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雅少了白晓飞和温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些人我不能管得太松,有些权不能放得太宽,有些事情必须过问一下,仅此而已。我忙碌时更像成功人士,而不是花花公子,多好。
连林辙都被他爸踢到我这里学习,如今他是我的高级助理,或者说是大爷。
林大爷知道后质问我:“当初你不是死活不肯让他们自立门户吗?”
“时过境迁。”我回答,“当初我精力不济,身体欠佳,一时也找不到人代替。何况那时候他是在和我赌气,什么准备也没有,于情于理都该提点一下。现在大家好聚好散,再强留就成仇了。”
“你挺奇葩。”他说。
“我好像还是你老板?”
他冷眼打量过来:“虞烨,我记得我好像还是你股东。”
我笑起来:“其实,最近我一直在想辞职的事情。小时候想当一个胸无大志的有钱人,每天以混吃等死为己任。现在钱够了,也该实现梦想了。”
“是因为他吗?”
我低头,笑起来:“你说混吃等死这种事,怎样做才能不无聊。你专业,给点意见。”
“你舍得吗?”
“环球旅行怎么样,能很文艺地写写旅游日志,还能强卖给李玟。没准儿下一回相见就是在我的新书签售会上,我会优先给你签名。”
他说:“虞烨,你别闹。”
我叹气:“林辙,你听我说话了吗?”
“为什么呢?”
我把桌上的一沓文件整理好:“你都奋发图强了,我不可以混帐吗?”
“逸雅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
林辙看着我,我知道他的意思:“挺好的,我只是……厌倦了。”
如此告别,算了无牵挂。
我真的去旅游了,但是写书这种事情还是没能成功。我有过一段纠缠不清的狗血暧昧,要清新有清新,要剧情有剧情,从此各地大同小异的人世风景入不了我的笔尖。
当然,麻烦是另一个重大理由。
有一天我去某度假胜地,彼处有一着名的海滩。我在附近租了幢海景别墅,认真地在里面宅了两个月,夏天结束前连皮肤都没晒黑。某日傍晚我出来散步,看见一群年轻人结伴而行,有一人身影与故人相似。他回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对我笑:“哥。”
我哈哈:“好久不见,祈雨蒙。”
我请这一大波人喝酒,虽然我只认识祈雨蒙,还有一个经过提示勉强记起来的叶瑜。酒吧里闹得人头痛,我百无聊赖地呆了一刻,预备跑路。然后我听见祈雨蒙说:“哥,你怎么样?”
我和气地敷衍:“混吃等死,当然挺好。你呢,看着还行啊。”
他没有了从前的青涩:“凑合,现在的老板挺看重我。”
我许久不说场面话,业务不熟练,所幸他自顾自地说着自己这些年的见闻,我一面出神一面哼哼哈哈,半晌他猝不及防:“虞烨,你还是一个人?”
我愣了楞:“算是吧。”
他露出一个飘渺的笑:“是么,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刮目相看。”
“我和他像吗?”
我莫名其妙:“你说谁?”
“苏藉。”
我猝不及防地被浇了一头狗血,只好轻佻地,像多年前那样没心没肺:”是你太深情还是我太深情?”
“我只是遗憾,”他看着我,“你没有敢试着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对话矫情得我汗毛倒竖,只能微笑:“少五十步笑百步了。”
“你爱苏藉爱得太晚,时过境迁。现在我在这里,在我依旧等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试试我?”
我向他举起一杯酒:“他不可替代,你也是,乖,别闹。”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我曾经爱死了这一类小清新,觉得这是人世箴言。可惜后来,我辜负旁人良多,旁人也并不死心塌地由我虐待。这类东西就成了青春期的黑历史,要用十足的鄙夷来回忆。如果执着地用腻死人的深情来怀念,那即是矫情的狗血。
可是会有一些人在你生命里缠缠绵绵阴魂不散,不得不用一只黑色大狗,杀之取血,焚香烧纸以祭。用人话说,怎么狗血都是应该。
苏藉是我生命里浓墨重彩的艳色,无可替代。可是即便是祈雨蒙一般的黑白,也并非大红大紫可以取代。
我饮下这一杯酒:“谢谢厚爱。”
“可惜,抱歉。不过此事与他无关,只是我们并非彼此良人。”
“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我放下对他的执念,也会有一人叫你放下对我的执念。”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而后也举杯:“多谢。”然后飞快地扎进一片光怪陆离的灯光。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笑泯恩仇。既然我们能与彼此和解,不再纠缠。那么终有一日,也会与自己和解。
晚上一点,从前我还能神采奕奕地表示夜生活刚刚开始,四处勾搭,保证在今晚结束前和祈雨蒙所有朋友一见如故,而如今只觉得困倦。人老起来真是拦不住。我看着那帮人,头一次想用林辙他爸和我说话的口气,感慨一句年轻真好。
在我几乎决心就此离去,早上五点来结账时,叶瑜找过来。她比几年前成熟许多,黑长直的头发散在白色衬衣上,有一种潇洒的妩媚。我想她现在是没胆子混在熟人的店里,为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抱不平。
“还记得我吗,虞……先生。”
我忍住一个哈欠:“小瑜啊,别这么客气。”
“从前莽撞了,你别介意。”
“是么?我觉得很有意思。”
她说:“听林董说,虞董出去旅行了,没想到是真的。”
如今但凡遇到从前的熟人,必然要就我开阔的心境作探讨一番,因而颇为熟练:“是啊,我改行了,预备当旅行作家。”
“挺好的,”她说,“以前虞董光彩夺目,但难免有些俗。如今漂亮依旧漂亮,却有几分清雅了。
我觉得这丫头在成熟的路上长歪了,恐怕被林辙的文艺荼毒的不轻。
“你和林辙关系怎么样?”
她愣了一下:“还行,怎么了?”
“你越来越像他了。”
她莫名其妙,我随口胡扯:“这货改朝换代的速度很快啊,从前我和你表哥很不对盘。”
眼前已经有些泛水光的人影,我困倦地,没话找话地招呼:“祈雨蒙和你哥关系怎么样?”
她不再多嘴,静静地听我问候了从林辙到尚鹏,甚至兼顾了许婉仪的一只狗,终于张口:“我和他们不熟。”
有一刻我仿佛看见酒吧里那个机灵的女孩子,带着点莽撞和青涩,想帮一个朋友找回场子,说不上可爱,也不讨人厌。
服务生过来,放下酒杯对叶瑜说:“长岛冰茶,20号桌的客人送的。”
那一桌有两个人,统一纹身染发,自以为是地用老土的方法勾搭女孩。如今她也算有人搭讪的小美人,时间真快。我懒得搭理他们,只提醒叶瑜:“酒性太烈,女孩子不适合喝。”
“我知道,”她说,“好歹我也做过调酒师,即使过了这些年,依旧算熟悉。就像你没有必要和我谈以前认识的朋友,我即便熟悉,也比不上你。”
那你找我做什么呢?我很想问出来,我和林辙都少联络,和你更没什么好说。
她向那桌的人点头,转送了一瓶芝华士算是拒绝:“我们相见了这么久,你没有说起过你离开的事情,你是不想说,还是根本无话可说呢?你其实依旧活在过去。”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祈雨蒙那番高深的言论,感觉自己找到了原主人:“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祈雨蒙呢?”
叶瑜冷静地注视着我:“他是我朋友。”
“你真仗义。”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就这么到结局了,但是感觉仓猝得烂尾。
我一开始觉得这个故事无需一个明确的结局。生命十分广阔,如果打算有一个新的开始,大可不必陷于曾经。
当然,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篇挥洒狗血的文而言,作者表示被放血的狗和自己都已经奄奄一息,但是。。。我还是守住了底线。。。
☆、佛珠
我在豆瓣微博天涯微信等地同步更新自己的游记,共三百字,分三次连载完。所有的狐朋狗友都被勒令赞美我,故而不小心误入此处的人十分愤怒,水军训练营啊!
林辙怨气冲天地电话质问:“兄弟,你受什么刺激,放过我们行吗?”
我一面在网上找枪手,一面呵呵:“人走茶凉,我算是明白了。”
他被我噎了两秒,立刻暴怒:“你要还在这儿,我们就不只是骂你了。你这写得什么东西!‘今天,晴,我去看海,海里有人捉鱼,我阻止了他,别人问我为什么,我回答,即使救不了所有的鱼,但被我救的那一条小鱼在乎。’什么玩意儿啊,小学生都比你有文采!”
我选定一个枪手:“你是没读懂我的言外之意。”
“你有言外之意可言吗?当年你是怎么混上A大的?”
“说得你好像还会做高数题似的。”
“那不一样!”
“你最近很暴躁啊。”
“连我爸都向我打听,你是不是伤了脑子!”
“不,我被他儿子伤了心。”
林辙果断挂了电话,接下来我们要用一个月的时间原谅彼此,用两个月的时间说服自己,最后才能再进行一次久违的,找虐的联络。
他已经不再会浪费大把的时间研究一本书无聊的底线,越来越像几年前的我,而我越来越像昔年的他,肯检测一下自己无聊的下限。狗血的能量守恒。
我穷极无聊地向别人证明,我活得潇洒愉快,当初的决定实在英明睿智,堪比魏晋隐居的高人:心向往之就随性自在。如果和尚不剃头,我也不介意就此出家一回,以把这样的精神发扬光大。
别墅的租期结束时,叶瑜和祈雨蒙自作聪明地来饯行,他们自己买了菜,把厨房折腾得霹雳哐啷。最后捧出一桌既不好看更不好吃的东西,因而只剩下量多的优点——我恭维了他们一番,简直怀疑这是各位旧友的报复。
祈雨蒙说:“你接下来去哪儿?”
“不确定,也许是S?”
他们对视一眼,满脸“你看他就是如此”。
我干咳一声:“我一做编辑的朋友约我写篇关于S地的稿子,高原么,净化人心啊。”
他们满脸一副“这人怎么有脸说”的震惊。
这是真的,毕竟为了这个版面,我倒贴了一千呢。
叶瑜说:“太巧了,我也要去S。前天刚在枪手网上接了一个写S的稿子。”
……姑娘,叶家也不穷,您何苦作奸犯科呢?想当作家,您表哥的一狐朋就是某出版社老大,何必呢?
而我们不得不同行。
S的高原反应很要人命。我和祈雨蒙还没来得及让蓝天净化一下心灵,就各自挺尸,险些以另一种方式升华了自我。唯有叶瑜尚可,依旧保持着一副有钱的肥羊状,常被穿棉麻衬衫的文艺青年拦着搭话求免费住宿。叶瑜没有怜香惜玉与体会梦想的情怀,当天也弄了一套麻布裙子,戴了一串小叶紫檀手串,再有人搭话求住宿,她就热情地求包饭。
叫人叹服。
我和祈雨蒙作伴,每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随时觉得自己要因为头痛恶心驾鹤仙去。当天祈雨蒙就痛苦地说:“哥,我们订机票走人吧。”
我颤颤地放下氧气机,赞同:“是啊,高原肺水肿和高原脑水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们只是高原反应。”
“这病在平原上也得不上啊。”
“叶瑜怎么办?”
我高度赞扬她的精神:“她一个人照看我们俩还玩得游刃有余,少了两个拖累只有更好没有更糟。”
祈雨蒙对平原的渴望已经超越友谊,立即被我说服。当天我们深情地向叶瑜表达了“不回去就会死”的中心思想,她淡淡地道:“不行,我一个女孩子很怕啊。”
祈雨蒙心虚:“我们也帮不上忙好吗?”
“没事儿,最多三天,保证你们恢复正常。”
我用眼神鼓励祈雨蒙,不要放弃,坚持到底。
“而且就你们现在这怂样,能不能坚持到机场,还是个问题。”
她的这一击太过犀利,我们现在确实如死狗一般,连汪汪叫也颇为费力。
躺了两天,我们终于习惯了,或者麻木了,可以出来缓缓地散步。此地佛门兴旺,祈雨蒙建议我们去拜一拜佛。这很庸俗,但我实在找不出更清高的活动了。于是三人难得一同行动。
庙宇里人头攒动,一个个皆是商人嘴脸,预备用些许香哄得佛祖保佑全家。我被小沙弥拦住恭维了一通,被夸得天花乱坠,强烈推荐八百八十八的高香——倘若想在官场上更进一步,还有一千八百八十八的可供选择。
我颇为遗憾,当年陪人出去烧香,我的身价还有两千八。
我在佛前跪拜,背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起来时手机险些不保。
其实许多年前我也在佛前求过平安符。那里的和尚还比较清高,给平安符开光时还要香客爬一爬山再给钱。彼时我好像求了一串佛珠。佛珠好,即使不大信佛,当当手链也不错。
那个人带了很久,珍而视之,可惜没有能保得了平安。说到底也是无用,还不如他送的手表,现在还在走。
我匆匆地拜了拜,佛祖如斯忙碌,我就不给您添乱。然后退到一棵树下等祈雨蒙和叶瑜,两人出来时大汗淋漓。
祈雨蒙问:“你求得什么?”
“什么也没求。”
叶瑜笑起来:“那你拜什么劲儿?”
“我以前求过佛,没有一项如愿。索性还是不麻烦佛祖老人家了。”
她说:“也许这次有用呢?”
我笑了笑,摸挲着一支烟:“你们呢?”
他们笑嘻嘻的,一看便知香火未许出多少,但愿望一定能让佛祖忙个够呛。
“还有很多佛没有拜,去吗?”
我收起烟:“累死了,我先回去,你们自便。”
祈雨蒙说:“哥,你不是到处旅行了那么久,怎么会……”
我面无表情:“所以见惯不怪。”
我打车回去,一路上依旧胸闷不已,于是察觉出旅行的无趣。我的一路住遍酒店,看够了景点的花花草草,有时身在某地,却不知此处的名字。浑浑噩噩,只不过这等浑浑噩噩没有观众,我可以自欺欺人。
可是没有人催我回家了。
我去拜访过母亲,她和继父,以及长大成人不再叛逆的妹妹客气有礼,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他们发觉我不再记恨那段过往,表示了十足的感谢和怀念——可是我们也只有这些怀念可以谈论。论久了,就没意思了。
林辙和我的关系一如既往的不错,但我们只是正常的朋友。从前还是三个人时,他总是带给我不同于苏藉的光辉灿烂。可是我比较变态,经不起久晒。
当年医生说,我克制压抑了太久,应该换个环境,看看外面的世界,打开自己的心灵。我浮光掠影地浏览了一回各地的繁华和落魄,简直能在佳节时悲歌一曲:“何处是归乡。”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也要变成昔年在精神病医院唱歌的傻子。
我一直不怎么敢面对现实。比如说我以为父母的离开是自己不够优秀;比如说我一直回避却贪婪地享受苏藉的感情;再比如,后来所有人的情感都让我恐惧而又依恋。
等我鼓起勇气时,很多事情尚可以弥补,比如拒绝温霖而不是暧昧着温暖,比如拒绝祈雨蒙而不是欺骗到温暖,比如平心静气地与父母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