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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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5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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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全随在徐平身后,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他随在徐平身边十多年,对于这种做法早已经司空见惯。景泰却有些不自在,在他眼里,这支归明神武军总是看起来怪怪的,很多做法土得像厢军,但严明的纪律又比禁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总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到了帅帐,徐平安坐帅位,高大全带着手下将领唱诺。点卯毕,徐平让众将领各自退去,该忙什么继续忙去,把高大全和景泰留了下来。

    士卒上了茶,几个人落座,徐平对高大全道:“来秦州有些日子了,感觉如何?”

    高大全道:“自到秦州,基本都是待在军营里,连秦州城都没有去几次,感觉其实跟在京城并没有太大分别。而且这里没有其他禁军说三道四,没有三衙和枢密院指手划脚,反而更加自在一些。不瞒节帅,现在的日子,比当年在邕州不知好了多少。”

    听了高大全的话,众人不由一起笑了起来。景泰说道:“当然在邕州,节帅只是一州通判,手中职权有限。而且当时军主只是厢军身份,当然跟现在不能比。”

    高大全摇了摇头:“不只是如此,那时虽然身份卑微,但日子过得还是快活。特别是有七哥和黄金彪混在一起,日日饮酒欢乐,也是一种活法。”

    “是啊,现在身份不同,手下管的人多了,操的心事难免也多了。”徐平同样感慨,“当年在邕州,你们并不是朝廷官员,肩上不用担着重担,自然诸事不愁。现在不一样了,你手下管着几千人,是方面之将,日子过得好了,心事自然也多了。”

    说过几句闲话,徐平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到了秦州,再无掣肘,以前在京城对宣威军的军制改变没能做下去,现在我们要把事情重新拾起来。上一次试的武举,因为三衙没有职位安排他们,大多都到禁军中做了最低级的统兵官,诸般不得意。此次西来,我上禀朝廷,把这些人要了过来。他们编队而行,算算日子,也该到了。等这些人来,全部编入军中的各都里,做副都头,职权类比周卿。”

    高大全和景泰一起叉手应诺。

    徐平又道:“古人谈兵,往往都说要军纪严明,千万人如一人,主帅军令一下,如臂使指。如今的禁军,厢主管军主,军主管指挥,指挥管都头,看起来层级鲜明,实际上一旦临战往往茫无头绪。朝廷安排的原因当然有,驻泊禁军都是按指挥驻扎,临战才匆忙编伍应敌,临时指派主将,要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但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根子其实还是在军队没有准备好打仗上。行军打仗,千头万绪,怎么可能主帅军令一下,属下军队便就按令而行?你让他半天对面山上去,结果根本没有路,非要走上三五天怎么办?遇到这种事情一旦战败,主帅可以推说是统兵官的责任,但下的军令无法执行,统兵官又何其冤枉?主帅下令,不能靠着心血来潮,让属下将领做事,心中先要有数如何去做到。你让他半天行军三十里,则如何行军,如何休息,吃饭饮水,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人力有时而穷,要做到这一点,单单靠主帅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必有僚佐,必有幕职。帅府是如此,下面的各级统兵官又何尝不是如此?术业有专攻,职事各有职掌,所以每一级统兵官都必须有左右手,帮着做事,才能万无一失。僚佐层层减少,到了队一级,才可以说不要。”

第16章 难处

    徐平说完,看着高大全和景泰道:“对于此事,你们怎么看?”

    景泰想了想,苦笑道:“不瞒节帅,下官觉得此事做起来只怕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凡事向好处想,想到了十分,能做到六七分,就该很满意了。”

    徐平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说一说,找人写几句标语,事情就成了。要是如此简单,是个人就能当名将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凡事只要不寄希望于灵机一动,而是肯埋下身子,踏踏实实去干,事情总是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或许会有一天,你转身一看,当时认为千难万难的事情,就在你踏踏实实苦干的汗水里真地成了。

    军制必须要改革,一个月改不成便用一年,一年不行就三年,打仗之前改不完那就边打边改。如果不改军制,即使一时侥幸打赢了,后世还是会面临同样的困境。

    这个年代不是没有人认识到现在禁军的军制不适合打仗,实际上西北战事未起,夏竦就上十策,其中有几条就涉及到东军作战不力。

    不过认识到不行是一回事,能够指点江山高谈阔论的人多了去了,认识到不行之后再知道要怎么去改又是另一回事。夏竦提出的对策无非还是老调重弹,将帅要专权,西北少用京城禁军,而要多从本地招募。本地人熟知地理人情,而且家就在那里,他们知道该怎么打,也有作战的主动性。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本地招募的禁军便宜得多,可以极大的减轻财政压力。京城禁军的俸禄高,而且移驻西北之后有家属从军,花费自然也高。

    知道怎么去改之后,再肯埋下身子踏实苦干的人就凤毛麟角了。书生谈兵,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认为出主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天底下就他最聪明,只要别人得了他一句指点,从此就将无往而不利。却不知道事情终究是干出来的,而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出主意的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并不因为书生多读了几本书,出的主意能够引经据典,就比别人强到哪里去。还是要经过实践,实践证明的才是好主意。

    哪怕是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徐平所想做的事情也未必就只有他自己想到了,他比别人强的地方就是肯踏实去干。只要认准了,事实证明了,就百折不挠。

    军改的实践无非是打仗,只要打上几场大胜仗,各种噪的声音也该消失了。不过在此之前,需要的是军中这几位首领紧密团结,认同徐平的想法,劲向一处使,踏踏实实把军制改革带来的战斗力提升落实下去。军改不是目的,提升战斗力才是目的。

    高大全道:“节帅说的尽有道理,不过现在最难的,是军中识字的人不多。节帅安排下来的事情,多是要士卒识文断字才行,急切之间哪里办得到?再一个,新招入伍的武举等人只能安排到都一级就是到都一级,属下将士服也不服也难讲。还有,都一级有了这些人,那么上面的指挥缺的人怎么办?更上面的军一级缺人怎么办?现在军中虽然有景副都指,僚佐还是欠缺,这些人又从哪里来?”

    景泰对高大全说的话表示赞同,就连李璋也连连点头。建立职能机构,需要的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其他地方无处可调,自己培养需要时间,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徐平叹了口气:“确实,无人可用是个大难题。这几天我也在考虑,怎么补足军中所需要的人手。本来在京城中原先就开始军改,现在就该有个眉目子,可惜那些时间白白浪费掉。识字的人倒不用太过担心,三司属下的公司三人抽一来了秦凤路,他们之中识字的人多,可以征募。而且先前在西京的时候,公司招人便会教人认字,用什么书,怎么教,他们都有现成的章法,可以拿来用。能够读懂军令,领会主管意图,并不需要多少字,只要学会千把个字就尽够用了。按照公司教人认字的经验,只要教学得法,半年左右就可以认识几百个字,记账算账,日常应用勉强够用。坚持下去,一年左右就可以自己读些简单的书,看懂信件,能够自己学习了。”

    前世徐平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宿舍的同学来自沂蒙山区,因为他经常把女同学称为“识字班”,引起徐平的兴趣。了解过才知道,原来抗日战争时,沂蒙老区曾经广泛组织过群众的扫盲运动,去认字学习的就叫识字班。当时男人上前线抗日,后方多是女人,识字班里以女性为主。而当地的年轻女性学习最认真,效果最好,坚持得最久,这个名字后来就成为当地未婚女姓的称呼,算是一种历史遗存。

    现在社会的组织力当然不能够跟那个时候相比,就是军队也比不上当时的农村,哪怕那时村里都是老弱妇孺。但那种做法还是可以学习,效果差就差了,总比没有好。西京三司属下的公司率先对招进的工人进行扫盲,没办法,没有文化很难适应工厂化生产。他们当时的经验,现在军中可以借鉴,不需要士卒人人都能读书看报,只要有几成的人能够读懂军令,了解各种政策,就足以支持现在徐平要进行的军改。

    叹了口气,徐平又道:“其实最难的,还是各级僚佐缺少合用的人才。要想做好这些职事,仅仅能够读书认字是不够的,远远不够。要管好军中事务,他们要会算账,要能够看懂地图,要能够从地图上计算行军距离和行军时间,等等诸多技能,都不是简单能够从书本上学来的。就是招识字的人到军里来,一样要教他们,而且还不是教了就会。这样,用十天的时间,你们从本军里,选忠诚可靠,能够读书认字的人。只要会读写就行,不需要读过儒家经典,诗词歌赋统一报到帅府。帅府抽出人员,进行教学,按照三中取一的原则,从这些学的人中选出优秀的补充所缺职位。他们不能够骤登高位,一律以权摄的名义,先把缺的职事补起来。刚开始,这些僚佐的权限不能给得过高,主要是做份内的事情为主。等到以后慢慢做事,能干的任实职,升上去,不能干的淘汰下去。等到有了战事,自然按照军功升迁。边学边练,边练边打,在学、打、练中把军队一点一点改过来。”

    不等高大全和景泰应诺,徐平又道:“除此之外,各级统兵官一样要学。暂时按照这样的原则,还是三人中抽一人,报到帅府来,由帅府统一教练。剩下暂时没抽到的,一样每天抽出两个时辰,专门学习,帅府会派人下去教。留在军中学的,当然一样是认字,还有学军令,学诏敕,学他们日常需要用到的。不能再跟以前的禁军一样,统兵官不认字,怎么带兵打仗?甚至有的做到了方面大将,还不认字,全靠手下吏人,会出事的。前保州防御使杨延昭,便就吃亏在不识字,日常军令政务全靠小吏周正,为其所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种事情以后不允许在我们的军里出现!”

第17章 最难是缺人

    快速形成队伍的组织力和凝聚力,最简单的办法无疑就是工作和学习。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在工作和学习中彼此熟悉,彼此配合,大家从陌生人变成亲密无间的战友。靠小恩小惠拉帮结派是无法达到这种效果的,小团体永远无法形成整个队伍的合力。

    徐平真正想做的,其实是以教导队的形式对中下级军官进行培训,但现在军中连中高级军官都缺,更缺教官,教导队都组织不起来。

    军队的官兵比例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范围,太高了财政压力大,管理混乱,太低了则管不过来,很多该管的事情管不了。两者同样有害,都对战斗力有重大的影响。

    禁军的管理方式,都头一级才算军官,是无品杂阶,到指挥使才能算正规军官,则官兵比例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后人常讲宋朝的“三冗”,一般是说“冗官”、“冗兵”、“冗费”,实际这个时代讲的三冗并不是如此,如宋祁说的三冗是不匣务官、厢军和僧道。冗字的本义,首先是无用,其次才是多,多是次要的,无用才是危害。宋祁说的三冗,显然是真正抓住了“冗”字无用的本义,后人论述总是从多上堆彻材料,就已经离题万里,不知所云了。

    最少在徐平所处的这个时代,从官民比例、官吏比例、官兵比例上来看,官员还远远说不上多,害处在冗,即有官而不管事的人太多。一方面是大量官员拿俸禄不做事,另一方面是大量的事务没有人管,只能放任自流或者推给小吏,这才是冗官。

    以前在三司,徐平解决冗官的办法是在新设的银行、蔗糖务、营田务和公司等经济类的机构中增设新的职务,让不匣官有事情做。现在对于军队来说,这办法就没有用了,因为军中的官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俸禄发放、后勤补给要依赖地方州县官员,在京城同样要依敕三司,不然官兵连口粮都不知道去哪里领。军事训练、组织纪律、装备保养、情报搜集等等对军队来说生死攸关的事情,全都靠一两个统兵官,根本就管不过来,只能够放任自流。说禁军纪律松驰、训练不足、打不了仗,板子不能只打到统兵官身上,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一个人能管过来几百人的吃喝拉撒、思想纪律。

    对于这支军队,徐平面临到的最大问题,是缺军官,极度稀缺。在前世,徐平记得一位伟人说过一句话,军队最宝贵的是干部,只要干部这个骨架还在,军队就能很快组建起来。而现在的禁军,就是骨架已经被抽掉了,看似庞大,实则无力。

    僚佐官员的选拔、培训,是为军队增加专业人员,把以前缺少的职能补充起来。对低级军官的普遍培训,是让他们适应新的组织结构,为打仗做准备。僚佐官员补充进军队之后,大量的事务不再放任自流,统兵官的角色也不再是维持队伍,而是要学会去打仗,特别是学会打大仗。禁军现在最缺的,就是打大仗的能力。

    秦州治下蕃落众多,情况复杂,但自立国以来,一直保持了良好的态势。中间虽然小有波折,但朝廷一直牢牢掌控着局势。原因当然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只怕是因为治下蕃落虽多,但都各自为政,哪怕有反叛,也是小规模的战斗。小规模的战斗正是禁军最拿手的,面对秦州治下的小蕃落,几十年间几乎没有败过。与党项面对的禁军比起来,几乎是两个世界。不是军队的战力不同,而是面对的敌人不同。

    徐平要向外开拓,仅仅靠小规模的战斗是不行的,必须要有打大仗的能力。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组织结构,徐平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很难达到这个要求。

    战争是高度复杂的行动,对参与者的组织能力和纪律有很高的要求。科学的决策,是建立在大量的情报收集和经验积累上,而不是靠读了兵书之后的灵机一动。而要完成这么复杂的任伤,必然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的参与,这就是徐平要向军队里补充僚佐的原因。

    徐平向属下的几位将领苦口婆心地不知道讲过多少遍这个道理,但观念的转变哪里那么容易?虽然他们坚决地执行了徐平的命令,但心里还是不怎么理解,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补充军官,便就要给俸禄,多花钱,有这些钱多招一些战兵不是更好?却不知道,指挥能力达不到,招再多的兵来也是无用,无用之兵就是冗兵。不但无益,反而有害。

    看看高大全,又看看景泰,徐平道:“自到了秦州,你们一直待在军营里,或许觉得有些气闷。我跟你们讲,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要耐得住这段时间的寂寞。最重要的,从你们开始,一直到军里的每一个人,都要知道现在要做什么。现在待在军营里,不是无事可干,相反,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几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用,时不我待!”

    高大全道:“节帅这话说的极是,现如今军里是不有少人如此想。从京城到这里千里迢迢,大军行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辛苦,又抛妻弃子,都以为到了这里是要拓仗的。结果到了地方之后,便就一直在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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