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用力地搓着开始发烧的手指。他要如何向她解释,也许拉赫拉姆并不是“随便”就杀了人?
厨房里传来的一声呼唤解救了伊恩。女孩回应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门内。
伊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想现在最好还是别进酒馆。望一望四周,他发现酒馆后院低矮的冬青树篱并不难跨越。
在酒馆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看见拉赫拉姆和克罗泽纯属意外。伊恩尽快躲进了一棵花梨树后,希望似乎正在争执中的两人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风是从他的方向吹过去的,虽然相距不是很远,也很难听清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看来国王的两位战士相处得并不融洽。伊恩冒险从藏身之处向距离两人更近的地方移动,希望能听清他们的争执是否与沃尔夫有关,但他高估了自己潜行本领——也或者是高估了自己的运气,争执声停了下来,显然有人发现了他的接近。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然后他听见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拉赫拉姆就那样直直地从他的身边走过,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那比当面斥责他偷听更让伊恩恼怒不已。当他盯着拉赫拉姆的后脑勺时,忍不住想揉个雪球扔过去——这十足孩子气的念头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最后他只能摇摇头,把一切的不对劲都归结于他在酒馆里闷得太久。他猜想那争执或许与沃尔夫有关,或许克罗泽也因为拉赫拉姆杀了沃尔夫而不满——毕竟那是他昔日朋友的儿子。
但终究都只是猜想。
他在树林里晃荡了好一阵儿才回到酒馆,大雪覆盖下的山林纯净得仿佛容不下任何邪恶与黑暗,那让他重新平静下来。而克诺雷纳直到傍晚才回来,眼角的每一丝纹路里都写着疲惫与忧虑。
伊恩直接把两个人的晚餐拿进了房间,而克罗雷纳只是心不在焉地把酒倒进嘴里,什么也没说。
伊恩夺过他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我们或许应该离开这里。”
在伊恩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克诺雷纳突然说。
这突如其来的的放弃令伊恩愕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克诺雷纳的退却不会是毫无原因的。
“你听到了什么?”
“足够多。沃尔夫惹上了他不该惹的麻烦,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对宝藏和冒险什么的少一点兴趣呢?”当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时,克诺雷纳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伊恩知道他并非有意要责备死去的朋友。与他不同,克诺雷纳有更多需要牵挂的东西。
“那么确实与国王有关?他找到了白龙的宝藏,而沃尔夫发现了这个?”他问。
“宝藏并不是全部。沃尔夫所知道的事,恐怕我们的国王陛下不会希望任何人知道。”
“那么让我来结束一切……用我的方式。不会牵扯其他任何人,也没人能够阻止。”伊恩瞪着克诺雷纳,目光沉郁而坚定。“我不关心什么宝藏,也从来弄不懂太过复杂的事,但我绝不会让沃尔夫就这样死去。你只需要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拉赫拉姆。”
克诺雷纳只是沉默着。但伊恩相信那就是回答。
。
“所以,让我们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一切。如果我输了,你立刻离开这里,把沃尔夫的骨灰带给罗妮。如果我赢了……也是一样。”
克诺雷纳瞪着伊恩,用一句简单的问话表达了他的看法:“……你约他决斗?你疯了吗?”
“如果我疯了,拉赫拉姆也一样。他答应了。”对于这一点,伊恩并不怎么意外。虽然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有一点他与猎人极其相似:他们通常都会选择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那是属于战士的方式。
克诺雷纳坚决地摇头:“即使你赢了,恐怕国王也不会放过我们,也许我可以试着联络我在王都认识的人……”
“然后又能怎样?国王会为了一个被他视为小偷的人而杀死自己忠实的战士吗?用我的方式,至少拉赫拉姆能够保证你和依蒂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么你呢?”克诺雷纳敏锐地听出了这句话里的问题。
“……复仇总是需要代价。”
“那么这就是毫无意义的复仇!”克诺雷纳吼道,神情激动,蓝灰色的眼中充满伊恩从未见过的怒火。“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而你所说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我失去另外一个?!”
“对我来说是有意义的。”伊恩平静地直视着朋友的双眼,“克诺雷纳,我的朋友。从那场屠龙之战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你很清楚那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怀疑‘屠龙者’的称号究竟是一种荣誉还是耻辱,但那一直压在我的心头,而我甚至懦弱得不敢去探寻真相。我害怕那些我无比珍惜的、我曾视之为生命的东西都不过是谎言。如果能够为我的朋友死去,对我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那是逃避,不是解脱。”克诺雷纳脸色苍白地反驳,“如果你有任何疑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出真相。”
但伊恩注意到朋友眼底一闪而过的犹豫与慌乱,“真相”的某一种可能让他心生恐惧。他坚定地摇头:“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所有。如果有什么是埃斯特尔希望隐藏的,那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让我拥有那些或许虚假但美好的回忆。所以,别再阻止我……你知道,像从前一样,我总是会相信你们的选择,但如果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绝对不会改变。”
克诺雷纳知道那是事实。与他仿佛巨人般的身高和神祇般强大的力量相反,伊恩是个温柔随和得让人难以置信的人,常常是同伴们戏弄的对象,而他却只是微笑着,从不曾在意。所以他偶尔的暴怒才分外令人恐惧,而他偶尔的坚持也绝对无人能够阻止。
伊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暮色悄然降临,克诺雷纳一动不动地坐着,任黑暗一点点吞噬了他的身影。许多年来第一次,悔恨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天,或许应该把心挖出来烧成灰的。
。
二十二、失踪的娜娜
昨晚才从香港爬回来,累成狗……厚着脸皮再更一章番外!-----------------------------------------------------------------“你知道这有多么愚蠢吗?”苏雅在酒馆的角落里找到了伊恩,沉静如水的眼中藏着怒火,“娜娜气疯了,我只好把她关在家里。”
伊恩却只是笑着向她举杯:“我一直怀念那天晚上你请我喝的蜂蜜酒,可以再来一杯吗?这次我出钱。”
苏雅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诸神在上……或许你不信,但你们其实如此相似——你和拉赫拉姆,你们该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她转身离开,留下伊恩在那里思考着她的话。他试着想象自己与拉赫拉姆成为朋友的情景,那很奇怪,却意外地令人向往。
“在另一个世界吧,也许。”他喃喃自语,用冷静而自信的微笑回应所有投向他的目光。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听说了他和猎人的约定。如果是在城市里,今晚说不定会有一场关于他们俩的小小的赌局——人们有太多的事需要关心,他人的生死搏杀,通常不过是酒足饭饱后的一点谈资,如果能带来一点小小的利益,也没有理由去拒绝。然而在这淳朴的乡间,虽然也有几个年轻人掩饰不住满脸的兴奋,他看到更多的却是担忧。然而当一个棕色头发的中年人走过来向他敬酒时,他还是有些惊讶。虽然并没有说过几句话,但他认识那个男人,那是这里的村长,约安的父亲。
“异乡人。”男人向他举杯,“我们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你认定拉赫拉姆是杀死你朋友的凶手,却又拒绝等到雪化之后去请城里的大人们来调查清楚。但——”他回头望了望,“如果你们都认同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解决问题,这里也不会有人阻止你们……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也不会有任何人耻笑你,那只是另一种选择,或许还是更好的选择。”
“恐怕我只能坚持。”伊恩回答。
“固执,愚蠢——但我尊重你们的选择。”男人叹了一口气,举高酒杯,“那么好吧,愿正义之神指引你们的剑,愿幸运之神对你们微笑,这一杯敬你,和拉赫拉姆。”
拉赫拉姆并不在,但这无关紧要。酒馆里的人们大声附和着,向伊恩举杯。
伊恩微笑着回礼,吞下去的冰冷液体带着几分苦涩。幸运之神不会对每一个人微笑——更何况,如果真有神灵在看着一切,那么明天出现的,也该是复仇之神吧。
他不愿承认,但这一战,其中有多少正义可言?
村庄的东北方有一片不大的空地,春天时会铺满星星点点的紫花地丁,夹杂着明亮的黄色蒲公英,十分美丽。但空地的东南接着森林,向北的边缘便是悬崖,虽然围绕着简单粗糙、原木制成的护栏,也依然是禁止孩子们嬉戏的地方。
此刻,在伊恩的眼中,这一片被残雪覆盖的空地,在仿佛能吹进人骨髓的寒风中冷漠而荒芜。
是一个适合决斗的好地方。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目光有点茫然地落在克诺雷纳的身上。他的朋友正在——又一次——仔细地检查着地面。昨天他在克诺雷纳的坚持下已经和他一起来过这里,几乎用脚丈量了每一寸土地。他明白朋友的好意,但他并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如果拉赫拉姆是惟一的敌人,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在这样一对一的战斗中玩弄什么诡计。
——那么克利瑟斯迷宫中的门是谁关上的呢?
一丝隐隐的不安从心中的某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考虑,他的对手已经来了。
拉赫拉姆的身后跟着瑞德和德利安。见多识广的酒店老板和德高望重的老医师是相当适合的公证人,但村长的缺席还是让伊恩有些意外。
“伊克觉得他最好还是在村里看住那帮兴奋过头的小伙子。”德利安解释着,似乎看出了伊恩的疑惑,“而且,他不怎么喜欢这种场面。”
伊恩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拉赫拉姆从容地拔出剑来,向他行了一个礼——如果伊恩没有认错的话,那是军队中的礼节。猎人似乎已经不打算再隐藏自己的身份。
这样很好。
伊恩深吸一口气,拔出他那柄比普通长剑要更宽和更长的铁剑——那是身为铁匠的父亲,在他离家时送给他的礼物,它是陪伴他最久的朋友,而这里,或许就是终点。
现在,是时候让一切开始——然后结束。
。
阻止他们的是一个尖锐得有些变调的声音。
“等一等!”约安瘦长的身影冲出森林,直直地冲进对峙的两人中间,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有谁见过娜娜?”他突兀地问。
“娜娜怎么了?”听到外孙女儿的名字,瑞德立刻大步走了过来。
“她被人抓走了!”约安慌乱地喊着。
拉赫拉姆楞了一下,立刻将愤怒的目光投向伊恩,而后者只是惊讶而茫然地回望着他,那目光中的担忧是真诚的。
德利安已经走过来将手搭在约安的肩头上,他温和低沉的声音安抚着惊慌失措的男孩:“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娜娜不见了!我遇见苏雅……我本来想来看决斗,虽然你们都不许……可苏雅一定要让我去陪娜娜……”男孩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冷静。”德利安一只手轻轻按了按约安的肩,另一只手拦住了不耐烦的、几乎是带着杀气冲过来的瑞德。
“窗子开着,娜娜不在,窗台下有血迹一直延伸到靠近森林的地方。我去了酒馆,告诉了苏雅,苏雅叫吉布森和格兰和她一起去森林找娜娜,然后让我来找你们!”不知道是因为德利安的安抚还是瑞德的威吓,男孩一口气说完全部,快得让人几乎听不清。
“娜娜被抓进了森林?”伊恩不愿想象女孩遭遇了什么。当拉赫拉姆转向他,他立刻明白了猎人想说什么。“一切都可以等找到女孩再说。”他毫不迟疑地表示。
拉赫拉姆点点头,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我熟悉森林,我去找他们。”他对德利安说。
“而瑞德和我,我们先去娜娜家里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老人看了看许久一言未发的克诺雷纳一眼,“不知道安杰大人能不能和坎贝尔大人一起,陪约安回村里通知村长,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保护村里的人呢?毕竟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其他意外。”
克诺雷纳对这样的邀请似乎颇感意外,但他很干脆地答应了。
虽然更想去寻找娜娜,但伊恩知道老人的建议是更好的选择。跟着克诺雷纳跑向村庄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心中祈祷女孩能够平安归来——虽然他不知道,是否还有神灵在俯视这个世界。
。
娜娜与苏雅的家与村中其他猎人一样,都在距离森林较近,而离村子的中心较远的地方。惟一不同的是,这里并没有用木栏杆或者常青的灌木围起的院子,家门前的小路蜿蜒着延伸至森林的深处,小路的两边像是随意地种着各种植物。在苹果树和杏树下是成片挂着暗红色果实的蔷薇,春天来临时,这里总是一片花海,除了蔷薇,还有铁线莲、风信子、报春花、欧石楠……和着各种野花一直开到森林边缘,感觉就像是这一家人把家门外的草地和森林都当成了自己家的院子。
房门开着,瑞德冲了进去,德利安留在门外,环顾着四周。小路上的雪被人清扫过,坚硬的土地上看不出什么痕迹,但他注意到屋旁积雪未消的地上一行浅浅的脚印绕向屋后,那大小显然不属于苏雅或娜娜。
瑞德很快又出现在门前,对德利安摇摇头。“窗子是从里面被撬开的,那应该是娜娜自己干的。但窗台下的确有血迹。”他焦躁地抓着自己花白的短发,“也许是娜娜跳窗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德利安用手杖指指那行脚印,瑞德立刻沿着脚印快步走向屋后。当德利安在娜娜房间的窗台下与蹲在灌木丛中的瑞德汇合时,翻涌在后者眼中的惊惶与愤怒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娜娜一个人弄不出这些。”瑞德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恐惧,“你觉得会是谁?……也许是另一个屠龙者?那个法师?”
“如果带走娜娜的是法师,你不会看到任何脚印,更别提这些血迹。他能轻易用法术掩饰这一切。”他安慰着那脸色苍白的外公,“你太过担心而看不见那个吗?”他手杖的底端戳在瑞德身后的土地上。
“这里有两行脚印,小的那一行是娜娜的,另一行属于一个男人,看仔细,血迹是在这行脚印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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