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儿正是明赫珠儿。来到千宁山尘华殿已经快三个月,时间也从春分转至夏日,回想曾经的那个大阏娇宠,竟已恍如隔世。
“湛尘。”她轻唤一声,扬起的右手之上霎时茫光一闪,冰蓝薄凉的水剑出现在手中。轻轻抚摸着剑身上繁错斑驳的篆文,她轻吁出一口气:“湛尘,我想师父了。你有没有?”掌中水剑散发出冰蓝的凉意,嗡鸣一声,算作回应。少女勾了勾嘴唇,似是满意。
“对了,这里是哪儿啊?!”环顾四周,明赫珠儿挠了挠头。糟了,御着湛尘乱逛竟到了这等荒芜的地方额,怎么回尘华殿啊
细看之下,只见这四处一片荒芜毫无人烟,四所宏伟古旧的殿阁以一种繁错的方式拔地而起,隐隐透出一种凄凉荒寂之感。她御剑飞入高空,仰视着身下的殿阁,总觉得那般的排列熟悉异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直到多年以后,她来到此处亲手破坏了这殿阁的排序后才明白,这是遥遥上古流传下来的阵法,用以诛妖弑魔的逐明灭劫阵。
“哗啦啦——”耳畔忽的传来一阵重物相击的声音,珠儿蓦的凝神,目光直直的朝四所殿阁之间望去。
那只是一片荒芜之地,为何会传来奇怪的声音?
不断传来的器皿相撞的脆响,仿佛就在耳边回荡,令明赫珠儿感到一阵心悸和好奇。到底是什么呢?脑海里蓦得响起一个声音:去。下去。到他的身边去
盅惑一般,明赫珠儿御剑而下。朔风呼啸过耳,再抬眼时,却发现自己已身处其中
哗然脆响仍在耳畔,她皱眉思索一下,终是迈步循声而去。四所殿阁分别位于四处方向,如镇物一般将漆黑沉沉的暗塔围拢其中,几乎遮挡了所有的日光。视线所及一片灰暗,而那声响,正是从那暗塔中传出。她顿了顿,将湛尘紧握在手中,只身踏了进去。
好暗。这是进入暗塔后的第一感觉。四周所见只是片片沉黑,伸手不见五指。珠儿心里打鼓,有点儿瑟缩的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而那‘哗哗’的声音却愈加紧促的响起。
‘嗤’的一声响,湛尘剑发出轻浅的荧光,虽不强盛,却也能将这一室昏暗微微点亮。远远望去就如一捧萤火,煞是美丽。
“这是”珠儿伸手抚过剑身,看到那剑纹之上一闪而过的金芒,嘴角微微扬起。是师父闭关之前,再湛尘之上留下的一部分灵法! 是为了保护自己才留下的吧既然这么关心我,又为什么总是闭关不陪着我呢?!心下微甜微涩,滋味难捱。
“唔——”一声干涩的痛吟忽的传入耳畔,珠儿一个激灵,扬剑探向前方。散发着莹蓝光彩的湛尘照亮了前方的道路,是一连串不知通往何处的石阶,整齐庄严,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周身一时平静下来,仿佛刚刚那声音的发出只是一个错觉。珠儿紧了紧剑,向前跨出两步:“有人吗?”空灵的声音在沉暗中回荡,有几分渗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一开始不绝于耳的‘哗哗’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静静站在石阶前,握着湛尘的手心一片汗湿。
就在她将要因放弃而退出塔外时,又一声清晰的痛呼隐隐传来,其中仿佛还夹杂着烈火烧灼的‘呲呲’声。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在隐忍着巨大痛苦的男人的声音!
难道有人被困在了这座塔中?!珠儿悚然一惊。
“你,你还好吗?怎么会被困在这里?!你别担心我,我马上就去救你!!”她提着湛尘,三两步迈上石阶,随着传来的声响‘嗒嗒’而上。许久,才听到那人的回应。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却极其的好听,没了刚刚隐忍的痛苦,却带上了一点儿嘲讽的笑意:“救我?呵你可知我,是谁?!”声落得那一刻,她迈完了最后一阶石梯,缓缓跨步那条狭长的甬道。
直到很多年后,物是人非,莫劫仍是记得初见她时的模样那般,刻骨铭心的美丽。
甬道的黯魂烛接触人气后一支支昏亮了起来。青苍的烛光跟随少女的步伐晃动,她每走一步,便有一支烛燃亮。身姿倾美,步步生莲。
终于,身处万火焚身的他终于望见了她的样子,绯衣乌发,漫若桃花,一瞬间鲜活与自由的美丽如烛火一般点燃了他身周的百年沉寂。
有着刻骨铭心的美丽,也有着刻骨铭心的…熟悉。
她美若殷池的瞳眸中蕴色悲悯,一点一滴,投注到他的身上。她启唇,低语喃喃:“为何一定要知道你是谁?我总归是会救你的”
他怔了怔,似是想不到她会如是说。终于抬头看着她的眼,微微一笑:“我叫莫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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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焚骨灼心
明赫珠儿这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的惨景:漫漫燃烧的火海,灼热无比的气浪扑面而来。一袭红发的少年**着上身,双手双脚被拉扯笔直的固定在身后不知什么材质的柱子上。活生生的烧焚。
心跳蓦地一滞,接着便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痛。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痛,但她知道,被烈火焚烧的他一定更痛!
“你莫,劫?为什么会这样?”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亦或做些什么。只觉得,这样残忍的对待一个少年人,实在是不应该!既心疼,又难过,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你你,疼吗?”
少年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她的手,半晌,才低声说:“别碰会伤到你。”他终年被万业苍火焚烧而不死不化,身体的温度早已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能碰,会伤到她虽然,他渴望再一次受到他人的关爱和触碰。
“你难受吗?疼吗?我,我会水行之术!我救你!!”她扬手,雪色的长袖之中纷涌出源源不断的殷凉灵水,有一些些溅到他的身前,还未触到他,便‘刺啦’一声被业火蒸发。她坚持着双手间不断涌动出莹泽水光,纷纷砸向无边业火,妄图将其熄灭。
他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一点儿感动。多傻一姑娘。
他不出口阻拦,她便一刻不停的向业火中施水,俏美的脸蛋渐渐苍白。 他终于看不下去,抬眸望着她道:“你救不了我,万业苍火无水可熄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为何要救我?”难道是尧暝派来的人?他长睫微微下敛,遮住所有情绪。
红色长发张扬萧瑟,如瀑布一般披散在他的身后。眉心一点焰火灼流的印记熠熠生辉,嵌在他莹泽如玉的面庞之上,邪肆而威严。
他金耀的瞳子犹如龙眸,高贵而端严,微敛之间圣洁威凛。
她微一敛眉,提声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是正常人看到你这般痛苦,一定都会想救你的好吧?!”少女气红了脸颊,浅浅遮下了苍白的面色。
他又是一怔,金瞳微敛起看她,许久,低沉一笑。 知道了,凡尘中良善单纯既是如此吧!心软情柔,看不得有人万火加身,生不如死,所以,才想要拯救。
对任何人都如此好吗? 若是可以,他也想得以救赎,只可惜
“呵百年以来,我见过的‘正常人’都只会为这万业加上一把火你想要救我。算是最不正常的了。”
“这,这不可能的。我千宁山众弟子怎”她忽的想到了什么,美目瞪得极大:“你,你是不是犯了什么错?或者”
金瞳刹的一沉,他讥讽一笑,冷若冰霜:“我若说我从未犯错,你可信我?” 明赫珠儿咬唇,定定看着他澈亮的瞳子。许久,轻轻点头:“我信。你说你没犯错我就信!即使犯了错也不应如此惩罚的莫劫,你忍一忍,我去向师父求情,师父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救你出来!!”
眉目渐渐冰释,少年本就倾绝的容颜更添颜色,他俊眸之中好似有了一抹温柔,似水如光:“信我就够了。至于出去我早就已不再妄想了。” 即逃不过宿命,不若就此封存。
又是,那种嘲讽的神色。不过这次,是他的自嘲。
“可是会很疼。”她咬唇,定定看着他,眼中是不加遮掩的怜惜心疼,莫劫心中一动。 这丫头是同情心泛滥吗?还是良善过头了?关押数百年从未遇到过她这样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招架。
“疼是有一点儿疼的,不过习惯了。你”他看着她的小脸儿,微浅一笑:“你心疼我?”
本事调笑的心态,却在见她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时,骤然凝固。 心疼他。 早已被万业苍火焚烧成灰的心脏,好像又开始一点一点鲜活起来,涅槃重生。
他动了动被束缚在头顶的双手,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想要触碰她的冲动。触碰,这个有生之年,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心疼他的小人儿。
跳跃的业火疯狂席卷,火舌舔舐着他的胸口,不断发出‘滋滋’的响声。血液,皮肉在一瞬间烘裂开又在渐微的火势下缓缓愈合,未留下一丝痕迹。她看着眼前这焚骨灼心惨烈的一幕,看着那少年清俊的面容因灼痛而扭曲,看着无边业火撕裂开他的皮肉,又如鬼魅一般吞噬干净,焦灼的皮肤渐渐愈合,留下一片浅浅的烧痕。生不如死,该是多么的痛苦!
莫劫在忍受了一阵难捱的剧痛后,疲倦抬眼,却看见那少女一脸苍白,眸中含泪的看着自己,美丽的,让他心疼。
舍不得。自己疼也不想她难过。这种感觉……似乎已有很久未尝到了。
他开口,苍白的唇颤了颤,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人活一世,能有一个人记挂也不错你这姑娘真是另类咳,呵呵,别人避我不及,恨不得我死个干净你为什么要心疼”他低头看着一身狼狈的自己,笑笑:“这样的我?”
她看着他好看的瞳子。那犹若金珀的澈亮之中映有自己的影子,那是个一身绯衣,墨发娇颜的人儿,眼含悲悯,有一点点神似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师父说过,万物皆灵,皆有平等生存的权力,没有任何人可以以任何方式剥削无辜的生命。我相信你没错,既是犯错也不应该受如此生不如死的惩罚莫劫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呢?可以告诉我吗?”
他闭眼不再看她,似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珠儿有些失望地垂眸,握了握手中水剑。长久的沉默,只剩火焰灼烧的‘劈啪’声,和两人时重时轻的呼吸。这种氛围令人窒息。
许久,莫劫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师父你的师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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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为人几何
谈及师父,那少女的瞳眸骤然一亮,美得令人恍惚:“师父就是师父啊~是这世上最好的人!”看到莫劫抽搐的面部表情,不由讪讪呵笑,正经道:“我师父叫做‘千尘染’,就是外界所称的‘千尘尊上’!呐~你知道的吧?我师父很厉害很有名的!!”语气表情,十足的骄傲欢喜。
莫劫静静听着她对自己口中师父无边的爱戴和仰慕,看着她在谈及那人时神采飞扬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空落落的疼了一下。
他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疼,只觉得身体里一处死寂鲜活了一瞬,却又再一次冰封。疼了一下,却比这百年之间所受的所有焚骨灼心之痛都要来得强烈。他浑身一噤,仿似忍受不堪。
明赫珠儿注意到了他的这一动作,以为是他焚痛难忍,不由得心中一恸,低声问道:“怎么?疼得厉害么?你,你要是忍不住就,就”一时怔住,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似乎根本没法为他分解疼痛。
浓密如火线的烈朱色长睫微微一颤,敛住了那一双透澈的金瞳。他沉默了好似一个世纪,才低低开口。语气较之前沉哑无比:“千尘尊上千尘染么?呵呵,竟是他的弟子。”他抬眼,瞳眸中映出她的容颜,轻轻嗤笑一声:“你可知你敬之爱之的那个师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头顶的阳光温暖明媚,柔柔的洒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目和炎灼。
这是暗塔之中所没有的鲜活和明亮。那里,永无宁日,沉暗无光。
“你可知你敬之爱之的那个师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年低沉喑哑的声音还在耳畔徘徊。那一声嗤笑掺杂着焚骨灼心的炎烈之声,竟令她从心底升起彻骨的冰寒。
师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绸雪衣,墨发如瀑,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尊者上仙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眼中微微痛涩,珠儿有些恍惚的想:是了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吧。
一直以来,都是以徒弟的身份呆在他的身边。他宠她,怜她,在外人面前保护她,在众弟子面前维护她在她心底,师父便是这个世上最温柔良善,对她最好的人!
可是,渐渐地,有一丝两点从前的记忆自那句问话中宣泄而出。她的师父,似乎并不仅仅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呢……
还记得做大阏公主的那段时日,那个高高在上,孤清冷傲的千尘尊仙;那个将自己生生定在了原地,米分碎了自己所有希望的仙灵邸子;那个任自己闹腾了大半个月,都清傲的不屑一见的千尘尊上是了,那个冷漠言薄之人,也是他呢。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忽然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对自己如此之好? 他与莫劫,又会有着什么牵扯渊源?
抚了抚手中的水剑,细细用目光描摹其上的篆文,明赫珠儿感到自己的眼睛一阵痛涩。也许是因为心境的不同,再看着湛尘剑上发出的莹光之时,她竟不再觉得那清浅茫光如萤火般耀眼亲近,反而,是像愈加遥远的星光一般,遥不可及
就像,那个人给她的感觉———明耀美丽,她却永远也逐步不上他。
头顶的阳光暖暖的洒了下来,她却顶着苍白的面色缓步向前走去。斑驳疏影寥寥落落,手中剑器上的金茫几经闪烁,最终湮灭成空。她静静的抬手看了它几眼,又细瞧了下自己要走的路程,无奈之下只好传输灵法御剑高飞。
遥遥的看见熟悉的殿阁,她微微扯唇终于找到尘华殿了。心神一控,湛尘划过一道烁彩,如星光一般注入天河。
双眼一阵失神,她迷蒙的望向远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人绝世的摸样。 他或笑,在落水繁华下清浅如梦;或冷,在大阏皇宫中数月不闻不见;或暖,会为了她一个幼稚的想法,而用心竭力去完成;或柔,会宠她护她,伴她不再孤独对她如此的一个人,又叫她如何不依恋?
只是到底哪个才是他?!明耀是他,温柔是他,冷漠是他,言薄是他他究竟为人几何?!!
心神俱乱,脚下不稳,她身子猛地一颤,便向一旁歪去。湛尘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嗡鸣,却无奈受控于心,御剑者心神已乱,它再有灵性又如何飞稳?!
“啊!救”惊惧之下,她慌忙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已在半空之中急速下落。甫一呼救出声,话未尽,便落入了一个淡淡温香的怀抱。清浅低悦的声音在耳边氤氲开,带着不加掩饰的恼火和怒气:“御剑时最忌心神不稳,神思不明,你是想找死么!!”
严厉的话语中,似乎含了一丝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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