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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鱼声缓缓停歇,终于在一声清沉木击之后归于平静。那一片烟雾缭绕间缓步走出一位青玄衣裳的僧人,眉目慈和,衬着身周渺渺烟色,犹如神佛降世:“王妃亡灵已渡,王爷可放心了。” 言罢,忽的目光一转,落在了那小小女孩身上,目色温和。
“多谢大师。”怀王恭敬行了一礼,显得十分谦逊。见怀里的小丫头与对面的青衣僧人目不转睛的对望,不由轻轻一笑,先行介绍道:“青容大师,这便是我与王妃唯一的孩子,名为华宛。多年病弱便也没出过府邸,是以性情怯弱……宛儿,快向大师行礼。”
女孩轻咬了咬唇,似是有些拘谨不安,低声而语道“…华宛拜见青容大师,大师金安。”
青容淡淡点头,默然看了她一会儿,眸带慈怜,却也微微掺杂了些异样。
那种眼神,令小姑娘十分不安,不由得向父亲靠了靠。 怀王是何等通透的人物,自然知道这堪称国师的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盯视着一个小小孩子,难道……是参透了什么?
“大师有话请说。”他面上清淡的说道,眸色,却透露出一丝紧张。
青容的目光仍是浅淡而温慈的,望着华宛,发出的却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小郡主乃是长命之相,只可惜命中含煞,运道多舛……此之一生,将会尝历病苦情殇,晚年孤憾…”
!!!
犹如晴天霹雳,怀王眸光一紧,骤然破碎般涣散开来。他俯身,堂堂一朝王爷竟向面前的朴素僧人行了半跪之礼,其音巨颤:“求青容大师渡化,求大师渡化!我已痛失爱妻,不能再让唯一的女儿受此命数苦难一生!求大师渡化,求求大师渡化小女命数!!”
青容僧人长叹一声,倾身扶起了跪地的怀王,慈仁目光望向了一旁面容清瘦的小小女孩:“我虽可看其命数,却无力与天命相抗,扭转其一生倾尽我力,也只能堪解过程小郡主,我说,你自行选择可好?”
小女孩似懂非懂,茫茫然点了下头。
“你本来的命相是长命百岁,却会一生受苦难病痛的折磨,算是福舛掺杂。如今,我可将你百岁之命用以抵清病痛之苦,若行此,你此后将会再无病难。命中必有的一劫历过,便可平平安安,直到二十又一。”
小女孩的眸中陡然迸发出生机!没有身缠重病的人,永远也不会有这种强烈的渴望,对健康的渴望! 她多想,多想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的成长,多想,亲眼看看娘亲口中那个期许的世界
娘亲,如果宛儿可以带你去看这大千世界,领略你曾期许的美丽风光,你可会开心?如果,真的可以这样该多好啊, 娘亲,娘亲
怀王却是听出了话中玄机:“二十又一,大师的意思是”
青容点头,眼中是渡化幻空的淡然俯世:“以福抵厄,以命平亟。若行此法,小郡主固可以摆脱病厄,但命数,也会终结于二十一年岁。”
也就是说,若想活得长久,便只能一生病痛,若想过活康健,便只有二十一年的命数。
这便是抉择。是要长命,还是健康。
青容自衣袖中取出一条系着精巧玉铃的红绸,递交而出:“系上此铃,即可换解命程。小郡主自行选择,是否愿意以长寿之命,换取二十一年的安康?”
那一年,不过七岁的嬿朝小郡主华宛,她望着窗外草长莺飞的生机和美丽,想起娘亲曾经温婉美丽的笑容,微颤着伸手接过了僧人手中的红绸玉铃。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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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少年顷何
幽暗的山林谷峡,草木临风晃动,在夜色下形成一片漆黑弥岸。细嗅间,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血液的腥甜,淡,而清晰。
微黯月色下忽的闪过一抹影子,似在逃命,他的脚步踉跄不停。
随着身影的移动,一行鲜血‘啪哒’而落,那人喘息愈重,死死摁住了自己受伤的肩膀,似是伤的不轻。
‘还好是左边。若是右边,恐怕这一生都不能再用剑了。’
那人逃命的同时还有时间分心自嘲,不可谓不从容淡定。
眼见已入了丛林深处,身后也无了人追杀,他终于放缓步子,几近狼狈的跌跪在地上。
遮月瑕云渐渐退散,略显亮堂的月光铺散而下,少年清贵俊美的轮廓隐隐雕刻浮现。 眉鬓清朗俊俏,眼眸似水寒冰,生生是幅极好的皮相。 此刻四下无人,草虫叽鸣,他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尊威,‘嘶啦’一声扯下一块衣料,咬着牙为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草草包扎 。
少年虽姿容俊美气质尊威,细看之下却也不过十四五岁,常人家还跟在父母身后嬉闹顽皮的年纪,他却已能为自己鲜血横肆的伤口包扎,连眼也不眨一下。
伤口包裹好了,虽还在流血却已无大碍。少年重重出了口气,脱力般仰躺在了地上。空气中满是清新好闻的青草香,隐隐还有一丝血腥,他一双俊眸缓缓扫过云际,定格于那一轮清月。
好像……母妃的样子。
少年闭眼,使劲摇了摇头。不能想,不能想!不能一受伤就软弱,不能轻易就放弃母妃拿命换来的自己!
几点湿润自眼角溢出,一片虫鸣之寂中,少年清朗微哑的声音蓦然响起,荒凉中含了丝自嘲:“我特么,真没想过抢那个位子。”
那一方尊位形如囚笼,噬人一生,他慕顷何,是真特么的没有兴趣。
他是想成长起来,是想往上爬,但他不求那个位子,不求江山个天下 。他只想有足够的能力,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就像母妃护他一样。
恍惚间,他想起今日似是自己十五岁诞辰。 没有往年华丽宫宴上的酒觞交错,歌舞笙平,他一个人,忍着左肩上缓慢淌血的伤口,静静躺在无人的荒地。
这种感觉,就和五年前母妃亡逝的那晚一模一样。他看着那双美丽的眼轻轻阖上,长睫之下滑落清泪一行。他死死攥住那双渐渐冰凉的手,拼命的想要留住什么…却是无用。 自此天大地大,他却只剩下了自己。
苍凉的可怕。
少年名为慕顷何,乃是南绐王朝颇具圣誉的皇子殿下。 今年刚满十五岁,众皇子中排行第六,因为年龄尚小,还未赋予王号赐予府邸,便一直伴着对他疼宠万千的太后居于皇宫。 今日之所以会狼狈至此,还要从他随自己父皇,如今的南绐朝治徳帝 出宫狩猎讲起。
南绐国一直以来便是一个崇武的国家。先辈们在马背上打下天下,自然希望后辈们有足够的能力将其守住!因此,南绐朝男儿无论身份贵贱,地位高低,都以习武为荣乐,作为一国皇子,骑马射箭自是不在话下。
南绐朝皇位之选并不同于其他国家,他们不论嫡长,只看优絮。换言之,无论排行嫡庶,只要身体里流的是皇室的血,你便有资格一争天下!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竞式争夺,生生印全了皇庭之中的一句‘寡情漠,多杀伐’! 不过,经过此种竞争择选而出的继承者,毋庸置疑的会是最为优秀的! 在权谋心机中摸滾打爬,在血亲背叛中生生屠戮,踩着血肉亲系的累累白骨登临皇位,这样的人,将是最为合适的帝皇之选!
也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慕顷何,便是这般皇位争夺中的一个牺牲者。 无心于位,但身在局中,不得不伐。
他的母亲,是曾经名动京师的将门绝色。十四岁随兄出征,历时四年,伐战无数,军功赫赫。
大军归朝那日,治徳帝微服亲临都门,便见那青骢骏马之上少女玄甲清辉,如画眉目映着那日朝阳,似是开遍了临安都门的倾世繁花。
于是一旨昭告,侧封楚门将女为正品‘安容将军’,食邑八千,乃是南绐王朝百年历史上第一位封品女将。 第二道圣旨召告,便是十里红妆,百里繁华,在次年春日,他将她迎娶宫中,号‘静挽’,独宠后庭。
治徳帝半生风流,嫔妃无数,但若论真心,也不过楚氏静挽一人。 可他不懂。自古君王可多情,可滥情,却独独不可专情。
此于国纲,乃祸。此于后宫,乃祸。
相守数十年,楚氏妃撒手人寰因果不知,独留下一子,便是尚未成人的慕顷何。
顷何自幼伴于母妃身侧,耳濡目染,自是有着楚氏妃独有的清贵桀骜,且,他长相随母,柔而不弱,刚而不戾,不过十四五岁便已是出了名气的英朗俊俏,极得帝王宠溺。
治徳帝对楚氏妃是真爱,所以对她留下的孩子,那也是真爱。他子嗣不少,却独独对这个失了母妃依仗的儿子极为疼宠,宠到朝堂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明。
偏生慕顷何生来便命道优卓,继承了父母几乎所有的优点。文达天知地理,武能盖世倾绝,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逆天了!生来就是为帝的命呐…
所以,即便他志不在那方高位,却仍是所有皇子心中的最大阻碍。
此次出宫狩猎,他的马‘意外’受惊,带着他滚落崖谷,混乱中有人射了他一箭,其艺高超,他尽力闪避仍是被射中左肩。 在崖底由昏迷到苏醒又遇到一拨刺客,他没法儿,只好拼尽内力用轻功急蹿入这片密林。
他有七成把握那群刺客不会追来。因为此林颇为扬著,名曰‘煞林’。 其内蛇蚁毒物众多,猛兽戾禽出没,即便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武者进入都是九死一生,更何论他一个受了伤的少年人。
慕顷何清楚的知晓,若以他现今的伤势和那群刺客硬拼,绝无辛理,而若是入了‘煞林’,虽仍是生机渺渺,但多少还是有一丝希望。
他赌的,就是那么一点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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