很多布局没了用处。

    不过一年的时间,吕夷简和王曾对徐平的态度就掉了个,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回到政事堂里,吕夷简坐在火盆边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不动。宋绶和蔡齐处理一些公务,明显可以看出来心不在焉。王曾心情放松,一边看着宋绶和蔡齐两人处理公务,一边拿起桌上的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冬日天短,朝廷的各衙门一过了午时,官员便就纷纷回家了。到了中午,宋绶托辞家里有些琐事,首先离去。

    蔡齐看看天色,对王曾道:“相公,外面天色阴沉,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雪来,还是及早回府的好。左右没有什么急事,不用守在这里。”

    “也好,我便先回了。”王曾站起身,转身看看吕夷简,笑了笑,“天色不好,坦夫还是与我一起回府吧。都堂杂事,交给子思就好。”

    吕夷简缓缓睁开眼睛,不急不徐地道:“我先不急,这里积压的公文处理一番,再回去不迟。孝先府上离皇城远了些,先行一步。”

    政事堂里的诸位相公,如果没有紧急公事,从大内出来便就可以回家了,到了这个地位没有天天坐在衙门里的道理。政事堂里每天都有一位宰执当值,不太要紧的事务,直接就处理了。今天便是蔡齐当值,其他人都可以下班回家了。

    这个时候王曾还真是对吕夷简不放心,两人打交道多年,从好友到敌对,对彼此都知之甚深。王曾知道吕夷简的为人,有私心,好财货,但若说因私废公也不至于。心中的权力欲极强,但为人圆滑,手段老辣,绝不会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实际上朝廷上下都知道吕夷简结党营私,但到底哪些人是吕夷简一党,却没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是吕夷简的精明,也是王曾的无奈,明明知道吕夷简的错处就在那里,却好像风一样,看不见,抓不到,只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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