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的基本政策,从武手中夺来军权,同时政权也让一部分出去。
秦州军制推行下去,必然是会同时得罪文官武将。徐平连战连胜还好,别人拿他没有办法,但凡有一点挫折,就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大祸。哪怕不惹出祸事,有这些牵制,对于徐平的战略决策也会有重大影响。恶性循环,最终只怕没有什么好结局。
当然最重要的,是秦州军制颠覆了现在的军事文化,得罪的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是某一群人,而是统治阶层中的很大一部分。就如科举打开了底层寒士的仕进之路,秦州的军制改革也将打开底层的军功升迁之路,禁军的世兵世将会受到巨大冲击。
这是一场对军事文化的彻底变革,又岂能轻松?初立国时,宋太祖也说过欲让天下武人尽读书,结果也只是说了说而已,连半个浪花也没有翻起来。
沉吟良久,李璋问徐平:“哥哥欲让我如何做?我虽然管了机宜司一年多,但朝中事务不通,让我回朝去,只怕难当重任。”
“不需要通朝中事务,你再通能够比得过朝中那些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臣?你只要把军中事务熟悉了,把这些事务摆在众人面前看即可,该如何做,要相信朝中诸公。接下来的几个月,凡是参赞军事司议事,你都要参与,不需要出什么主意,做什么决定,只要把怎么做事学下来。秋后到枢密院去,把我们帅帐如何议事的,搬到那里!”
这件事徐平本来是想让王凯去做的,他是开国大将王全斌曾孙,不过因为王全斌平蜀后贪暴嗜杀,激起民变,因此被贬,他们家没有成为曹家那样的世代勋戚。王凯是在寇准知永兴军时,因为蹂躏民田,被捕到官,寇准念他功臣之后,补官出仕的。王凯治军纪律严明,本人不贪财,善待士卒,是徐平在秦州的好帮手。但他在朝中的势力太弱,没有别人扶持,很难帮上远在西北的徐平。想来想去,徐平还是决定让李璋回朝,把秦州作战的决策机制和过程摆到朝堂上去。怕人暗地中伤,徐平没有天大的本事阻止这些,只能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明来明去自己输了那是无可奈何,谁也怨不得。
这是一个剧变的时代,大量的寒门子弟通过科举进入官场,并且成为朝政中坚。只要徐平做的真正是对的,并不需要担心没有人支持,一如他在三司做的那样。
吕夷简已经垂垂老矣,哪怕广布党羽,也已经不能在朝廷上翻起浪花来,更不要说实际上他现在跟徐平相互扶持,相互利用,巩因自己的地位。真正对徐平造成威胁的,还是三衙中的那些世代将门,而李璋赵祯表弟的身份,正好是那些人的克星。
李璋默默地点了点头,秦州一年的打磨,他不再是那个被赵祯一直拢在身边的小军官了。朝中的事他或许不熟,但说起军事,回到京城他可以算是个明白人了。
徐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到亭边看着周围的群山。一个人要改变一个时代谈何容易?要想真地做出一番事业来,单靠个人奋斗是不行的,终究还是要改变时代的潮流,引领一群人跟着自己一起前行。
这是一个人心思变的时代,各种人才层出不穷,只要你真地做对了,不需要担心找不到同路人。不需说徐平,后来的王安石都能掀起滔天巨浪。现在的徐平已经立下了足够的战功,证明了自己,不需要再乞求别人明白自己。他现在只要把秦州做的事情展示给天下的人看,这些仗是怎么打赢的,战功是怎么得来的,自然就有别人跟在自己身后。
入了官场,谁不想升官?谁不想建功立业?徐平给别人指出了一条明路,就有人打破头向这条路上来挤,纵然有阻碍,纵然有波折,这浩浩汤汤之势却不可阻挡。
或许,这一场徐平本来不想打的卓罗城之战,意义远超了他自己的想象。
第130章 饮鸩止渴
卓罗城之战的影响很快就显现出来,三月中旬,北亭可汗带军重夺沙州,党项无力镇压,只能任这河西最远的一州脱出自己的掌控。沙州就是古敦煌,汉唐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之一,这里从党项势力下脱离出来,就有商人努力想走通经青唐到秦州的南线。
紧接着因为邈川和宗哥不能跟党项直接联系,厮从历精城重返青唐城,挑起了跟宗哥的冲突。厮的势力主要是河西吐蕃南下和青海周边蕃部,与徐平在兰州一带接收的蕃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邈川和宗哥陷入了四面围攻之中。
虽然徐平无意西向,党项的河西诸地还是风雨飘摇,同样在三月中旬,不得不重建卓罗和南监军司。不过元昊被徐平一战打怕了,新建的卓罗城北迁一百多里,接近凉州。
卓罗城一战在兰州周围打出了很大的一片势力空白,各蕃部蠢蠢欲动,争斗不休。不过宋和党项的斗争焦点已经离开那里,转到了会州东边的天都山一带。
宋朝和党项的分界,东边是横山,中间是瀚海,以葫芦川为界,西边的就是天都山和马衔山一线。经过三都川和卓罗城两战,徐平已经牢牢控制住了马衔山地利,从而也就控制住了兰州和狄道两处要地。而要威胁党项腹地,下一步必然要争夺天都山。
此时党项的势力范围,从东向西大致分成三部分。东边是无定河流域,以银州和夏州为中心,这是党项初起时的核心地域,自晚唐起党项盘距三百年,元昊统治党项的根本所在。不过那里土地贫瘠,产出不多,特别是农业并不发达。中间是以兴州和灵州为中心的灌溉平原,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河套地区,赵继迁把兴州升为兴庆府,为王廷所在。从经济地位上来讲,这里才是党项的立国之本,他们的军队所需要的粮食要由这里提供。西边则是汉时的河西四郡,占据了自古来的东西商道,断绝了大宋跟西域各族的联系。
徐平从京城来秦州的时候,本来的方略是向西经略河湟地区,进而断绝河西通党项的道路,断元昊一臂。但在占据马衔山之后,方略便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战略重点放到了天都山一线。自晚唐这一带陷入蕃胡,后来的中原王朝对这一地区的了解有限,徐平也不例外,在京城想这里的经略,目标自然就是河西。实际上只要占据了马衔山,就会发现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向东占据天都山地利,打开葫芦川通道,直接威胁党项最核心的兴、灵二州。历史上王韶经略河湟,也同样经过了这样的反复,不过他向西走得更远而已。
这种大方略的转变,本来足以在朝中引起争吵,但随着卓罗城的大胜,也变得波澜不惊,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挑战徐平的选择。而一直在朝中没有什么动静的秦州军改,突然就成了热门话题,以少壮派的官员为主,连绵不断地有人上书议论,一如当年徐平的经济改革成功了时的景象。两次大胜,随着徐平来西北的官员升迁迅速,就连柳三变这个只是在军中写词作曲的都飞速升到了国子博士,一年升的官比他混十年官场都多,在中下层打滚的官员不可能没有想法。同样的军改用到其他地方,同样的军功,要有多少人升官?
徐平初来秦州,想找文官补进军中充实指挥系统,千难万难,很少有人响应,不得不大量使用落第进士。到了现在,很多多年不得升迁的进士都主动愿意补进秦州军中。只要有了军功,真到需要的时候改回文资并不难,真正难的是改了武职,没有任何表现还惹出祸来的。这样一条升官的光明大道,诱惑还是非常大的。
远在西北的徐平置身于这场风波之外,新思潮的形成,必然经过激烈的斗争,自己只要在前面指出路来就好了,没必要深深陷进去。
卓罗城一败,元昊把在三川口之战赢动的红利基本败光了,即将到来的对天都山一线的争夺必然更加激烈,在前线对峙的双方将领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打仗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元昊的脑筋终于动到了印纸币上,现实副着他不得不这样做。本来张元是他放在那里备用的闲子,现在却成了他继续战事的关键了。
三月下旬,张元高升一步,被任命为党项的同三司使,真正有了实权,主管纸币的印制和财源的开拓,为即将到来的战事筹措军饷。
这一天徐平正在新建好的官衙院子里闲坐,秦州通判范祥急急打了过来,行礼道:“经略,兴庆府那里来的消息,番贼学着本朝开银行和公司了!”
徐平听了笑道:“那你有没有准备好,我们也从中赚些钱来。”
“自从上次那个什么病尉迟找来,我把他打发回兴府府,一直都有联系。番贼决心一下,他和童大郎两个便就开起了一间公司,专门派各种稀奇货物。当然,那公司里主事的主管,甚至一些关键位置的小厮,都是我们派去的。现在就是想的,怎么利用这样一条管道,从番贼那里抽出血来,让他们打不了仗!”
徐平摇了摇头:“通判,让党项打不了仗可不行。昊贼为人阴鸷,可是精明得很,一发现这样做会打不了仗,自然就会把这事情停了。”
范祥不由有些发急:“那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助番贼加强军力来打我们!”
“我们当然不能助他,但可以帮他们做些事啊。通判,有一句话叫饮鸩止渴,或者叫作透支民力。我们可以帮着番贼,在他们管的地方刮地三尺,把民力加速用尽。你看,这样一来昊贼真正看到了好处,必然停不了手。我们从中也得到了好处,两全其美。当然番境的百姓要吃些苦头,不过这也有什么办法?长痛不如痛,他们辛苦两年,尽快让昊贼这些人垮台,重回朝廷治下,才是对他们真的好!”
范祥想了想,点头道:“经略如此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不过还是要大致有一个章程,我们向番贼境内卖什么,从他们那里买什么回来。”
“向那里卖的吗,还是以吃喝玩乐的为主,特别是烈酒,这应该是最大宗的。从他们那里买的,首选是马匹,数量不限,越多越好。其次是盔甲兵器,弓弩刀枪,哪怕是买回来我们自己不用,熔了铸铁也是划算的。其他一些杂物,比如茶糖之类,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总的原则,不要让党项的军力骤降,不然这事情做不下去,以透支民力为主。”
第131章 一起发财
兴庆府里,还是那间酒楼,还是那个阁子,张元舒舒服服地喝了一杯酒,对坐在对面的童大郎道:“童大,你要开的公司我帮着你开了,一应事务都帮着你上下打点,可要有真金白银拿出来才行。大家来到这番邦,是求财来的,我帮着你做事,可得有回头的钱财!”
童大郎道:“那是自然,不为求财,大家折腾什么!上个月卓罗城一战,就连元昊自己都狼狈而回,现在哪个还相信党项能打得过大宋。你放心,只要你保我的公司无事,每个月我都按时给你送钱去,迟了一天算我童大对不住你!”
“好,好,有你这句话在就好!”卓罗城的败仗让张元看清了形势,改变了看法。以前他还想着在党项这里做大官,真地做出些政绩来,现在彻底死了这心思,有真金白银到手里才是真的。只要手里有钱,党项没了还可以到契丹去,不然到西域去也行,到哪里还少了一个富贵员外做。
几人喝了一会酒,张元又问童大郎:“你只说赚钱,不说做什么可不行,不然出去坑蒙拐骗,事情闹得大了我也压不住。说说看,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可不要像你以前在大宋的时候一样,专开虚头公司骗人的钱财,那样可是不行!”
来到党项聚在一起的这几个人,以前发财的诀窍都是一个骗字。张元和吴昊两人是制药银,童大郎在洛阳是开虚头公司最后卷了投钱进来的人的金银,厉中坛更不消说,他骗的都闹到赵祯面前了,几个管军大将跟着他一起倒霉。他们聚在一起发财,首先都防着别人骗自己,其次是挖空心思骗别人。
童大郎已经得了范祥的指点,这次不必骗人了,心里有底。张元问起,他指着桌上的酒壶道:“此次发财,首先着落在一个酒字上。蕃人爱酒,而且越是烈酒越是喜欢,我有门路弄到极便宜的酒,比现在市面上卖的最便宜的还能便宜一半,尤有赚头。这一条财路你们觉得如何?只要张兄那里撑得住,各州县的酒一半由我们卖,这是多少钱财?”
张元看着童大郎,笑了笑:“莫要欺我不懂酒,去年打了几仗,今年兴庆府的粮食可不便宜。你如此低价的酒,从哪里来?比外面的酒便宜一半,就比粮价高不了多少了。”
童大郎道:“只要有钱赚就好,你又何必管酒从哪里来?有些事情,大家装糊涂一切都好,说破了反而不美。现在兴庆府里,如此赚钱的不知有多少,何必去在意!”
张元静静看着童大郎,过了一会,突然神秘一笑:“不错,有钱赚就好,其他的我们又何必头痛!这钱别人赚得,我们兄弟为何赚不得?童大,你若是有这路子,也不要只是卖酒,其他买卖也可以做一做。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以去找人。现在的兴庆府里,只要你能赚出钱来,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童大郎打了个哈哈:“再说,再说,我们饮酒。”
从宋境走私物品进来,转手倒卖赚钱,在党项根本就不是事。上到元昊,下到一般的边境将领,人人在做,而且党项也不禁止。一直到元昊叛宋,党项的经济还是严重依赖于与宋的贸易获得的各种物资,一旦禁止边榷,党项便就物价飞涨,经济濒临崩溃。只不过党项的商品经济微弱到几乎没有,民间贸易最主要的形式是物物交换,勉强还过得下去。
大宋来的物资是党项不可或缺的,正常的渠道来不了,那就只能依赖于民间走私,元昊想禁也禁不了。他本来是想着学习大宋的榷卖制度,对盐、酒、茶及大牲畜等大宗物资实行专榷,不许民间私自贸易,特别是不许对外私自贸易。但大宋敞开卖细盐,把党项境内最大的财源断了,现在不只是大宋不买党项的青白盐,就连以前买党项盐的契丹相邻地区,甚至一些蕃部也不买他们的盐了。就连党项境内,用大宋细盐的地方也不少。没了这最大的财源,专榷制度就无从谈起,干脆学大宋用纸币敛财了。
前线与大宋打得如火如荼,党项的各级官员、各地番酋同时大肆从事走私贸易。对于边境的一些地区,走私贸易比到大宋境内劫掠还有利可图得多。
现实就是这个样子,张元明知道童大郎是从宋境偷运便宜的酒进来,只要自己能够赚到钱,一样给他撑起保护伞。如果童大郎的路子足够硬,他甚至不介意把这生意做大。只卖酒算什么,茶、绢以及各种党项不产的稀奇货物,什么赚钱就卖什么。只要再拉几个党项当权的大人物进来分润,谁会去管。
见童大郎打哈哈,张元依然不死心,对他道:“童大,俗语说得好,抓到手里才真是自己的。现在来看,也不知道党项还撑多久,有路子能赚钱要赶紧用起来。等到将来不管是朝廷大军到了这里,还是党项自己撑不住了,向大宋称臣求和,我们可就赚不到这钱了!”
童大郎见张元、吴昊和厉中坛都紧张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财神,真的赚钱心切。想来也是,现在党项一切制度初立,非常不健全,不趁着这个时候大捞一笔,实在是对不住自己。童大郎要不是搭上了徐平帅府,也会一样的心思。
沉吟一会,童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