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林和小慧在路上还偶尔打个招呼,现在则互相躲着。林林想:找机会得跟小慧好好解释解释,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先得跟琪琪解释。一开始琪琪对女友的信一笑置之,她想:就他?我就算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他了?可架不住张三李四都说的有鼻子有眼,有些心慌了。
就想:他那人……有时侯那么古怪,谁能看透他?再看他的来信,就顿感字里行间有蹊跷,就在信里淡淡问了一句。
他想:这叫什么事嘛!能给她说?就只字不提。
她想:好嘛!原来就哄着我一个……再问!
他含糊带过。
她忽然火了:哼,想糊弄我呀?我都知道了!
这么一想,就真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似的,信里就夹枪带棒地去了。
这封信自己都说:“我不是信!我是一把飞刀!”
他蒙了:什么意思嘛这都是?他想:这得跟她好好解释清楚。这一斟酌词句就稍耽搁了两天。
她急了:无话可说了是不?让我说着了是不?宜乘胜追穷寇,又一封信劈头盖脸地去了。
这封信自己都说:“我不是信!我是一包辣子面!”
电视新闻上说:“今年山东辣子长势喜人……”
他更蒙了:凭什么就这样冤枉我?于是开始生气,于是信断了。
琪琪哭了一场,越哭越觉着自己可怜。
这是一场两个人的战争。都认为自己真理在握,都在等对方先写信。
于是邮局的人闲下来了,每天趴在桌子上喝茶看报打瞌睡。百无聊赖中,有一个人突然提议:“我说,不行咱们就开辟电话业务吧!”
于是就分了一拨人另起炉灶,起了个名字叫:中 国 电 信。
流言来去匆匆。大家兴致勃勃说道了好一阵子,互相一看,都大吃一惊:“咦?你的嘴唇怎么有些肿?”就都不说了。
日子来去匆匆。大家稀里糊涂过了好一阵子,互相一看,都大吃一惊:“咦?你的衣服怎么都小了?”就都准备升学。
第四十九章
如果一个女孩坐在天平的一端,静静想着心事,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战争,那么战争就轻一些。因为那些痛苦与惨烈,连同战争本身,生来就是为了被遗忘。也许在一场战争中,有一颗子弹会拐弯,有一具白骨会哭泣,有一个计谋改朝换代,有一腔热血染红海水,但那有什么用?人们创造出这些,只是为了学会去遗忘。
如果一个女孩坐在天平的一端,静静想着心事,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仇恨,那么仇恨就轻一些。因为那些孤独与狂热,连同仇恨本身,生来就是为了去忏悔。也许在某种仇恨中,有一种隐忍不出声,有一双眼睛会滴血,有一种狂热能冒烟,有一种孤独能结冰,但那有什么用?人们创造出这些,只是为了学会去忏悔。
如果一个女孩静静坐着想心事,那么别去问,这是她的秘密,这也是生命自身的秘密。
强子偏要问。他看见小慧坐在桌前双手托腮,怔怔望着窗外,半天一动不动,就问:“喂!饿了?”
小慧没理他。
他接着说:“饿了就做饭去呀!饭能想熟呀?”
小慧继续不理他。他叹了口气倒在沙发上说:“不做算了。反正少吃一顿我也饿不死。”
父母所在的分厂离镇子较远,一般到晚上才回来,中午饭都是小慧来做,他都是躺在沙发上等,一边等一边念叨:“快点呀!手脚没一点利索劲。唉,照我看你将来出嫁了,日子也艰难。”
这天林林来找强子,见小慧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做饭炒菜,而强子把脚搭到桌上转脚指头,就说他:“你就不能也帮点忙?”
强子一听:“嗨!按说咱也不是那懒人,只不过久不下厨不会做了,说实话这几年来,我光知道碗是圆的,都忘了锅是什么样了。”
又一指厨房:“也该她做了。前些年她还小时,爸妈上班去,中午这顿饭还不都是我做的!唉,把她从一点点喂大,不容易!”
就讲起了他的苦难史:当哥容易吗?他虽只高一级,实际大她三岁,可恨父母只疼小的,他愿意留级吗?他也不愿意,但他得操劳家务照顾小妹,亏是他做饭利索,就只热俩馒头一分,后来发现不热也能吃,就不热了,不吃?那就饿着,哭?哭吧,但必须小声,不能影响他斗蛐蛐。
“当长子不易呀!”他总结道,看了一眼厨房,他有点饿了,所以有点生气,就说:“可能是那时吃馒头吃多了,就把她吃成了这一脸馒头相。”
小慧把锅铲啪地扣在案上,油在热锅里滋啦啦响着,她没听见,这句话听见了。
屋里传来林林的声音:“我看你才象个馒头。其实你妹长得挺好看的!”
厨房窗外忽然传来一阵乐曲声,她探头一看:一支小小的弦乐队正在她窗外列队演奏,指挥扭身冲她一笑轻声说:“我叫高兴!我们都叫高兴!你放心,这曲子只有你能听见!”
“好看?”强子说:“听说原来这住的可是苏琪,学校第一美女!可惜我转来时她都走了,怎么样,她长的怎么样?”
“苏琪?那是真好看。”
窗外的乐曲声突然消失了,她面前的铁锅也突然不见了,她往外一看:众乐手停止了演奏,正呆呆地看指挥,指挥正一边手拿锅铲在铁锅里滋啦滋啦铲着,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以为我们这是民族器乐?不!我们玩的是后朋克!我们的口号是:哼!无所谓!”
强子还在问:“喂,你都没追过她?”
锅铲声消失了,甚至锅铲也消失了,她抬眼一看,整个窗外、整个窗户变成贴在墙上的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黑字:肃静!
林林说:“说这干什么,没啥意思。”
“我可听说你们两个……啊?”强子嘿嘿笑了。
白纸上的黑字模糊了,显出朦胧的粉红背景色,隐隐传来了歌声。随后歌手显出身形:一个女人,一个极丑的女人正拿腔捏调地唱着:“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林林说:“别胡说!根本就没什么!”
“说说嘛……”
“真没什么!”林林的声音高了。
那荒唐的歌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雄壮的锣鼓声!那白纸变成一幅电影屏幕,正放映着不知何时看过的电影:无数的人正夹道欢迎凯旋的子弟兵,画外音是女播音员高昂铿锵的声音:“鲜花献给英雄的子弟兵!献给诚实的人!”
强子问:“听说,她现在还老给你写信?”
“那有什么!老同学老邻居问候一下嘛……”
信?电影画面消失了,面前出现几行奇怪的字:一,信。你可以百度一下,就会知道信的含义和用途。
二,信。你当然知道信是什么,却偏要装出才听说的样子,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三,信。你刚才突然闪过什么念头?难道你竟然想写信?你真是一个有神经病的人。
四,……
强子接着问:“问候一下?那你敢不敢拿出来让大家瞅瞅?”
“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得找找塞哪儿了……”
面前那几行字消失了,面前站了一个穿囚衣的胖子,那囚衣上印着两个字:骗子!
那胖子低头看看囚衣上的字,又抬起头痛苦地解释着:“我不是骗子!我是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把信都悄悄藏到心里了……”
忽然飘来一股奇异的味道,在一丝黑烟中,一个低沉的男中音说道:“大家好!我是大米。我给大家唱一首歌:曾经,我也白过,可现在变得乌黑;曾经,我也自由过,可现在粘在锅底……”
饭糊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五十章
第二天早晨,在塬顶上站着两个人,皆西装革履仪表堂堂。
其中一人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邮政部部长。”
另一人鼓掌欢迎,说:“我是副部长。”
部长说:“为了规范行业,利于标准化操作,特此宣布:自今日起,所有付过邮资贴了邮票的才能叫做信,没贴邮票的统一都叫纸条!”
副部长鼓掌,然后二人走了。
塬下站着一人:小慧。此次宣布是专门针对她的。因为她手心里攥了一张小纸条,却不想去邮局,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的信交给那座歪歪扭扭的房子,那些半梦半醒的职员。她要亲手把纸条塞进林林的书包里。
她从没做过这种事,她承认自己有点紧张,手心的汗把纸条都弄湿了。这是件危险的事,但她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她攥紧了小拳头。
那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你好!猜猜我是谁?
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昨天她突然想到这个,想到他看到纸条后苦苦思索的傻样子,傻得都能反光傻得都能冒烟傻得都能背过气去,顿时就乐不可支。
她又想了一整天,觉得简单易行:他的书包就敞着口摆在那儿,象拾荒者斜挎的大筐。他的书包在自言自语着:“来吧。书本、球拍、纸条、废纸、垃圾……都来吧!”
她又想了一秒钟,觉得必须一试:一,听他昨天说的那么有底气,试试他是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二,看看他能不能猜出是自己;三,这是件危险的事,但危险的事不也还是人做的?以此证明一下;四,这是件好玩的事,好玩的事是不能等的;五,……
你不了解少女的好奇心,那是一种可怕的能量,如果你刚巧是个女孩子,那你就更不了解了,因为当你置身其中时,你总事先就有一个借口:因为这个才去关注他,而这个借口,第一个骗过的就是你自己。
只有笔者了解。咳咳,对于世上已发生的事,笔者可以说都了解。但对于世上还未发生的事,笔者就最多只了解一半了。
她很轻易就把纸条塞进了他的书包。他总是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他的书包大敞着口,象老农拾粪的筐,孤独的人和孤独的筐,互相谁也不关心谁。
有一次,一只喜欢在运动中下蛋的母鸡突发奇想,在放学路上跳进他的书包里下了颗蛋,下完后咂咂嘴说:“绝对是不同凡响的体验!就象是……就象是独坐在私奔的火车上,摇晃着奔赴远方,很孤独又很甜蜜……”
她猜测着等待着他的反应。她想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火箭升空。忽见一人如神舟火箭飞向天际,那是他,手拿纸条惊惶地喊着:“天哪!我该怎么办?让我躲到宇宙中去吧!”
一种是陨石落地。这颗全新的石头就是林林,他一动不动,口鼻皆无,因为他在思考,在痛苦而执着地思考:是谁?到底是谁写的纸条?他甚至会列出二元一次方程式来解,最后只好把这个谜深藏心底。
但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想到是她,不管是不是偶然间,是不是无意中,他终会想到她的。
但是她设想的反应都没出现。他依然如故,拖着书包来去,瞪着眼睛发呆。他的书包依然如故,只是多了些诡异:不错,我是个垃圾筐,可是,我是个没底的垃圾筐!
会不会给弄丢了?她暗中有些着急,想来想去,只有再写张纸条,才能探出原委。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这张纸条也失踪了。轮到她开始思考了,痛苦而执着地思考着。没过几天,一个晚上,林林和强子在桌边对坐发呆,因为第二天就要考试了,二人照例要惆怅一番。
小慧在里屋,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却暗暗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终于她起身出来,装做收拾桌子,一不小心把林林书包碰掉了散落一地。
“哎呀!”她忙冲他笑笑弯腰去收拾。
他坐的较远,忙站起来说:“不要紧我自己来!”看她已手脚麻利地快装好了,就又坐了回去。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跳了起来,她手里正拿着一本书,从书里掉出一封信,是今天收到的琪琪的信。他两步跨近,伸手似要抢夺,又不好意思地停住了。
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了。她一笑,把手里的书和信都递给他:“你自己收拾吧。”起身走开。
他则慌忙把东西都扫进书包,扣紧后还拍了拍,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被她看在眼里,忽然一丝莫名其妙的自怜涌上心头:我又算什么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五十一章
她渐渐认识了这两个字:孤单。
她渐渐喜欢了这两个字:孤单。
她渐渐忘掉了这两个字:孤单。因为她看不到孤单是什么样子,就像看不到自己的背影,从说笑的女伴们中间独自走开;因为她听不到孤单是什么声音,就像听不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声,在隔壁的开门声突然响起时。隔壁的那扇木门已上岗多年,渐渐学会了说话,还学会了化妆,白天时它红漆剥落布满裂缝,它说:“屋里没人,真的。孩子,我不是骗你,不信你看这门上的灰尘,至少有一万年没人开过这扇门了。”晚上时它却通体泛着酒红色的光泽,它说:“他回来了!真的姑娘,我不骗你,不信你看窗户,灯不是已静悄悄地亮了吗?”
不知不觉间,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过去了。
摆在林林面前一共有三条路,分别是:上技校,上技校和上技校。理由只有一条:他的成绩太差,会伤害到高中的老师。他无所谓,那时候上完本厂的子弟中学,接着上本厂的子弟技校,然后进本厂,在许多地处偏远的三线工厂里,也算条康庄大道,那时候当工人不丢人,还有一种国家是我家的感觉。
这还只是打算,因为现在才三月,站在塬顶上还能看见刚过去不久的春节,像个穿新衣的疯子,自说自唱地跑远了。年前林林给琪琪寄了张贺年卡,通过精心组织,他确信语言里表达出了这个意思:祝你新年快乐,但我心里不高兴!
琪琪身边这时已有了一个自发形成的小团队,这是支奇怪的队伍,由三种人组成:政委、步兵、救生员。
政委:是这支队伍里一个叫崔晓枫的社会青年,在学校边开着个租书卖磁带的小店,此人的长相说简单点就是象他爸,而他爸又象他爷,以此类推,就可以推断出他家远祖是非洲草原上的一群秃鹫,所以他就长的鹰目薄唇,浓眉尖脸。他第一次看见陪女友来租书的琪琪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收钱找钱,看着两个女孩走出店门,打发了面前两个顾客,起身到门口抽烟。
未及点烟先左右一瞅:已不见那两个女孩的身影。不由心中火起,暗骂那两个拦住他找录像带的家伙。正骂着忽然眼前一亮,琪琪和女伴从隔壁店里出来了,朝另一边走去,转眼拐过街角不见了。
他又心中火起,暗恨这条街短。这时店里有人叫他,他又看看街角,转身进去了。他这个小店是学生们的宝地,好学生来租名著,坏学生来租黄带,他都一样对待。他了解这些少年们的心思,更了解他们兜里的零钱积聚起来的意义。有几个学校里的小混混总聚在他店里打发时间,他们总想象着江湖多风雨,需要在这一片每条街上都认个老大,他们以为喊他一声枫哥,他就会是他们的保护人,这让他暗笑不已。忽然有一天他听他们说到了琪琪,然后知道了那是谁,他对他们就热心了起来。
他说:“看你们这几个小子闹腾倒挺有意思!来来,哥教你们一条锦囊妙计,叫诱敌深入。”
那几个小子一脸无奈:“枫哥,你不知道那妞多厉害!她姨更厉害,我们蹲在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