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宋军看起来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乱七八糟地没有章法,实际上他们站的地方都是规划好的,禹藏花麻大军来之前经过了多少次演练。山上没有平地,在这里列阵是不可能的,也不可能聚到一起。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是有利于快速有续地利用几处缓坡进入到下面的甘谷中,并用最短的时间排好战阵。
徐平一直信奉,战前的准备工作做得越细致,则战时面临的困难越少,也最能够获得更大的战果,最大程度地减少自己的伤亡。简单一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为了不惊动谷里的蕃军,此次出击不吹号角,不擂鼓,全靠平时的默契和严格的训练。
杨文广看着面前的沙漏,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向崖边的贾逵重重挥了一下手臂。
贾逵沉声喝道:“下山,出战!”说完,当先跳下山坡,手脚并用,沿着选好的缓坡向山谷下行去。排在崖边上的一众宋军,最前排的是各个小统兵官,得了贾逵军令,一个传一个,都是简单的四个字:“下山,出战!”
无声无息间,三百宋军如同猿猴一般,从山坡下到了甘谷里。
甘谷并不是直着汇入三都川的,而是出谷之后折向南,与三都川并流一小段距离之后才汇入。甘谷城是筑在两河汇流的地方,不在甘谷口设哨楼,是看不到甘谷里的。
贾逵按照预先演练,迅速整好部伍,并没有惊动甘谷城里的蕃军。
让定好的守阙军将出列,贾逵把手中的火绒交给他,道:“按我们先前定好,你去把我们埋好的火绳点着,把蕃贼新立的城门炸飞!做好了,此战你是首功!”
军将叉手应诺,接了火绒,转身快步出了谷口。
看着军将离去,贾逵对面前众人沉声道:“等到炸声一响,你们听我军令,一起出谷!”
此时蕃军大队已经离开了甘谷城的所在,集中到了三都川的下游,在这里守城的人百无聊赖。小城立了城门,便就是一座完整的城池,只里面不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在这里守城的是党项军的负瞻,禹藏花麻所带的蕃部只想着冲出谷去抢钱抢粮,是没有人肯守在后方的。负瞻是军中杂役,没有正军看管,就懒散下来,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
突然,守在城楼上的人高声喊道:“作怪,前面是什么人?莫不是宋军?”
正在城楼下聊天的几个党项军拥着首领快步跑了上来,看了外面一眼,道:“哪里来的宋军?我们现在深山野岭里,你不要一惊乍的!”
哨兵指着前面不急不缓行来的一个人道:“那个不是?看是宋人装扮!”
首领看了一眼,仰天大笑:“真是活见了鬼,宋军要来,怎么可能一个人这样过来?这里是宋国境内,秦州城不远,汉人自然多,有什么大惊怪的!我看那人,八成是个迷了路的打猎人。不用管他,等到了城下,我们派几个人去,拿了过来就是!看那人的样子,十分壮实,绑回去就是上好的生口,能卖个好价钱!”
众人一起哄然叫好。党项侵犯宋境,打仗时获得首级赏格非常低,倒是活人赏赐很多。因为死人对党项的大小首领来说没有用处,活人可以做奴隶,是能够卖钱的。
军将不急不缓地走向甘谷城,平心静气,小心注意着甘谷城里的动静。如果城里的蕃贼特别警觉,见到有人过来就出城迎城,还要犯一番手脚。最好就是他们不当一回事,任由自己靠近,则点了火绳就走,对自己最好不过。
离着城门还有近两百步的样子,军将看到预先放在这里的大石,而前边的甘谷城还没有一点动静,心里出了一口气。到了大石边,在做好记号的地方扒了几下,扒出一段火绳来,军将看看,依然干爽,不紧不慢地用自己带的火绒点着了。
火绳迅速燃烧,不一会学烧到地底下去了。
军将却不离开,气定神闲地站在大石边,顺着火绳燃烧的方向,慢慢看向甘谷城门。
“一个”,不大一会前方冒起一小蓬黑烟,军将口中数着。“两个”
城楼上的几个党项军看得奇怪,首领道:“来的那厮在如此远的地方站住,莫不是看出了情形不对,认出了我们是党项人?这里离我们那么遥远,又不曾抄掠过他们,为何害怕?”
旁边的人道:“汉人天生懦弱胆小,想来是看这城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觉得害怕了,在那里看动静。我们不管他,若是迷了路,总归是要走到这里来!”
另一个人道:“他若是死活不来怎么办?”
“那有何难?他若转身就走,我们派出几匹快马,把那人拿回来就是!两条腿还能跑过四条腿?这人终归已经是我们口里的肉,看着他就当消遣就是了!”
这些党项人只顾着看城外军将,却没注意城门前方,不时有一小股黑烟升起。这是杨文广等人撤去的时候,预先埋在城门下的火药,等到占城时,把党项立的城门炸天就是。
城楼上的党项军指着这名宋军军将指指点点,却不知道一只脚就经踏到了城府。
第84章 重夺甘谷城
“九,十,十一,十二”军将站在大石旁,看冒起的黑烟离着城门越来越近,嘴角翘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一两百步的距离,即使火绳够粗,里面卷的火药够多,也不敢保证一定会烧到城门,能够点燃预埋好的火药。只能每隔一断距离就加一个火药池,把火头放大,同时让点燃的人通过火药池冒出的黑烟,能够确认火绳向着火药去了。
城楼上的首领见城外的那个汉人站在原地长时间不动,不由有些不耐烦,对身边的一个人道:“孙猪狗,你带六个人,骑上快马,把那个城前的汉人抓回来!回来赏你酒喝!”
孙猪狗一声欢呼,随手招呼了几个人,快步跑下去牵马。
六人骑了马,到了城门前,孙猪狗高声道:“快开门,快开门,爷爷去抓了人来换酒喝!”
守城的党项兵嘻嘻哈哈,一涌而上去开城门,还笑着向孙猪狗要赏钱。
正这时,城门下突然一声闷响,地上的泥土连带着城门一起被掀了起来,浓浓的黑烟从地下涌了上。眨眼之间,黑烟就把整个城门附近都罩住了。
意气风发大呼小叫的孙猪狗,在这黑烟里跟城门一样,四分五裂,再也找不到了。
城楼上的首领只觉得脚下猛晃,在地上立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等反应过来,下面黑烟卷上来,罩住城楼。浓浓的硝烟味刺激得城楼上的人涕泪横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首领吓得心胆俱裂,扯着嗓子喊道:“祸事了,我们着了道了!城外的那个汉人是个妖人,定然是使了什么妖法,弄出这黑烟,把我们都困住了!”
听见是妖法,被震到地上的几个人都吓得头都蒙了。有的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一个跟头跌上城墙,还有的吓得一动不动,瘫在地上。
甘谷中的贾逵听见声音,再不耽搁,厉喝一声:“冲啊,冲进城门,把蕃贼杀光!”
说完,提着大刀,当先大踏步地出谷,向不远处的甘谷城跑去。
此时甘谷城头的黑烟未散,城中一片慌乱,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头苍蝇一般地窜来窜去。城门被炸碎,门户洞开的南门,一时竟没有人在意。
贾逵大步到了城外,军将迎着叉手唱诺:“虞侯,末将幸不辱命!”
“好!好!此战你记首功!”贾逵重重拍了拍军将的肩膀,“拿刀,我们杀进城去!”
说完,拽开大步,率领本部兵马,气势汹汹地向不远处的城门奔去。入城厮杀,打的是巷战,也不用摆什么阵势了,各个小队认准自己的人,小团体作战。
山坡上,手中拿上望远镜随时观注着甘谷城里动静的杨文广,见贾逵带人已经接近城门,把望远镜放下,对身边亲兵道:“右虞侯已经近城门,我们中军立即下山!你去告诉副指挥使,让他带后军守住营地,在山上看着周围动静,随时应变!”
亲兵应诺,转身飞跑着去了。
“列队,下山,进甘谷城!蕃贼不肯弃杖降者,就地格杀!”
贾逵带队到了甘谷城门,此时黑烟才刚刚开始变淡,城里的情形看不清楚。抬头看了看上面屹立不倒的城楼,贾逵道:“直娘贼,当时修这城门花了无数力气,还好这次没有炸倒它,后面省了许多功夫!儿郎们,进城,一路砍过去!”
说完,当先进了城门。黑烟中看见迎面过来一个人影,当是城中蕃贼出来查看的,一声大喝,大步上前,一刀斜劈在那人影的脖子上。
把人劈倒,贾逵也懒得查看,啐了一口:“先发个利市,随我杀!”
城中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党项军听见喊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烟中出现的宋军,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不好啦,汉人用妖法,招了妖兵来!快跑,不要中了妖术!”
贾逵不管不顾,一个人冲在前面,见到蕃人装束地举刀就砍。没多大功夫,他手中的那一口上好钢刀,刃口就已经崩了几块,钝得砍不进肉里。
两次用刀把面前的人砍倒,却没什么血流出来,贾逵拿刀一看,骂道:“这些蕃贼如此皮糙肉厚,可惜了我一口宝刀!”
把刀扔在地上,见旁边有一柄劈柴的大斧,随手捡起来,依然上前砍杀。
这城是宋军修起来的,对城里的每个地方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一进城门,他们就分成各个小队,各自按照分到的地方,掩杀城中的党项军。
负瞻是党项军中杂役,除了奴隶,还有军中老弱不堪披甲战斗的,最有战斗力的也无非是私生子之类。先是黑烟中的巨大声响,接着就是城门不翼而飞,人人都道是宋军用了什么妖法。蕃羌特别信巫祝神鬼,此时胆气已夺,怎么能够抵如狼似虎杀进来的宋军。
贾逵带人一路掩杀,城南部的党项军见势不妙,急忙开了南门,呼喊着奔出城去。
指挥着部下把城中剩下的党项人或杀或缚,贾逵到了大开的南门外,看着沿三都川飞速南逃的党项人,吐一口唾沫:“直娘贼,这些蕃贼跑得倒快,不然一起砍了!”
等到杨文广带着中军进了甘谷城,战斗已经结束。
贾逵大踏步迎上来,叉手道:“指使,城里的并不是西蕃贼人,而是党项人。他们是随军的负瞻,修了城门之后守在这里,前两日是我们看走眼了!”
杨文广略看了看城里的情形,对贾逵道:“党项人更好,杀几个蕃贼尚不得大功,杀党项人功劳总要大一点。你立即带人清理炸毁的城门那里,等副指挥使带人伐了树来,我们重新树起城门。要了多久,蕃贼就该沿着河道向回逃窜,我们大意不得!”
贾逵叉手应诺,带着本部人马去收拾炸得乱七八糟的北城门那里,准备重立城门。
杨文广带碰上亲兵上了还完好的南城望楼,拿出望远镜观看。逃出甘谷城的党项人依然还在向南亡命逃窜,只怕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在甘谷城里遇到了什么怪物。又有黑烟,又有巨响,数不清的宋军突然就从黑烟里冒了出来,只能是碰到妖法了。
预计中被下游的宋军杀散,向北逃窜的蕃贼还没有影子,也不知道那边的战斗开始没有,顺利不顺利。甘谷城虽然不大,却扼住了北逃的道路,到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恶战。
此时的更北边,驻青鸡川的宋军应该已经袭夺了闭门关,彻底关上了北上的道路。依据先前的情报,闷头闯到三都川来的禹藏花麻并没有在那里留人防守,应该更加顺利。
第85章 来的都是猪吗!
隆中族帅帐里,徐平一边看着桌子上的沙盘,一边听着王凯报着战况,不由皱起了眉头:“什么?到现在双方还没有接战?禹藏花麻到底在搞什么鬼?高大全占了安远寨,他就在一边干看着?不把那里夺回来,他的大部人马就被扎进了口袋,死定了!”
王凯也有些无奈,道:“节帅,按照前边传来的,不是禹藏花麻不想夺回安远寨,而是他已经掌控不了属下的人马了。现在谷中蕃部自相攻杀,乱成一团乱麻。我们的人也只能远远看着,现在都不好冲上去厮杀。那些蕃人疯了一样,不管是不是自己人,只管乱杀!”
“不过是放了一场水,连安远寨都冲不了,蕃贼就这么自己崩溃了?”
徐平看着沙盘,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自己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这种结果,现在不怕敌人能打,怕的是太不禁打了。有组织的军队,不管是杀是俘,总能够预料到结果,现在几万人没了组织,乱糟糟的挤在几十里长的山谷里,怎么清理战场都成了麻烦事。而且三都川两岸并不是陡峭得不能攀援,谷里乱糟糟的,到时不知道有多少蕃贼爬上两岸,钻进周围大山的丛林里去。这茫茫大山,徐平怎么派人去搜?而且山里是秦州属下各个蕃落的地盘,一个不好,不定就会引起蕃落相互攻杀。抓了进犯的蕃贼解送到秦州有赏钱,这是早就定好了的政策,不能改变。就是不送到秦州,白送上门的奴隶谁不要?蕃落要抢的!
“直娘贼,带着这样的军队进犯秦州,禹藏花麻的脑子里是屎吗?!”
面对这种棘手局面,一向不说脏话的徐平都不由得骂娘。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五万头猪,三天三夜也抓不完。自己现在面对的,还真就像在大山里抓猪,什么奇谋妙策都没有了用处,只有先等,让蕃贼各部自己先杀累了再说。
对着沙盘看了半天,徐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坐回椅子上,对王凯道:“立即派人回秦州,令种世衡和刘涣,招集这附近的熟部蕃落,准备配合我们抓进犯的蕃贼。告诉他们要严令蕃部,有敢杀良冒功的,反座,杀!蕃贼首级按低赏格发赏钱,活人按高赏格发赏钱,按三比一,让蕃落尽量拿活人!唉,就是只有十分之一的蕃贼跑进大山里去,也有几千人哪,几千人能造出的乱子已经不小了!我们这一个冬天不得安生!”
王凯小声道:“节帅,几万人的俘虏,人吃马嚼,所费不小,我们不如”
徐平摆了摆手:“怎么也要节省出这点粮食来,不能滥杀。监军,杀俘不祥,这是古训哪。不要以为古人是傻子,提出这一点来,自有其道理在。我们杀了禹藏花麻降军,再向北去,面对更多的禹藏花麻怎么办?人人死战,我们自己也要用人命去填。挥师兰、会两州,我们是王师北来,结果两手血腥,谁还会信我们?何谓王师?不只是得王命,还要行仁恕之道,以王道临诸敌,以王道治万民,才可以称王师!切记,我们要收复的是汉唐故土,土是吾土,民是吾民,滥杀怎么可以?今日杀得手滑,我们又如何跟党项蕃贼区分开?”
战争是杀戳,但杀戳应该仅止于战场,万不能扩大化。这不仅仅是道德问题,而且也是对战胜者的最优解,是古人用血泪总结出的教训。仁义之师可以认为是句口号,可由这样做而得到的各种附属结果,才是仁义之师真正的价值。
战争归根结底是一个政治问题,不能够从政治的高度看待战争,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者,不具备进行战略指挥的能力。在进攻党项的核心区之前,宋军最大的挑战是与党项争夺在两者中间摇摆的小部族,谁能够争取到他们,谁就取得了战略优势。
虽然说是杀俘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