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没看见。只有一个说看见了,却忘了是在哪见的;还有一个说看见了,却说又一看:唉,原来看错了。林林跑得满头是汗仍一无所获,他站在十字街口恍然四顾,忽然想:也许……也许这一切与自己有关?
一只手抚到他的肩上。他一回头:是妈妈!风尘仆仆的妈妈,正含笑看着他,抬手擦着他额上的汗问:“干什么呢?跑一头的汗。”
他没回答,低头提起她的大提包往家走去。
晚上,林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晚饭后在院里公用水管接水时遇见琪琪,忙叫住她,想问问今天没去老师说了什么没,可她只是斜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他惶惶然回到家,听到刚从琪琪家回来的妈妈正跟爸爸说话:“琪琪这孩子最近怎么啦?变的不爱说话了?”
爸爸说:“以前说的太多了,嘴疼呗!”
“别是因为她妈不让她上高中去上厂技校吧?”
爸爸沉吟了一会说:“你哪天去好好给说说。琪琪这孩子聪明,学习又好,不上高中真是可惜了。”
妈妈摇摇头:“是琪琪自己不想上。她妈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这孩子怕她妈没人照顾。这孤儿寡母的也是不容易。其实象琪琪妈这样还真不如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你在车间里也给留个心,主要是人要心地好。”
爸爸坐直了身子:“你看我怎么样?”
“嗯……条件是差些,不过四肢健全还会说人话……哎,我好奇啊多问一句:那你准备把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一起过呗。”
二人正说笑着,见林林进来忙换了话题。爸爸说:“你这胖儿子可算是出息了,昨晚上一晚没着家!我怎么问都不说干啥去了。”
妈妈一皱眉头,旋即又松开了,走到林林面前:“那你能告诉我吗?”
林林犹豫着没有说话。妈妈等了一会在他耳边小声说:“没关系,明天想说了再告诉我好吗?”
林林一点头。妈妈仔细看看他的神色,放下心来。林林转身走了,爸爸还在嘟囔:“得!你就好好惯。这么大的事,你就一句话了了?”
“孩子大了得慢慢来。你放心,我的儿子我有数。”
林林上床睡了,二人仍絮絮叨叨说着,声音渐渐变小了。
外间的灯灭了,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黑。
耳朵仍在用心地听着,这是两座建在脑侧的雷达站,不断搜索着黑暗中一切微小声音,在两条从耳蜗通向大脑中枢的走廊里,雷达兵正一拨拨报告着搜索结果:
报告!床下有不明声响,初步判断是只老鼠在耸鼻子,它饿了。
报告!它正在闻你的鞋。
报告!它死了。
报告!屋顶有不明声响,初步判断是只猫,一只怀孕的猫,一只怀孕五周的猫。
报告!它怀着五只小仔,其中四只分属于四个父亲。
报告!第五只属于一条狗。
报告!鉴于你目前已进入睡眠状态,本站下班了。
林林进入了梦乡。
梦乡在哪?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甚至就在心里。
许多东西,从藏在心里到握在手中隔着多远?只有一臂长短。
耳中仍似有细碎的声音,却渐渐模糊起来。
第三十二章
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林趴在床上,悄悄看着门口,没有人,是风。
屋里仍暗着。他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的拉绳。
墙还在,灯没了。他摸到拉绳连拉几下,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灯却不亮。
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他抬起头:一张脸正俯在他头顶,冲他笑着。
是阿P,拉绳的另一端攥在他手里,林林一拉,他就手一松,用舌头发出啪嗒一声。
林林从床上蹦起来,四下一看:屋里已四壁空空,只剩下一张床。
他刚张开嘴,就见阿P把手指举到嘴边:“嘘……我回来啦!”然后一招手:“跟我来。”
出门一看,屋外是一片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这间屋子矗立在一个缓坡上,头顶是灿烂星空。
“我爸妈呢?”林林忙问。
“当然还在屋里,只是你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还处于浅层睡眠,被自己的潜意识所左右,比如说屋里的家具为什么不见了?因为晚上关灯后,你害怕那家具角落里的黑影,害怕从柜子里会突然扑出一个什么怪物来,这是留在每个孩子童年里的害怕,它依旧藏在每个人的心底,虽然只是偶然感受到,比如上楼梯时悄悄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比如独走夜路时一只猫窜过的黑影,这种恐惧感被你本能地屏蔽掉了,因为潜意识其实只是两个字:自我。所以家具不见了。同样,夜静时你曾听到过从父母床上传来的声音,你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但又坚决不承认,因为你承受不了这种亵渎感,于是也被屏蔽掉了,于是屋里就只剩下了你,于是你总觉着孤单。”
“不明白。”
“潜意识其实是现实生活的映像,你现在还停留在白天那点有限的意象里,无法脱身,但是你的心想飞,所以潜意识其实只是两个字:挣扎。如果你在这草丛里摸索,不一会就会摸到一个生锈的闹钟,然后你就会拿着闹钟大惊失色:糟糕!闹钟坏了!明天还要怎么怎么样……然后就会突然醒来,手抚胸口长叹一声:原来是场梦。可是你的心为什么想要飞想要解脱呢?”
“不知道。”
“因为你,或者说每一个人,并不是只属于这儿,并不仅仅只属于这种生活。你抬头看看,想想为什么看着星空时,偶尔会有一些久违的亲切感?”
“不知道。”
“看看这夜空,就象是一幅画悬在你的每个夜晚里,一生不变。其实这只是一个静止的页面,只是一面墙纸,隔开今生的你,如果试图穿越,就要穿过整个宇宙,因为这是一堵虽没有实质却是世上最厚的墙:虚无!所以我们会把这墙纸上的图案看成无尽的星云,陷入一个无尽的循环,所以我们总是困惑:到底有没有永远?其实这个问题是人在怀疑自身,因为人就是永远本身!也是虚无本身!而不是这几十年的忙忙碌碌,不是这百来斤的生生灭灭,身体是什么?只如鸟在林间的一个巢,只如鸟在地上的一个影,而鸟和人本质上是一体的:都是存在本身。所以隔开宇宙的不是那多少万光年的真空,而是人思想的虚无!意识的虚无!看看这星空,这些悬在天上的钻石,为什么在你现在的世界里始终静止着?”
“……不知道。”
“就象人不可能同时想两件事一样,人不能同时感知两样生活。就象一个人历经沧桑轮回后,唯一能记住的或只是曾经过的灯火阑珊,或只是曾为他而落的眼泪,那么当他仰望星空时,或许能够依稀感受,那是他曾经亲历的万家灯火!那是曾经为了他的眼泪!这是他此生的开端和灵魂的底色!”
“灵魂?都什么年代了……要讲科学!”
“科学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态度。科学说:我这种体系比较好,为什么?因为我比较科学。它就这样自己证明了自己,这就是自定规则的好处,所以这些年横行天下。不过一种态度,同时也就代表一种不客观。比如说灵魂,到现在这还是无法证明的东西,但我一说你就要喊不科学,这是不是对科学的一种盲信甚至迷信呢?”
第三十三章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因为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就让我陷在你的梦里,并且现身在你的生活中?可是,你那儿与众不同呢?”
“我……我老实。”
“对了,专注!对一件很普通的事,你都会反复想来想去,究其根源。”
“他们都说这叫傻……”林林委屈地一撇嘴。
“当然是了!不对不对,你听我说,嗯……如果说上帝用柱子撑天时会在地上留下脚印,那他创造一株小草时一样会在草叶上留下指纹,只要专注,事无大小之分!”
“你这么夸我有什么目的吗?”
“当然有了。我需要你帮我打开一扇门,我要回去,我还要上班,缺勤要扣钱的!”
“什么门?”
“就象今天,时间瞬间变慢了,仿佛凭空里打开了一扇门,梦与现实交集的一扇门!如果你买彩票中了大奖,在开奖的一瞬间,你就会看到这扇门!”
“什么是彩票?”
“嗯……那是一种骗局。”
“你是不是个骗子?”
“我是骗子?听着,我迷失在你的梦中,象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每打开一扇门进去,所见全是你的生活,我连自己都丢了,我说的是你要说的话,做的是你想做的事,想的是你所想象的!有我这么狼狈的骗子吗?”
“可这是不是就该怪我……我怎么帮你呢?”
“跟我来。”
他朝草地走去,林林跟在身后。没走几步就停住了,伸出手去,林林惊异地看见,面前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林林好奇地伸手一摸:原来这草地、星空只是面前墙上的一幅画!
迈出门去,眼前明亮了许多,一座宽敞的环形大厅,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光可照人,墙是粉红色的,没有灯,一切物什却都晶光闪亮,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映来的光线。
厅里静悄悄的,竖着许多黑色的大理石柱子,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
“林林!”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二人回头一看:从一根柱子后转出一个身影。
是一具骷髅,通身雪白,咔嚓嚓地响着,摇摇晃晃朝二人走来。
林林大惊失色,一扭头猛然瞥见旁边柱子后有一扇小门,忙几步跑到跟前,一把推开钻了进去。
门外是一条巨大的下水道,脚边的台阶下就是浑浊的水流,水流中隐约耸立着一些石块排向对岸,扑鼻是一股潮味和霉味。
“别怕。”
林林一回头,是阿P。
“别怕,那骷髅不会伤害你的。”
“你怎么知道?”
“那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以生死相托,可以坦诚至骨。”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要知道我们现在只是在你的潜意识里,第一扇门里只住着你自己,叫做“我”,第二扇门里住着那具骷髅,叫做“你”,但那只是你期待中的挚友,而且你会害怕他,正如你会害怕自己的软弱,害怕自己会去依赖谁。而这儿,叫做“他”或“他们”,如果你再长大一些,就会看见这水流其实是无数的头发汇合而成,这头发里会不时仰起一张脸,冲你做鬼脸或者冷冷审视着你,还会伸出一些手想拉住你,这些在梦中所见的景象,其实都是你潜意识里的印象,是白天的世界留给你的印象,被你下意识地分类储存。到现在为止,这些都是在你自己的梦中,没什么乐趣也没什么危险。看那儿!”
他抬手一指,在对岸有一扇小小的门。
“打开这扇门,才真正是梦的世界。”
二人跨过水流来到小门边,他认真地看着林林说:“我就是从外面进来,却怎么也回不去了,你要想清楚了再打开这扇门。”
林林也认真看着他:“我想清楚了,我就不冒这险了。”说完转身要走,被他拉住了:“帮帮忙吧!我打开这门无数次了,门后都是你的生活!也许你能帮我找到,你总不希望我每晚都在这烦你吧?”
听到这,林林转过身来准备开门,却又被他拦住了:“你可真想清楚了!我无所谓,如果你也回不来了,大不了我还能有个伴儿。”
林林苦笑一声:“说实话,你还真是个小人。”
然后一把推开。扑面是耀眼的阳光!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觉一阵晕眩,不由侧过脸扶住门框。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睁眼再看:手扶的已不是门框,而是一根朱红色柱子,如同潮声涌起,喧闹的声音已然堵住了耳朵,象无数人在同时喊着:你爱听不听!你不听也得听!
肩头被谁一拍:“借光借光!让一让!”林林挪过身子,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从他旁边挤了过去。再一看:眼前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行人熙攘,皆束发长衫不知是何朝何代,身后是一座巍峨的酒楼,一面横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醉伶楼。
二人正站在酒楼大门口,门口许多人拥挤而出,有几个人正站在门口抱拳相送,似乎是一场喜宴刚刚结束。
正惶惑之间,一个老者走近,塞给二人几枚铜钱,然后一摆手:去去!
第三十四章
二人被赶到了街上。正是午后,街上人来人往,二人正呆望着,突然又被人一推:“靠边靠边!”
险些被推倒在地。二人互相一看:都是一身破衣烂衫,都脏得辨不清原来颜色。
只有林林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白球鞋。看着阿P惊诧的目光,林林解释说:“我妈出差给我买的!名牌!双星的!”
阿P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多少配合一下嘛!”他一提自己褴褛的袍边,露出一双光脚,脚背上还生着烂疮。
林林低下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是真喜欢这双鞋,今天才上脚,睡觉都没舍得脱。”
阿P一摆手:“算了!你再找找看还带什么了没?小刀、手表啥的……”
林林上下摸摸,一摊手:“没了。”
阿P一把抓过林林手里的铜钱,塞给他一只碗:“拿着,上班!”
林林看着那碗上的豁口,问:“干什么呀?”
阿P哼了一声:“讨饭!”
声音就黯然了:“兄弟,看来这日子难混呀,讨饭都得搞二人组了!”
“这是在哪呀?”
“谁知道。跟着你能来什么好年代。管他呢,先混顿饭再说,我饿了。”
二人正商量着,忽然眼前一暗:面前站着一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林林。
阿P问:“这位客官是……”
那人并不答话,只盯着林林。
阿P上前一步,把林林护在身后大声说:“朋友!你这一身打扮,可是明教的?”
那人仍不答话。
“城管?”
那人只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六”字,然后转身汇入人群不见了。
二人互相看看,都不明其意。阿P挠挠脑袋:“走!咱跟着他,看看有什么蹊跷!”
林林犹豫着:“那人看着可不象什么好人。”
“那怎么办?咱们就在这街边讨饭?”
“说饿也是你,说走也是你……”
“那人一定认识你,咱跟着他,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林林回头看看酒楼:“一会回不到这儿怎么办?”
“要回也不走这儿。回去的门只藏在你的心里。”说完一把拉起林林挤入人群,往前追了很长衣段路,看看已接近城墙,却还不见那黑衣人的影子。
阿P懊丧地叹口气,四下看着,偶然一抬头:“看!他在那!”
林林仰脸看去,青色的城墙顶,垛口上正站着那人,面朝二人,背衬蓝天,背手而立。
然后那人举起右手,比划了个手势,跳下垛口不见了。
林林问:“他又比划了个什么?”
“好像还是个六。”
“那什么意思?”
“谁知道。既不是门牌号也不是QQ号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身边大乱,行人们纷纷避到路边。定睛一看:尘土起处,从城门外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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