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过来,埃德……我并不想伤害你。”
最可怕的大概是他永远能把谎言说得如此真诚——埃德摸摸胸口上那道无法消失的伤疤,默默地用脚把镜子往后拨去,带着幼稚的恶意努力把它踢翻过来,正面朝上。
但霍安没有让它照出他的身影。
一个黑色的布袋落下来,覆盖在了镜子上。霍安轻巧地用一只手把镜子装进了布袋里,在埃德耳边轻声说道:“再见,埃德……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匕首从他脖子上离开。埃德还没来得及反击,大腿上便一阵钝痛——霍安毫不犹豫地一刀插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地上,滚向一边,视线中霍安的影子一晃而过,已经迅速消失在了门外。
埃德怔怔地瞪着门口,突然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斯奥告诉他,在人群中失去的方向,只有人群中才能找回……可他从冰原回到人类的世界,找到的却几乎只有死亡与欺骗。
不……并不只是欺骗。
目光落在那对淳朴的猎人夫妇送给他的旧靴子上,那点微弱的暖意顽强地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冷与失望。埃德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拖着腿挪到了霍安的房间,勉强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开始坐在那里发呆。
霍安应该是另想了办法把奥伊兰和巴泽尔引开,但他们应该还会回来,否则霍安也用不着这么快逃走……但埃德逃不了。就算腿上没有被扎这一刀,他也走不了太远。
他索性摊开四肢倒在了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想着巴泽尔到底知道多少又对他说了多少谎,一时疑惑奥伊兰为什么会对那面显然拥有神秘力量的镜子“没有兴趣”,一时担心奥伊兰回来发现这一切之后会对他怎样……他说他“锁住了他的力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上,或者那些曾经断掉的骨头上,哪里被刻下了像那些骷髅额头上一样的符文吗?他还有办法弄掉那个吗?他是不是该埋伏在门边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刀插进他的胸口?巴泽尔会因此而挣脱束缚还是一把拧断他的脖子?……
他有无数的忧虑,无尽的不安,但实在累得够呛,突然间脑子一空,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却也能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房间,无声地站在床边。
他睁开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奥伊兰和雕像般垂着头杵在他身后的巴泽尔。老人平常整整齐齐的白发略显凌乱,脸色也有点难看,让埃德不禁有些好奇。但此刻,他的一切情绪都因为困倦和疲惫而迟钝得近乎麻木。
“霍安走了。”他懒懒地说,有点听天由命,“他拿走了那面镜子。”
“……爱格伯特。”奥伊兰纠正道,“他把你救出来的?”
“不。”埃德举起自己受伤的手腕,“我自己救的……我还帮他找到了镜子,他给我的就只有这个。”
他指了指腿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说,“我简直蠢得不可救药。”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奥伊兰脸上有失望的神情一晃而过,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巴泽尔。”他头也不回地叫道,“带上他。”
野蛮人弯腰抱起了埃德。埃德看进他的双眼,惊讶地意识到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巴泽尔带着歉意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却似乎并没有刻意在奥伊兰面前表现得格外僵硬。
埃德一头雾水,直到被抱出屋外才茫然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
他还以为巴泽尔会把他带回墓穴呢。
“逃亡。”奥伊兰淡淡地回答。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人质
安克坦恩北部森林里的猎人们通常不会在晚上捕猎。
在这片广袤而寒冷的土地之上,夜晚是属于黑暗与死亡的领域。每一个安克坦恩人从小听着关于那些在夜色中如鬼魅般出没于幽谷,密林,远古的遗迹和废弃的墓地间的死灵法师和被他们唤醒的亡灵的故事长大,那种恐惧根深蒂固地扎在心底,即使是最勇敢强壮的男人,也无法把它彻底拔去。
但现在,事情正在改变。
猎犬的咆哮在夜风中此起彼伏地响着,带着追逐猎物时与生俱来的兴奋。同样的兴奋也流淌在哈利亚特的血液之中,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似乎在燃烧。
他在夜晚的密林中奔跑着,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敌人,脚步依然坚定而无所畏惧。他已不再只是森林中一个偏僻村庄里为生存而战斗的猎人,他还是为神而战的骑士。
“德维特!”他大叫,“从左边抄过去,放箭,让他们向北!”
他不需要再做更多的解释,跟他一起战斗的都是附近的猎人,他们熟悉这片森林就像熟悉自己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从这里向北,地势会逐渐朝上,那会减缓敌人的速度,如果能把他们逼到突起在红芽河附件的那座断崖,让他们无路可走,那就更好了。
他们今晚一定要抓到那两个死灵法师,就凭他们那么堂而皇之地居住在人类的村庄附件,用法术与谎言欺骗了人们那么久……如果不是他们得到了警告赶来这里,附件的村民或许会依旧把他们当成从卢埃林隐居至此躲避战乱的贵族,甚至因为同情和好奇而给予他们诸多帮助。
自从圣者找到了死灵法师们的老巢,让他们的首领,那个邪恶的女法师负伤逃走之后,十几天来,他们一直奉命在这片与冰原相接的森林里追捕漏网之鱼。除了亡灵之外,这些法师们似乎还从地狱里召唤出了另一些怪物,哈利亚特见过那些像长着一张人脸的蜘蛛般的。仿佛是从谁的噩梦里爬出来的惨白的东西……但与它们相比,今晚的敌人却还要危险和可怕得多。
他们能操纵活人的灵魂——那让猎人们险些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如果不是两天前有一位牧师从凛风要塞赶来帮助他们,让他们摆脱了控制,今晚的追捕或许会变成一场血腥的惨剧。
哈利亚特听过村民们对那“爷孙两人”的描述。他相当怀疑其中之一就是在那座精灵废城里控制过他的少年,霍安?肖。
想起这个名字总是让他羞愤不已。被欺骗,被控制,最后还让他逃走了……哈利亚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失败。那让他更加坚定地要完成今晚的任务。
虽然刚刚陷入他们包围中的只有一个白发的老人和他的野蛮人亡灵,但现在。追得更近的猎人已经传回了消息,亡灵的肩膀上似乎扛了一个人……那很有可能就是霍安。
地面开始向上,林木渐渐稀疏,一轮圆月从交错的枝叶间跳了出来,明亮的光芒让哈利亚特都能看见敌人的身影——亡灵的肩上的确是扛了一个人。
亡灵是不知疲倦的,但那个老死灵法师不是。能逃到现在,哈利亚特已经相当佩服老人的体力,但现在,他们显然已经慢了下来,而明月之下。高高的山岭上,他们前方已是绝路。
兴奋让哈利亚特也忘却了疲惫,他加快速度,向前冲了几步,大声命令着:“别杀了他们,要留活口!”
那是牧师的要求。他们所追捕的老人似乎在死灵法师之中也颇有名气,他或许知道一些圣者大人想要的消息。
命令被一声声传开。哈利亚特看着火把向前方无路可逃的敌人一点点逼近,包围……想象此刻他们心中的恐惧让他不由得有几分快意。
他冲出了树林,光秃秃的岩峰顶上,野蛮人亡灵转过身来。向他们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
这声音让哈利亚特有些惊疑不定。他听说亡灵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不是那种直击灵魂的哀嚎,而是人类的耳朵可以听到的,被逼到绝路的野兽般的咆哮。
眼前的野蛮人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亡灵。它微微向前倾身,摆出准备攻击的姿势。怒火在它的眼中燃烧,让它看起来像是个被激怒的、活生生的野蛮人战士。连牧师的法术对它也似乎无效……但他们清楚地看到过它脖子上的伤口,它不可能还是个活人。
与它相比,那个一头白发的死灵法师显得异常冷静。尽管他的白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了额头上和脖子里,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从容不迫,透出几分仿佛天生的骄傲。
他的确很像是个贵族——虽然哈利亚特并没有见过什么真正的贵族,这一点依然让他十分恼怒。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他缓缓开口,尽量压下心中的怒火,像牧师所希望的那样,更加稳重和冷静,“你的伎俩也不会再有任何用处。放弃抵抗,你们或许还有活路。”
他自信如果死灵法师的法术不再有用,他们能对付得了一个力大无穷,不知疲惫的野蛮人亡灵……但那依然需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在米亚兹…维斯失去了许多同伴……那让他学会了避免无谓的伤亡。
“放下你们的武器。”老人平静地开口,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仿佛他才是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如果你们不想让巴泽尔把你们的朋友扔下去的话。”
哈利亚特握紧了剑柄。然而他即将爆发的怒火转瞬间变成了惊讶——亡灵一把扯下了被它扛在肩上的人,让他可以看清那张毫无血色的、熟悉的面孔……那并不是霍安。
“……埃德!”他失声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你?!”
黑发的年轻人茫然地眨着眼睛,眼神涣散,蔫蔫地挂在野蛮人的手臂上,像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但终于还是清醒过来,对他恍恍惚惚地一笑:“嘿,哈利亚特……真高兴见到你……呃,现在说‘高兴’是不是不太合适?”
哈利亚特瞪着他,无言以对。
虽然不知道这倒霉的家伙是怎么落到敌人手里的,但年轻人的脖子上有被汗水晕开的血迹,手腕和腿上也带着伤,整个人半死不活,显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哈利亚特咬了咬牙,怒视着老死灵法师。他不能不顾埃德的死活,无论如何他们都曾经一起面对过危难……但他也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走他们。
他们已经追了大半夜,即使有牧师的帮助,每个人也都已经筋疲力尽,一旦放他们走,恐怕连追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他们消失在茫茫的森林里,再一次找到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伊诺克,那个跟着他们一起追捕的牧师走到了他身边,喘着气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那是埃德?辛格尔。”哈利亚特把那黑发的年轻人指给他看,因为不需要独自做出选择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是……圣者大人的外甥。”
这个身份比埃德其他的身份更能轻易左右他们的决定。
伊诺克愣了一下,没犹豫多久就开口道:“放了他……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你们原本就没打算要我的命。”老人淡淡地揭穿了他,“他得跟我一起走,而你们就待在这里,否则我就直接把他扔下去——以及,如果我在红芽河岸回头看这里的时候,发现少了任何一个人,你们能得到的也只有他的尸体。”
他直视着哈利亚特的双眼重复:“二十三个人,八条狗……你们最好都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一片混乱之中他居然数清了他们的人数……哈利亚特不由得脊背生寒,但勃然而生的愤怒是更强烈的情绪,那让他胸口一闷,眼前发黑,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向前一步,握剑的手都已经举了起来,却被伊诺克一把拉住。
“至少先让我给他治伤?”年轻的牧师冷静地问,“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如果他死了,对你们不会有任何好处。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老人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现在,把路让开……站远点儿。”
哈利亚特与伊诺克对视一眼,无奈地放下了剑。
“让他们走!”他放声叫道。
猎人们面面相觑,显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沉默地让出了一条路。
“抱歉……”被亡灵夹在手臂下的埃德对哈利亚特虚弱地苦笑。
“……我们会把你救回来的。”哈利亚特只能如此安慰他。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木的阴影中。周围有不满的低语声响起,哈利亚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满心挫败。
“这还没完,哈利亚特。”伊诺克低声告诉他,“即使不能离开,我也能传讯给附近的牧师……他们逃不了多远的。”
“……我们不用尽快通知圣者大人吗?”哈利亚特反问。
“还是等我们救出埃德?辛格尔再说吧。”犹豫片刻之后,伊诺克如此回答。
哈利亚特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年轻牧师的决定,却本能地意识到,“救出埃德”……或许没那么容易。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迷途
埃德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那里已经被精心地处理过——说“精心”似乎不太合适,但他的伤口的确被缝合得极其漂亮,包扎得极其妥帖,奥伊兰的手法也利落得让他根本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
在他发愣的那一小会儿,老人也已经迅速地包扎好了他的手腕和他脖子上的伤。
“……你是真的很不想让我死掉呢。”埃德只能这么说。
否则他要怎样?道谢吗?那只会让眼下的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他是个倒霉的人质,奥伊兰是个该死的死灵法师,巴泽尔是个最好还是早点死透的亡灵,他们各有所求但终究还是敌人……这么想似乎要简单得多。
老人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到了一边,开始给巴泽尔缝合那些他根本感觉不到的伤口。
巴泽尔至少有一点没有骗他——奥伊兰对于“缝合伤口”这件事,就算不是“乐在其中”,也是十分熟练。
“你以前——我是说在变成死灵法师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埃德忍不住问道,“医师,还是画家?你真的是贵族吗?……”
他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得到回答,但在气氛特别尴尬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开始多嘴,而他确实越来越无法控制对这个神秘的死灵法师的好奇心,那也是他没再用任何方式试图逃走的原因之一——当然,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和奥伊兰拿走了他好不容易找回的东西是更重要的原因。
“如果你无法闭上你的嘴,我很乐意效劳。”老人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手上还捏着根穿了某种半透明的线的长针。
埃德头皮一麻,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开始东张西望。
一路上被巴泽尔颠得头晕脑胀,他根本辨不清方向,但他可以确定他们没有经过红芽河——如果哈利亚特他们根据奥伊兰看似无意地说出的那句话来找他们的话,恐怕是找不到的,以老人的谨慎。除非那群猎人里有人像诺威一样善于追踪,否则大概也跟不到这里来。
黎明之前他们钻进了某个山谷,弯弯曲曲地又在黑暗中走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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