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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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6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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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为人刻薄了。

    说当官就为个利益,小圈子互相抱团,就能够搞政治斗争就是个笑话。文臣待制以上的官员,基本没有私交,私下里多见几次面,就要被弹劾结朋党,滚出朝廷,到远恶军州去吸瘴气了。没事两人喝个酒,有政事互相通个气,先商量个对策,更是开玩笑。你是比胡旦聪明还是比丁谓聪明?这两个人的下场,就是想那样做的人的下场。

    大宋的官场自有其规则,明人不做暗事。想私底下搞小集团,形成自己的势力,你不但得要有蔡京长袖善舞的本事,还得碰上宋徽宗那样的二货皇帝。

    徐平一心一意想军改,为这天下谋一个长治久安,就是动了大宋军国的根。他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借助朝廷的大义,借助赫赫战功,就可以对三衙徐徐图之,慢慢地把他们也纳入新的系统之下,实在很傻很天真。

    不等徐平的军改再出什么成果,只要战事一停下来,自己的脑袋可能就保不住。而且不只是自己,还可能连累到一大批官员,甚至连累到皇帝。不管是什么银行新政,三司的财政改革,都将是一场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些地盘,一个不好也得重新还回去。

    历史上王安石敢动三衙禁军,是前面有了范仲淹、韩琦、王沿、尹洙等等一大批的边帅,在西北极力排挤中央禁军,培植起了西北驻泊禁军。他们已经不再说东军不能打,自己成了天下最能打的“西军”了。是从狄青开始,文臣边帅在西北提拔起了一大拨将领进入三衙,打进了他们的内部掌了权。是有从庞籍开始的河北帅臣,在那里培养起了教阅厢军,这些厢军的战力都超过了三衙禁军。饶是如此,前脚定下对中央禁军封桩阙额,后脚宋神宗就把京城周围的禁军变成了驻泊禁军,名义上的中央禁军只剩开封城墙以内的部分。

    徐平掌军的时间太短,陇右诸军还不成气候。他的根基太浅,在三衙内只有一个外行的李用和为他说话,完全影响不了里面的军头,实力天差地远。人家不用在乎陇右诸军的反扑,一刀砍了徐平就万事大吉。

    前线的仗,根本不能停下来,一刻都不能够停。徐平必须用战争,把自己的陇右军发展起来,同时放弃文官政治中的温情脉脉,正式开始认真对付三衙禁军。

第254章 出路

    坐在庭院里,看着天上的月亮,徐平一个人发呆。

    他已经想到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自己将会怎么死。甚至他的家人会四处飘零,后世的史书给他加一个不自量力、狂妄无知的评语。或许会有人叹息一句,一个十几年处处精明的人,怎么就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像个愣头青,还是脑子过于简单了。

    说是因为徐平动了三衙禁军的根本,他们就会联合起来,造一个什么惊天大阴谋,徐平自己都不信。有这个能力,他们早就重演五代故事,废立皇帝如儿戏了。

    徐平无奈的就是,不需要什么阴谋,不需要什么组织串连,甚至都不需要有意识地对自己做什么,禁军仅仅是对徐平的军改不满,就足以弄死自己了。

    作为天下第一大城,开封府城市人口十万户,近百万人,这是官员和百姓。同时有二十万禁军,因为禁军里有很多父子兄弟参军的,同样也有近十万户。京城一半的人家,都是靠着吃军粮生活的。徐平动了这些人的饭碗,不给出路,怎么行?

    你砸了人家的碗,让人家没有饭吃,还不许人家对你不满了?不许人家抱怨几句,不许人家骂你,那怎么行?你敢这么霸道,老天爷就是要收你的。

    大宋收天下钱粮以养军,当兵吃粮,天经地义。跟他们的饭碗对着干,什么国家政策天下大义都没用,大宋的禁军里没有这一条,参军就是来拿钱吃饭的。没有钱发,皇帝也没有用,你饿死他就在一边看着,理都不理你。

    历史上金军南犯,赵构一路逃窜。当与朝臣失散,他的身上没了国家这个光环时,在随身卫士面前就跟个乞丐一样。这些卫士,可是一直追随他,曾经跟着在皇宫里锦衣玉食过的。找到朝廷,赵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卫士砍个精光。

    但问题是,当你找不到砍你不顺眼的人的时候呢?所有拿刀的,都看不顺眼呢?

    如果徐平没有主动的动作,那么他的结局,无非就是一死,死了不牵连家人,他就应该谢天谢地了。不需要有人组织起来,因为徐平的政策跟禁军作对,禁军将领对他不满天经地义。禁军将领有比外面官员多得多的影响皇帝的渠道,包括接触宫里的人。不用说别人,现在的曹皇后就是出身将门,有无数三衙将领的亲戚故旧。

    把自己的不满发泄给皇帝知道,赵祯不能对拿刀的人的情绪完全无动于衷,总要想办法安抚,在这种情绪与徐平之间找一个平衡。或许禁军将领只是无意识地发泄不满,间或夹杂一句要徐平怎么样才好。这不是建议,但许多人说,这个要这样,那个要那样,总有一款适合徐平。或许让徐平到什么地方为官,或许回到京城为官,总之离开了前线,离开了自己的陇右大军。接下来就简单了,徐平如此得罪禁军,数十万人中总有疯子,然后总有疯子能够成功,一刀砍了徐平的脑袋就是。

    这个时候,其余二十万禁军围观。杀了此贼大快人心,个个拍掌。朝廷要爱惜徐平以前功劳,穷追此案,他们就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一边是一个死人,一边是二十万大军的情绪,你会怎么选择?只能不了了之了。

    不需要阴谋。认为什么大事背后都有一个惊天大阴谋,有一个邪恶的大怪物,那也是想多了。几十万人的不满,有能力对你做出什么,你总会找到一款适合自己的死路。

    禁军对朝政的影响,不在于他们主动做什么,而在于他们在关键的时候,是积极服从命令,还是选择围观。围观就是一种态度,面对数十万大军,没人敢不在意这种态度。

    知道你身边军队的态度,知道他们会在什么事情上选择围观,比如,有人杀了你,就是皇帝又如何?大宋的禁军是当兵拿钱的,做事就要给钱,给钱我还可以选择不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凭什么拿着脑袋来保护你?我认为你给的价钱不够就行了。

    徐平还是受前世观念的影响,认为军人就要保家卫国,就要以死效力,影响了自己施政的一些措施。历史上的岳飞曾经这样认为,军人就要“尽忠报国”,就该要收复失地,就该要爱护百姓,就应该要用自己的鲜血与来犯的敌人拼死搏斗。他死的时候,大宋几十万军队,用自己的态度表明了他们不认同。谁愿意死,谁就自己去死好了,不要耽误别人从军安安份份地拿一份钱养家糊口。

    要化解自己面对的死路,徐平绝不能退一步。从以前对三衙禁军的尽量避让,不与其发生纠葛,改为主动出击,施以高压。这是禁军们熟悉的套路,温文尔雅地做事是拿毛锥子的文人弱鸡们做的,真汉子就要敢于拿着棍棒向他们身上招呼。只要徐平退一步,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开始运转,终将把徐平碾得粉身碎骨。

    当然最重要的,徐平要给近百万禁军,包括他们的家庭找出路。不让他们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你说什么都是虚的,有了机会该砍你砍你,该按刀柄围观围观。

    想到这里,徐平不由摇头苦笑。这个年代,连家属算上,要给数百万人找工作,收入和生活质量还不能比以前低,这是个史诗级的任务。大宋对整个社会财富的压榨,在所有未进入近代代的国家中,无人可比,这些钱大部分都可是拿来养军了啊。这还只是维持费用,如果要给他们发遣散费,给掌握着全国武力的人发遣散费,那是个天文数字。

    徐平终于想通,历史上的王安石的变法,为什么大部分变法措施都成了敛财手段。要变法,那真是无钱不行啊,没有足够的钱,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不顶用。

    接下来,徐平需要战争维持对三衙禁军的高压。这个时候,天都山一战大胜,正是徐平声望最隆,在军中威望最高之时。这股气一泄下来,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用这个时间,要尽快找到能够安置禁军及其家庭的出路。倒不一定要在短期完成,只要找到了路子,让禁军们看到了希望,就是成功。如果能让禁军不想当兵了,争先恐后地跑过去,那就善莫大焉。做成了这件事,徐平才能全身而退。

    大宋以军立国,不给军人出路的改革就是胡闹。不动他们,他们拿走了全国的大部分资源,又不能打仗,早晚被外敌灭掉。而动他们,就要加倍从社会聚敛财富,攒够给他们的遣散费。宋朝要找出路的改革,都不能走出这个怪圈。

第255章 兵民一体

    镇戎军徐平大帐,众将行礼如仪,左右分立。

    自为帅臣统兵以来,徐平极少举行隆重的仪式,众将都有些好奇。

    在帅位端坐,徐平看着众将朗声道:“自秦凤路学京帅体例,商贾渐多,有许多人从中赚取无数钱财。前几日有贩毛皮客人从秦州来,与我相见。其间闲谈,说起最近因与党项战事,所费靡多,州县停了先前税额减免,颇有怨言。又言,朝廷征税,种田牧羊的人收的就少,惟有对他们这些商户税重。都是一般朝廷子民,为何各不相同?既是他们交予朝廷的钱粮多,又不见对他们有何尊重,连一官身也不易得。你们觉得如何?”

    刘沪立即出列叉手,高声道:“都护只要告知此人,若无朝廷,又何必征税!我等挎刀持枪之人,把刀架于他脖子上,这厮自会心甘情愿把全部身家献上,还要对我们千恩万谢!”

    徐平看着刘沪,淡淡地道:“与寻常民户比较,他交予朝廷的钱粮委实是多。他这一家所交钱粮,抵得上数百种地民户。那么,朝廷是不是要谢过他?若是他来,我与他礼让拜座,寻常民户来,我只让门口兵丁乱杖打出去就是?”

    刘沪提高声音道:“何必谢他!他交予朝廷的多,从朝廷得的也多,他该谢朝廷!凡征税额,都是按比例收取,收他的多,自然也是他赚的多。能赚到的多,自然是朝廷上下为他比其余民户出了更多的力!天下无朝廷谢民事,只有民谢朝廷!”

    徐平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前面众将,提高声音:“刘沪所言商户多缴税额,是因为他赚得多,赚得多说明朝廷助他多。那么,我问你们,与百姓比较,你们出征在外,路上劳苦,阵前流血,朝廷要不要谢谢你们?天下要不要谢谢你们?”

    徐平的声音已经非常严厉,是这些将领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起出列,叉手朗声道:“天下无朝廷谢民事,无百姓谢兵事!吾执刀枪,虽为兵,先为民,岂有民谢民之理!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朝廷是百姓之朝廷,阵前流血,尽责而已!”

    看着面前众将,徐平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沉声道:“兵本是民,兵民一体,所以无百姓谢兵之理。凡诸大军,吃朝廷的饭,拿朝廷的钱,你们本就是朝廷之一部,自然也就无朝廷谢军之理。但是,兵出于民,是民该尽保国之责,人人有责!你们上阵流血,其他人安坐家乡,于军中每个人来说,你们不但是流着自己的血,还在帮着别人流血。是以虽无民谢军之理,但却有未参军之人谢参军之人的道理!自今日起,在陇右都护府几路,凡你们着戎装,见官不拜,只是唱诺。上至经略,下至小吏,一律如此!行于路上,凡与民相遇,皆须民让军。凡至官府办事,着朝廷所发戎装,不管何地,办事优先!”

    众将一起唱诺。

    徐平又道:“既如此,以后你们牢记,自己本就是民,不可依强抢夺百姓。军中置盗贼重法,凡有此事,依盗贼论,再加一等!凡着戎装,与百姓争执,错果在你,依律处置之外军中再行处罚,以谢百姓。以后军中依制而行,自我至军中每一兵卒,凡有事不平,皆可至军法司首告。凡查实,一概不究。”

    说完,徐平站起身来,走到案前,看了看帐前诸将,又抬头看着帐外。

    此时太阳初升,带着春天温暖的气息,远方的草地已经微微泛出了淡淡的绿色。西北的春天已经悄悄地来了,原定陇右诸军休整的计划却已经取消,正在大规模集结,准备大军北上。徐平已经上章,提出只要没有与党项谈判成功,则自己这里的战事不停。

    这些将领当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是徐平用了不少时间灌输的结果,就是这样他们也未必真正理解这个道理。不是因为他们笨,不如徐平聪明,而是时代的隔劾。这个时代不是没有这样的思想,但还没有足够的磨难逼得人们向那么深里去想。

    从国家的整体角度来说,本来就是国内民众的集合体,没有国家还要谢谢民众这一回事。以国家的名义谢谢,就是虚伪。但是,在政府里的官员,作为一个个体,却有如果民众帮着做事,他应该谢谢的道理。做不好,就应该道歉的道理。

    整体是由一个一个个体组成的,但看待整体,分析整体的行为,不能够钻到去分析个体上去。对个体的认识,有助于加深对整体的理解,但却不能代替对整体的把握。

    徐平对禁军中的将领士卒并没有什么意见,虽然此次出了葛怀敏,但还有任福,还有跟任福一起战死的大批将领。但上升到禁军这个整体,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大宋立国,跟五代其他朝代一样,是靠着军人政变推太祖上台。但宋朝没有跟五代一样短命,必然有不一样的地方。表面上看来,是文人集团上台,把跋扈的武将集团压制住了,加上其他一些措施,使拥兵大将没有了擅自废立的基础。但从根本上,是把国家的资源从武将手中剥离了出来,哪怕是穷天下之力养军,也是国家把这个钱给你,而不是你自己收上来的。从军事部署上来看是强干弱枝,从根本上,其实是让武将失去了获得国家资源的途径。哪怕一时反叛,力量再强,也会被动员起来的国家资源击败。

    这个时代一切的矛盾,终究是要追到以军立国这个问题上去。太祖用杯酒释兵权,解了大将的职,这是后世太祖给人仁厚印象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但是,用富贵荣华解了大将兵权,那禁军的普通将校士卒呢?大将是人,这些普通士卒不是人?从陈桥驿事变到现在,六十余年,禁军从来没有大规模地退役复员,一直在增加。而且这种增加还没有稀释禁军的组成,世兵世将,现在的禁军依然还是那些人,只是在换代而已。

    这是寄生在整个国家上的群体,跟国家的正常军队不同。他们不是国家组建起来的军事力量,去保家卫国的,而是当年拥立太祖之功,要由国家养起来的。宋朝的官员,不管是文臣武将,最不了起的是恩荫,从无世代相传的袭封。就连皇族,也是一代比一代的爵位低,几代之后就泯然众人。到这个年代,立国不过六十余年而已,开封城就有经商的大户人家,连娶数个宗室女。那些皇族贪图什么?不过是钱而已。这还是好的,还有宗室女去给人做妾的呢。娶者贪图皇族的名声,嫁者贪图钱财,两相情悦。

    但是,禁军中的世兵世将现象特别严重。越是高级将领,这种现象越是不明显,越是底层将校士卒,这种现象越严重。这些将门,这些历代从军的,从晚唐五代起,近二百年间就是吃的这碗饭,也只会吃这碗饭。大量禁军驻扎京城,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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