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也约了几个好友。”林文思脸现笑意,“不知不觉,来到这里也快一年了,时光飞逝人易老。对了,你最近学业如何?你最近事情太多,我也没有督促,不要荒废了。”
徐平恭敬地答道:“都在看书,不曾放下。石曼卿最近要放外任,正在选官,没有什么事情,我也多向他请教。再者说了,去年殿试取的人不少,今年只怕不会再开科了。”
林文思淡淡地说:“话虽然如此说,学业却不可放下。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也不可荒废!”
这种道理徐平前世不知听了多少,不想再谈这个事情,便问旁边的林素娘:“三月初三,你随不随我们进城?”
林素娘看看父亲,小声说:“只怕不太方便。”
林文思笑着摇摇头:“有什么不方便?我要去会友,你们两个作伴就好了。晚上我们在京城里都有住处,担心什么?”
林素娘微微红了脸,小声道:“那我也随你们一起去。”
苏儿拉着秀秀悄悄凑了上来,听到这里,急忙问道:“那带不带我们去?都说那个日子多么热闹,我还没去看过呢!”
林文思道:“都去!都去!在这乡下一年了,都去散散心!”
说会闲话,徐平见许多庄客都躺在草地上,在懒洋洋的太阳下快睡着了,不敢再歇,一会只怕都不想动弹了,便对林文思道:“你们在这里看柳,我去招呼庄客去地里,地要再整,有些农具也要再试试。”
林文思点点头,微眯眼迎着春风看着河边的两排绿杨柳。
把庄客招呼起来,徐平对高大全和孙七郎道:“你们两个把新制的车带上,我们到地里试试,别到用的时候出问题。”
两人应诺去了,徐平与徐昌带着庄客到了水坝旁边的水田里。
此时田里放了水,正在灌地。因为是盐碱地,第一次种植要多灌排几次,洗去盐碱,最后再蓄水种稻。所以现在的水都是过两天要排出去的,然后再耕耙整齐。
等高大全和孙七郎带了几个庄客把水田的运输车抬来,徐平让他们放到水田里,卷起裤腿到地里看铁轮陷进泥里的情况。
推动一下,发现还可接受,徐平便对高大全和孙七郎道:“你们两个去坐着,我再看看!”
两人坐上去,徐平见并没陷下多少,便道:“好了,动起来走两步!”
泥地里启动比路上又艰难了许多,两一下憋红了脸,徐平急忙对其他庄客道:“帮水推一推,泥地里动起来太难!”
几个庄客搭手使一把劲,车子便动了起来,在泥地里缓缓前行。动起来之后便轻松了许多,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人便能骑着前行了。
徐平是个庄客坐到车上,一人上去车子前行便已吃力,再上去一个人,高大全和孙七郎便瞪起了眼珠,动不大了了。
徐平心中暗叹了口气,看来这车子也只好运秧苗了,施把指望不上。好在收稻的时候田里的水会放干,运收的稻谷应该也可以。
第19章 游园
金明池开凿于太平兴国年间,原是开封水军训练的场所,后来军事意义渐渐减弱,娱乐成了主流。池子与琼林苑隔顺天门外的大道相对,实为一体,为开封城的第一胜景,每年自三月初一至四月上旬开放游览,无论什么身份,官方不禁进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满城百姓游春的时候。
三月初一,皇帝带群臣驾临金明池看水军表演。这一天热闹是热闹,但由于满朝权贵都集中在这里,普通老百姓就不能尽兴。到了初二,官僚士大夫们有了空闲,呼朋引伴到处饮筵,看着也是闹得慌。像徐家这种平头百姓,更喜欢从初三开始进入金明池,这时官方活动大多结束,是真正百姓的节日。
林文思在京城里也有一帮属于士大夫的相知,自二月底就带了林素娘和苏儿住到了京城里。徐平因为庄里农事繁忙,直到了三月初二安排了庄里的农活,才带着秀秀和一大帮要看热闹的庄客来到了开封。
顺天门的大路直通新郑,所以民间多称为新郑门,正是徐平来的方向。他们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未到城门,已是看见满天遍野的人群带着酒具桌椅之类浩浩荡荡的回城。这种壮观场面,徐平在前世也没有见过。
此时杨花飞舞,暖风拂面,叶绿花红,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光。天下承平数十年,奢靡享受之风渐渐开始取代宋初的勤俭节约,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浮华风气,又以首善之地的开封府为最。
徐平要躲开人流,又要与李用和一家打声招呼,便绕开回城的人流,渡过汴河上的浮桥,从万胜门进城。
这两天李用和公务出奇地繁忙,李璋便憋在家里与段老院子一起看弟弟,已经快要疯了。见到徐平如同见了救星,不管不顾,随着他一起回到了徐家在光化坊的新家。
把带来游完的庄客找客栈安顿下,徐平回到家里已是天黑,李璋正与秀秀和豆儿两个在做游戏,见到徐平,喊道:“哥哥,明天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出城去?先去金明池还是先去琼林苑?”
徐平忙了一天已经累得不行,随口答道:“到了明天再说,今天晚上万事不管,吃饱睡好,养足精神!”
吃过了饭,秀秀去豆儿房里睡了,李璋挤到徐平床上。
这两天满城都不赏春的人,其他的所有事似乎都停了。李璋家正好在城外汴河边上,看得心痒痒。明天自己就要出去玩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一个劲在徐平耳边咬闹。
徐平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又赶了大半天的路,哪有心情跟他闹?不耐烦地说了他两句,让他早点休息。
李璋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哥哥,自去年你们家出了京城,我觉得你是一下就长大了,再没心思与我玩闹!”
徐平没好气地道:“人总是会长大,难道能玩辈子?”
李璋再叹一口气:“可不是!在去年,我还挺羡慕你大了,什么事都能自己作主,盼着自己也快长大。谁知转过年来,我长大一岁,段爷爷和阿爹果然就不怎么管我了,然而一做事情,自己也没心思玩了!”
徐平躺在一边怔了一会,才道:“人到了什么年纪有什么活法,你还是趁着这两年年幼,把自己想玩的都玩了,过两年就没机会了。好了,明天还要早起,好好睡觉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李璋天不亮就醒了,把徐平推起来。
徐平也是无耐,低声嘀咕:“昨夜我睡了你还没睡,起来地又这样早,果然小孩都是不用睡觉的?”
吃罢了早饭,诸人都已收拾妥当。
今天全家出游,连徐正这个乐趣全在钱上的,也放下了白糖铺子的生意,穿上新衣新鞋,早早等在厅里。
豆儿和秀秀早就准备下了酒菜,有的是她们两个一大早赶出来的,还出去买了几个菜,一起放在食盒里,另一个篮子里放了几瓶酒,由保福挑着。
出去游玩,喝白酒可是不合适,徐平本来想只带两坛上好的黄酒的,想起今天不定会遇到谁,还是又带了两小坛白酒。
等到出门,太阳已在城头露出半个脑袋,顶着漫天红霞。
徐正喜道:“好,今天是个艳阳天,可以尽兴玩一天。”
过了州桥,全家上了通新郑门的东西大路。走不多久,路上就已是熙熙攘攘,全都是出城游玩的。殷实的人家,都是由仆人挑着担子,装着酒菜,一般的普通人家,也都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吃的喝的。更有那种富贵的,骑着马坐着车,更是热闹非凡。所有人都是一身新衣,不少人鬓边还插着时令鲜花。
徐平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的前世可没有这种全民盛况,就是长假时间也没到这种程度,而且大男人戴花,也让他觉得有点错乱。
出了城门,徐正道:“我们先到琼林苑去看花,等到了中午,再去金明池边摆下酒茶,好好享受。”
众人一起叫好,进了大路南边的琼林苑。
此时正是春天最好的时光,百花争发,万物复苏。琼林苑作为皇家园林里的佼佼者,更是美不胜收。
可惜徐平不是文艺青年,看这些风景有些牛嚼牡丹,只是红的绿的看个热闹,远不如其他人惊呼连连那么为春色捧场。李璋在他身边,原还很热烈地跟他讨论哪朵花开得好,哪棵树长得奇,徐平随口应付,没几次李璋就没兴趣了,与秀秀和豆儿两个凑到一块讨论去。
转了一圈,重要回到园子的北门,大家都有些累了。
徐正道:“太阳快到头顶,再走就觉得热了。我们到金明池去,找个僻静的地方饮酒,吃些果子填填肚子。”
张三娘一直与丈夫走在一起,见徐平的兴致不高,便问:“大郎,怎么见你怏怏不乐的,这里风景不好吗?”
徐平摇了摇头:“风景好是好,不过我最在意的是这园里种的到处都是椿树,此时芽正嫩,没人采了回去吃吗?”
张三娘骂道:“没出息的,就知道吃!这是皇家的园子,哪个不长眼的敢乱采!看看也就罢了,不要乱想!”
徐平倒是不以为意,这园子好确实是好,不过说破天去也只是个公园罢了,正是因为皇家的才显得神奇,惹得老百姓年年都要来上这么一回才心安。
张三娘看着徐平又道:“大郎,每次皇上宴请新科进士也是在这园子里,等到朝廷开科,你去中个进士,那时进来才是风光!”
徐平笑道:“托母亲吉言,如果今年朝廷开科,我下年就给你挣个进士回来,让你也风光一次!”
众人一起大笑,都知道今年是不可能开科的,去年取了那么多进士,怎么也得再隔上一年,徐平也就是说着好听罢了。
穿过新郑门的大路,便到金明池门前。这里不比琼林苑,才是真正专门为了百姓游玩设置的地方。大门结着彩楼,奢华无比。
进了门,远远就传来锣鼓之声,那是金明池里天天都有的水军表演,还有各种水上班子的水戏,包括各种傀儡表演。仔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管弦之声,伴着婉转清丽的女声歌唱。
此时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带着女妓出游是风气,没钱财有文才的文人更是以陪着名妓出游蹭吃蹭喝为有面子的事。当然这时的女妓大多指的都是文艺工作者,与徐平前世请女明星小模特陪着玩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正的名艺与他前世的大明星一般,不是光有钱就能请到的,古今传承这些事并没有什么改变。
除了私人请的女妓,官府还在园子里搭了不少彩台,让官妓在上面献艺,日日都有,天天不歇,算是这个时代的公益演出了。
自要了钱回来,最近这些日子徐正的心情舒畅,路上走着,看着到处在表演的妙龄女郎不由两眼放光。张三娘早就防着这一点,只是在徐平和李璋两个孩子面前不好说什么,只是拖着徐正离那些绮丽场合远一点。
金明池周长近十里,地方极大,虽是满城的人都来这里,也并不显得拥挤。进门没有多远,还没见到池水,就先见到了池里的大龙舟。这艘龙舟是吴越王奉归宋时所献,长二十多丈,上面楼台数层。前世的徐平是长于北方的土包子,没见过水里的大场面,这时见了龙舟也惊叹不已。
龙舟是皇上的游船,普通人只能看,不能靠近。不过在水里泡里几十年没有修整过,这龙舟现在已经有些败坏了,皇上也只是在上面摆个场面,并不能再像先帝那样真正在龙舟上观看水军交战。
靠近大门附近的池边人最多,还有官府搭的彩台表演各种节目,到处都挤满了人,贩卖吃食的小贩穿棱其中。自太祖朝起便张榜全国,这种提篮挑担贩卖的小民不收税,所以东京城里的流动小贩蚂蚁一般多,这两天满城百姓出城游春,他们便也随着人流行走其中。
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享用酒茶,徐平一家便沿着湖边的路向西走去。走不多远,前面一个小沙岗,稀稀落落地栽着几棵花树,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
徐正看了喜道:“那里清静,我们便去那岗上休息。”
第20章 送行
到了山岗上,一家人找个稍微平坦的地方,让保福和豆儿摊开一张毯子,把带来的酒菜摆下,围着坐了下来。
刚刚喝了两杯,便听见不远处有丝竹和女子清丽的歌声传来。
徐正眼睛微眯,享受着春日温暖的阳光,远处女子婉转的声音直唱到他的心里去,不禁陶然。
张三娘见了徐正的样子,再听声音,不由心中生气,恨恨地骂道:“什么人这么没脸皮,连个清静的地方都不给人留。”
不大一会,那边一曲唱完,响起一阵叫好声。
徐平听见,对父母道:“怎么那里有声音听着熟悉?”
徐正夫妇自然知道,此时的官宦士大夫最喜欢带着女妓出来游玩,自己的儿子也读过几年圣人书,作过两首诗词,说起来也是读书人了。
互相看了一眼,便对徐平道:“大郎不妨过去看看,要真是熟人呢?”
徐平心里好奇,便站起身来,向父母告辞,顺着声音寻过去。
这处山岗原来是个半岛,金明池水围过去,那边有更广大的水面。离着山那边的水边不远,有一大片平地,种着桃树杏树,繁花盛开。
在花树掩映之中,散落着几堆人。众人的中间,有七八个年轻的女妓,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歌舞,还有两个在一边弹着琵琶。
徐平眼尖,一下就看见了石延年与几个人陪着两人坐在一边。主位上一个是张知白,另一个是个中年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雍容华贵。与石延年陪坐的还有一个和尚,白白净净,面目清秀,也看不出年纪。主位上的两人显然身份显贵,身后站着好几个仆人和兵士,小心伺候。
还有三人稍微离开一点,其中一个正是林文思,他的身边两人一个老年一个少年。这几个人明显地位低得多了,身后只站了两个老仆。
离开得更远一点,则又是一大堆人,行令饮酒,最是热闹。其中一个人徐平认得,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三变。看他们的样子,当是一群文艺圈的。
徐平绕过山岗,先到了林文思那里,行过了礼。
林文思看着徐平问道:“你怎么来到这里?”
徐平道:“今天日光好,我们一家也出来透透气。”
林文思点了点头,也没问徐家的其他人在哪里。在场的都是读书人,徐正一个卖酒开店的不适合这个场合。
指着身边的老者林文思对徐平道:“这是石官人,与我多年相识。石官人虽是进士出身,但尤精三传,义理精深。”
徐平上来行过了礼,林文思把他的身份价绍了。
老者道:“老夫石丙,这是犬子石介,你们年龄相当,正可亲近。”
徐平与石介相见过了,便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那边石延年虽是旧相识,但他陪着的明显不是一般人,没有招唤不好过去。
坐下之后,徐平便问林文思:“老师,这里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周围也没什么特别的风景。”
林文思笑道:“说起来是一桩趣事。最近有一位湖州的读书人张先张子野游到京城,这人也是以善治新词出名,与柳三变两人在京城一见如故。今日两人携手出来游金明池,走到这里,却遇到了去年一位及第的进士张先。两人同姓同名同字,算是天大的缘分,便在这里摆了个宴席聚会。柳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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