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认为,确定接班人,是圈子里重要的大事,光自己瞎合计不行,得找个人商量。于是,有一天,努尔哈赤派人把阿敦找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阿敦是何许人也?和努尔哈赤是什么关系呢?在努尔哈赤创建八旗制度后,他自领两旗——正黄旗、镶黄旗。其中,正黄旗的常务主管,就是阿敦。
努尔哈赤在赫图阿喇称汗,宣布大金国成立、自封为汗时,在隆重的登基仪式上,阿敦作为努尔哈赤的贴身保镖,带刀站在他的身边,并代表努尔哈赤,接受贝勒、大臣们敬献的贺表。
由此可见,阿敦和努尔哈赤,关系绝对不一般。
努尔哈赤把阿敦叫来,聊着聊着,就聊到大金国未来接班人的话题上。
努尔哈赤似乎不经意地问道:“儿子多,也麻烦。你看看我这些儿子,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对了,你对他们都非常了解,知道的事情肯定不比我少。你帮我看看,在他们之中,谁最合适做我的接班人?”
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阿敦见努尔哈赤要求自己回答,感到十分为难。一把手的心,海底针,谁也猜不到他到底想什么。谁做接班人合适,他比谁都明白,知子莫过父。他今天问自己这个问题,是试探自己和谁走得近呢,还是想了解一下哪个儿子对宝座的欲求更强烈呢?
阿敦在努尔哈赤身边混了这么多年,猜测领导心思的功力,早就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说:“知子莫过父亲,聪明莫过帝王。这样的事儿,没人敢想,也没资格想。我们作臣子的,将来无论谁登上汗位,都像忠诚您一样,忠诚他,服好务,办好事。”
阿敦这些听着好听、其实毫无意义、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不是努尔哈赤想要的。他今天叫阿敦来,就是想让他说真话、实话。
于是,努尔哈赤又追问了一句:“今天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个人认为,谁最合适!”
阿敦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在我看来,只要是智勇双全、圈里人都拥护的阿哥,都是可以的。”
其实阿敦还是在说和稀泥的话,谁知道努尔哈赤似乎心领神会,便哈哈大笑道:“尽管你没明说,我也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努尔哈赤这一笑,作为主子肚子里蛔虫的阿敦,自然知道努尔哈赤话里那个“谁”是谁了。在圈子里,有资格、资本、资历竞争汗位的,不外乎4个贝勒。代善,政治上有污点;阿敏,舒尔哈齐的儿子,属于旁支;莽古尔泰,出了名的缺心眼儿;阿济格,也就是仗着母亲的后台,才有今天这个位置。他和莽古尔泰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皇太极,是圈里公认的智勇双全者。
但是,非常忠于努尔哈赤、忠于后金圈子的阿敦,非常了解皇太极。在阿敦看来,皇太极虽然业务能力强,但人品差了点,心太黑,脸皮厚。宅心仁厚的代善,挨了这位弟弟几闷棍,至今连棍子来自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在心里,阿敦还是认可代善的。最起码,代善的人品要比皇太极要好,做人有底线,做事讲原则。皇太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心之狠,手之黑,恶鬼都望而生畏。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皇太极为了除掉代善这个障碍,手法几乎卑鄙到极点。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对亲哥哥都能往死里整。将来他掌握了圈子里的生杀大权,和屠夫进羊群无异,想杀谁就杀谁。
阿敦觉得代善输得太窝囊,完全是被人为地扩大了污点。虽说他是“妻管严”,但最后不是把那位彪悍的老婆杀了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便是好同志嘛。
阿敦犹豫再三,最后决定找机会见代善一面,给他提个醒。
这个机会还真的被阿敦找到了。出于对代善的同情心、圈子前途的危机感,阿敦对代善说:“大贝勒,你啊,做人不能太老实,凡事得多个心眼才行。不能以为你怎样对待兄弟,就以为兄弟便会怎样对待你。大汗年纪不小了,你作为大哥的,光埋头做业务不成,很多事不能不考虑。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济格都在打你的主意。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意不可无啊。”
代善觉得,以阿敦在努尔哈赤身边的身份和职位,他今天和自己说这些,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他又联想到此前让自己栽了大跟头的几件事,感觉很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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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1)
代善和现在那些一切靠父母安排才能活下去的年轻人一样,上学时靠父母提供生活费,毕业靠父母安排工作,甚至包括娶媳妇买房子,也得看父母的脸色。
代善从小就习惯被努尔哈赤安排,一旦努尔哈赤不安排,他什么都不会做、不能做。像当接班人这件事,他就简单地认为,努尔哈赤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不会再作调整。他依然像作大贝勒一样,为人处事的风格、手法依旧。对他所在的二把手位置,也就没有悉心经营,认真打理,结果吃了大亏。
好心的阿敦,一直为习惯被别人安排的代善担心,冒着生命危险提醒他,已经是不计后果的行为,说明此信息非一般性的重要。
如果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马上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扩大自己的圈子,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在圈主去世之后,即便他不让自己当圈主,只要自己有人有枪,圈子里的人,还不得看自己的脸色选择?
可是,在骨髓里就是政治庸人的代善,并没有这样做。他认为,自己应该去找父亲,趁他还是一把手、说话还算的时候,把自己安排好。
于是,代善跑到努尔哈赤面前,一头跪倒,啥话也不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个不停。
代善这么一哭,把努尔哈赤哭得晕头转向,忙问代善怎么了。可是,无论他怎么问,代善还是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在努尔哈赤再三追问之下,代善把阿敦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学说了一遍后,又推理道:“那哥仨合伙把我往死里整,求父汗一定救我!”
努尔哈赤把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济格叫来,问他们是否合伙欺负代善。三人见代善并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有罪,便矢口否认,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努尔哈赤又把阿敦叫来询问。阿敦见缺心眼儿的代善把自己出卖了,自然无话可说,自认倒霉。
尽管阿敦是努尔哈赤的心腹,战功卓著,但这一次,他犯了做一把手亲信的大忌。领导把你当成知心人,说点知心话,你怎么能到处宣讲呢?领导把你当人,自己怎么不把自己当人呢?既然不知道怎么做一把手的亲信,那就拿法律归置一下。
一把手一旦公事公办,心腹也就不是心腹了。阿敦以“在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之间,无中生有,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居心叵测地妄谈国政,肆无忌惮地诋毁领导,情节严重,影响恶劣”的罪名,当场被捕,并移交由诸贝勒、执法大臣组成的专案组审理。
经过专案组审理,一审阿敦被判无期,囿圈,并报努尔哈赤裁决。
努尔哈赤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他对阿敦被判的结果,非常满意,对专案组的贝勒、大臣说:“你们判得很正确。我这样说,并不是可惜他,想留他一条活命,是因为,我以前在萨尔浒时曾说过,‘不要用我们的手杀犯罪的人,要把他们关在有高墙的房子里’,今天,如果我们违背当初的誓言,要杀人的话,国人凭什么信赖我们呢?我们一定要把阿敦关起来,叫他生不如死。”
最后,阿敦被囚禁在密室之中,不许任何人探视。家产全部充公,家人全部为奴。
要说阿敦不冤枉,也不冤枉。作为领导人的心腹,保密意识一定要过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要做到有心无脑,有耳无口才行。
阿敦违反了侍卫保密工作条例,而且性质恶劣,后果严重,破坏了圈子的安定、和谐、团结,实属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能说(2)
要说阿敦冤枉,的确比窦娥还冤。他做这件事,一无私心,二不谋利,只不过出于同情弱者的善心,给愚蠢的人办了一件愚蠢的事。结果,被愚蠢的人毁掉前途。
看来,在圈子里,不能乱善良,把善良在错误的时间,用在错误的人身上,就是烧身的烈火。
阿敦明显是被冤枉的,但是,代善却没有站出来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诸位贝勒、大臣都坚持说努尔哈赤的决定是正确的,专案组的审理是公正的,阿敦被判无期是应该的。
圈子里的人,都不可能为了和自己无关的人,丢了工作,丢了性命,不值得。
但是,圈子里肯定有正义感的人,这个人就是三等副将博尔晋。
阿敦在台上的时候,像斋古桑、硕托、济尔哈朗等人,都围着阿敦屁股转,阿敦阿哥长、阿敦阿哥短地叫着,想着法子让阿敦高兴。现在阿敦丢职入狱,曾经宣称与阿敦关系最铁的那群人,却把阿敦当成传染病患者,避之惟恐不及。
博尔晋与阿敦官职差着好几级,平时两个人来往不多,也没深交。阿敦下狱后,圈子里几乎没有人去看望,博尔晋却去了,因为他认为阿敦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圈子里所有人的利益。
博尔晋看望阿敦的事儿,在圈子里传开了。
斋古桑、硕托、济尔哈朗等人,以一副代表正义、正确的面孔出现,纷纷指责博尔晋立场不坚定,分不清大是大非,原则性不强。
博尔晋对这些人的奴才嘴脸感到恶心,他直言不讳地说:“是,我这个人立场肯定不如你们坚定!你们对汗王喜欢的人,不论是谁,与其屁股接吻都觉得是一种幸福;对被汗王冷落、弃用的人,狠不得一棍打倒,再踏上几脚。阿敦是汗王身边红人的时候,你们认为他这也好那也好,连放的屁都是香的。现在阿敦无职无权无势了,你们就说他是反社会反人民十恶不赦!”
济尔哈朗也急了,说:“你正义,你勇敢,但是,在阿敦没有下狱之前,你怎么不找汗王理论呢?”
博尔晋愤然正色,说:“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只不过是一个三等副将,我上面还有三等大臣,汗王面前有我说话的机会吗?”
博尔晋的话,被人添油加醋之后,传到努尔哈赤那里。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只是说:“博尔晋既然喜欢做三等副将,那就让他做三等副将吧!”
那时,因为满洲战事频繁,参战的人只要能活着回来,晋升的速度都非常快。惟有博尔晋例外。他在1621年已经是三等副将,直到1627年皇太极即位,博尔晋去逝,才晋升为一等副将。
博尔晋病逝后,皇太极以博尔晋的赦书丢失,不准博尔晋的儿子接父亲的班。这也是特例。
看来,在圈子里,说话是一定要分场合、分对象、分内容的。该说的,要委婉、要留有余地;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
大儿子褚英不理想,二儿子代善太糊涂,努尔哈赤在想,自己百年之后把一把手的位置让给谁呢?这不得不让他大伤脑筋。
努尔哈赤是一个聪明过人的政治家,经过两次内定接班人失败后,努尔哈赤总结后得出以下结论:
一、在这个圈子里,未来接班人的位置,是具有极大诱惑力的。自己一旦确定谁是未来的接班人,他都会成为别人献媚、拉拢、腐蚀的对象,也是别人打击、陷害甚至谋杀的目标。这就会导致无论谁做接班人,都会不断地犯错误。
二、现在后金圈子的首要任务,是南扩,侵吞大明的圈子。这就需要圈子里的人,众志成城,一致对外。未来接班人的位置,犹如一根带肉的肥骨头,他一旦过早抛出,这些藏獒般的儿子,就会把精力放在争抢骨头上,将引发圈子里的巨大内耗。
三、如果把这根大骨头供在圈子里的最高处,并宣布,他百年之后,由圈子里公认的有责任感、事业心、进取心的人获得,就会激发贝勒们严格要求自己,努力表现,尽力争取。这样,受益最大的,是圈子和圈子里的人。
于是,在1622年,努尔哈赤签发了关于即位的《汗谕》,确立了八大和硕贝勒共理国政的制度,转发给各大贝勒、朝臣传阅。
这个《汗谕》,对继承人作了明确指示,可以归纳成2条:
一、即位人不能由先汗独断指定,更不能由谁自封,必须由8位和硕贝勒*选举,全票通过。
二、如果8位和硕贝勒看走眼了,推举的人上台后,独断专行,胡作非为,不以圈子前途为己任,八大贝勒有权将其罢免,另行推举。
努尔哈赤给他未来的接班人,画了两道线。第一道线是*;第二道线是贤德。二者缺一不可。这就让惦记汗位的人,知道如何要求自己;让不惦记汗位的人,知道如何判断别人。
这道《汗谕》签发后,让皇太极看到了希望。这么多年来,在暗中,他一直为这个位置不懈努力。他缺的,就是他名正言顺获得汗位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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