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怀念。
莫克·铜焰,当他冠上这个姓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告别过去的一切。现在,他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
“你知道,莫克是对的。”诺威对埃德说。
那时他们已经停了下来,点亮篝火。娜里亚正在做饭,泰丝和阿坎蹲在她身边,垂涎欲滴地等待。
这一天的旅程十分轻松。穿过溪谷的水流已经结了冰,但两边的石块如同天然形成的阶梯,平缓地向上延伸。中间有些地方被从山上滚落巨大的岩石所阻拦,他们也很轻易地借用阿坎的蛮力把石块撬到了一边。阿坎没有骑马,扛着锤子轻松地跟着他们,身上穿着娜里亚给他做的衣服,看起来开心又满足。
“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得试试。”埃德知道精灵说的是什么,“至少,我们又多了一个矮人朋友,而下一次伊斯再飞过银牙山脉,矮人们或许也不会想也不想就朝他射箭了。”
“你从来没想过我们有可能会失败吗?”诺威微笑着问。
“如果失败了,那一定是因为方法不对,我会换个法子再试一次。”埃德毫不犹豫地回答,“所有正确的事都一定可以做到!”
如此天真。天真而无畏——诺威的笑容里有了一丝怅然。那是终将被岁月消磨掉的东西,却因此而愈显珍贵。
“你又如何能肯定这是正确的事?”他轻声问道。
“我想不了那么多。可那是伊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受到伤害,也不希望他伤害任何人。如果连这也是错的,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对的。”埃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去看过银牙的尸体,之后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见躺在那里的是伊斯,在冰冷的月光之下,那条冰龙变回他记忆中少年的模样,用失去生命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情景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再说,”埃德看了看不远处火堆边的黑发女孩,“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娜里亚准会一个人偷偷地跑去找伊斯,谁也没办法阻止她……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嘛。”
火光之下,娜里亚的脸颊红扑扑的,正笑得爽朗,犹如几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时娜里亚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但现在他们是朋友。
他,娜里亚,伊斯,他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那是命运的安排。
而他不该再奢求更多。
第八十九章 家人
“埃德!你们要是再不过来,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吃啦!”娜里亚叫道。她已经准备了双倍的食物,却还是低估了阿坎。连泰丝也吃得比平时还要多。
“看见这家伙还在吃,我就完全没办法停下。”泰丝呻吟着把自己摊平,痛苦又满足地看着自己微微突起的肚子,在莫奇殷勤地跳上去的时候发出一声惨叫,吓得那只猫鼬又逃回了阿坎的头顶。
娜里亚托着下巴微笑。她喜欢做吃的,美味的小点心,各式各样的菜肴,人们品尝时脸上的表情会让她觉得十分满足。而此刻她衷心希望,坐在火堆边的,还有艾伦和伊斯。
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而艾伦总是不在。等他带着残缺的身体回到她身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意志消沉。她尝试做各种好吃的,只为了能让父亲高兴一点,但艾伦脸上的笑容总是稍纵即逝。
只有当伊斯出现之后,她才觉得像是真正拥有了一个家。
那个有些瘦弱的男孩,起初总是客气而疏远,用低低的声音对她的任何帮助致以谢意。她曾经有些生气,也想过就这么算啦,反正那又不真是她的弟弟,只不过是暂时待上一阵儿就会离开,可能永远不会再见。
——但她就是不甘心。
她用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耐心一点点撬开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的心防,直到他对她露出真心的微笑,直到他在品尝她的新作时会皱着眉头直言“不好吃”……
在听说斯科特失踪的时候她心底甚至有一丝黑暗的窃喜。伊斯不会离开了,他会是她的。她的弟弟,她的家人。
而她想要她的家人都在一起。
如果伊斯坚持非得做一条龙……好吧,她相信艾伦也不会介意跟她一起搬进一条龙的巢穴。
她不知道伊斯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些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还记得那些琐碎却温暖的时光。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他肚子饿了,可没人会给他做这么好吃的晚餐。
“最后的培根鸡蛋卷!!”她敲着铁锅叫道,看着埃德跳过瘫在地上的泰丝,在红发女孩的尖叫和骂声中冲了过来。
。
冰龙飞在厚厚的云层之上,阳光直射它银白的鳞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它知道它在兜圈子。漫无目的,一圈又一圈,它根本不在意飞到了哪里,反正它也无处可去。它也并不是担心被人发现,它只是喜欢这个高度。没有其他任何生物能飞到这么高,云海之上,阳光之下,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它是唯一的存在。
有时它想要就这样一直一直飞下去,或许能飞到世界的尽头,或许筋疲力尽,坠落在大地之上;有时它想要直直地向着太阳飞过去,不知道是能冲进诸神所在之地,还是会在炙热的阳光中化为灰烬。
无论如何,那总归是一种结束,总归会好过它现在——没有目的,没有归宿,没有希望,连绝望都似乎已不复存在。
或许飞回冰海上的孤岛长眠至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已经不可能再有一条龙来打扰它了。
它急速地拍动了几下翅膀,对自己有些隐隐的恼怒。它想了那么多,每一个主意都挺适合世界上最后一条冰龙,孤独、悲壮、骄傲,不会被任何人所左右——但它却还是在这里毫无用处地转着圈儿……
而且,它肚子饿了。
它发出一声不怎么有力的咆哮,听到的人会大概会觉得那是一声闷雷,然后一头扎进了云里,撕破云层,冲进漫天风雪之中。
这里是北部冰原的深冬季节,皑皑白雪之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还在活动的生物,巨人之脊高耸的山峰在不远处隐约可见。冰龙飞得更低一些,视野中出现一小片野蛮人的营帐时它心中泛起小小的恶意。扑下去抓上几个人其实比抓一头驯鹿还要来得容易,而且……当看见它的嘴里叼着一条野蛮人的手臂之后,娜里亚或许也再不用为它而哭泣。
无论如何努力去遗忘,她的温度也还是在它手心。
它以为它变回一条龙的时候那个人类的灵魂已经如幻影般消失,但它错了。伊斯·克利瑟斯,他变成了一个幽灵,飘荡在它的灵魂之内,让它永远也不得安宁。
——不,他只是片又轻又薄,恼人的蛛网,若有若无地粘在那里,如果不去在意他,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它终究还是越过了那片营地,告诉自己,野蛮人一点也不好吃,他们比冰原上的任何动物都还要臭。
冰龙飞得很低,现在还是白天,即使雪下得有点大,它确信地面上的人能看见它——没错,它故意的,它可是一条龙。龙想吃人的时候就吃人,不想吃的时候也可以吓吓人,它听够了风声,来点尖叫也没什么不好。
但它没听见一点惊呼,也没看见半个人影。
它绕着营地转了一圈,确定那片营地是空的,就像它春天从冰海飞回来时见到的那些营地一样。
冰龙喷出一小团雪花,飞走了。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反正不关它的事。
但正准备拉高的时候,它听见了一阵哭声。
极其微弱的婴儿的哭声,在风雪中时断时续。
——不关我的事。
冰龙用力地挥动了一下翅膀,加速往上,顺着风飞向东北方,专注地寻找着它的食物。但无论它飞得多高,飞了多远,总会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在它耳边响起,若隐若现,却不屈不挠地往它脑子里钻。
它怒吼一声,一甩尾巴,飞了回去。
还是干脆一指头戳死那个婴儿比较省心,反正他也不可能活下去。
营地里却已经听不见哭声,那个婴儿大概是已经死了。
冰龙不耐烦地掀翻一个又一个帐篷,终于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兽皮底下找到了那个孩子——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哭叫,然后突然又没了声音。
冰龙拿它尖尖的爪子轻轻戳了戳了婴儿的脸,多少有点好奇。虽然长大之后犹如岩石般粗糙,但野蛮人的婴儿和人类的一样,有着柔嫩的皮肤,只是现在已经开始发青。
匕首般尖锐的爪子悬在婴儿的脸颊边。他偶尔会哼两声,或者有气无力地哭一阵儿,但很快就会被冻死,根本用不着冰龙多费那一指头。
冰龙盯着自己的指头尖发呆。
它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简直是蠢透了,它根本就不该飞回来。
雪下得越来越大,风却小了下来。被掀得一片狼藉的野蛮人营地里飞起一条巨大的冰龙,寒光闪闪的指爪间拈着一个小小的兽皮包裹。
它扬起头,在一片迷茫的天地间发出一声咆哮。
但依然是足以令所有生物胆寒的声音,但听起来却不像是愤怒或骄傲,倒有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
第九十章 冰瀑
按照莫克所说,旅行者们第二天就能越过山脉,看到森林。但一个意外拖慢了他们的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诺威突然停下,打开轻弩,对准了那个从一块岩石后面冒出来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个地精。和哈塔一样,身上只捆着破破烂烂的布片和树皮,个子比哈塔高一些,因为太瘦,身上每一个露出的骨节都极为突出。
一个落单的地精并不是值得畏惧的敌人,但令诺威不安的是,地精通常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落荒而逃,而不是站在那里,微微晃动身体,无声地看着他们。
在他身后,整个队伍停了下来。娜里亚拔出了武器,她已经听说了哈塔,那只被埃德买下的地精试图杀死他,她会从此对这种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丑陋的小东西多加提防。
泰丝悠闲地看着,她知道轮不到她动手。
阿坎的锤子依然放在肩上,只是好奇地盯着地精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地精,但它那么小,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是个威胁,他单用拳头就能把它砸进地里。
埃德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他应该相信精灵的判断。
如果那个地精不打算攻击,诺威也不想杀了它。它的种族已经濒临灭绝,用不着精灵帮忙,它们也会很快消亡。
他微微放低了轻弩。地精却突然尖叫起来。
那是一种疯狂的叫声。尖锐,突兀,声嘶力竭,全无理智,像是铁锯切割着岩石。
地精在尖叫声中向诺威扑过去,动作迅速得出乎意料。精灵仓促地射出一箭,那只弩箭擦过地精的耳边,没能射中。
精灵顺势用弩把地精砸开。摔到一旁的地精立刻又跳了起来,继续尖叫着,不顾死活地扑向离它更近的娜里亚。
娜里亚一手拉住缰绳控制受惊的马,另一只手不假思索地挥剑下砍,锋利的剑刃利落地切开地精的左臂,黄绿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手上。那种恶心的感觉让娜里亚差点把剑扔出去。
地精再次跌落到地上,却又挣扎起来,冲过去抱住娜里亚的马腿乱咬一气。
马嘶声叫了起来,拼命地蹬着腿想要地精甩出去,娜里亚只能俯下身紧紧地抱住马脖子。剩下的三匹马也受到了惊吓,要么前冲,要么后退,要么原地乱蹦,一片混乱之中,精灵跳下了马,一边大声地用精灵语安抚着动物们,一边向娜里亚跑过来。
一声怒吼,一把巨大的锤子擦过乱动的马腿,准确地砸中了地精的头,黄绿色的液体爆开,终于摆脱地精的马被诺威一把拉住,渐渐安静下来。
泰丝终于控制住自己马,看着地上那被砸得稀烂的尸体,一脸恶心。
“疯狂的家伙。”她说,“传说里那种胆小又狡猾的可爱小怪物都是骗人的吗?真让人伤心。”
阿坎正满不在乎地想把锤子重新扛上肩头,娜里亚叫了起来:“等等!”
她跳下马,把阿坎拉到路边,用雪、落叶和枯草清理他的铁锤。埃德则跑到诺威的身边,和他一起蹲下来,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死得极其难看的地精。
那小小的尸体与雪地上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哈塔重合起来,埃德觉得像是有一根针刺在了心上。
“这个地精被人抓到过。”诺威说。地精的脖子上套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圈,上面还残留着一段铁链。
“也许他被人虐待过,所以才会这么疯狂地攻击我们?”埃德猜测,“他大概以为我们是来抓他回去的。”
“她。”精灵更正他,“如果你非得用这种称呼的话。这个地精是个……女性。”
埃德瞪着那堆东西,不大想知道精灵是怎么看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们得小心。”诺威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地精不喜欢独居,如果有一个地精出现,附近很可能会有它的同伴,而它们也一定听见了刚才的声音。”
“它们会来攻击吗?”娜里亚问,她刚刚用残雪弄干净手上的血迹,正走过来为她的马清理伤口。
“它们会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它们觉得打不过我们,只会远远地逃走,但是……”精灵不太确定死掉的地精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如果再来一堆发了疯的地精,场面可不会太好看。
“阿坎!”他叫过了大个子,“你走前面。”
他希望阿坎的身高能吓退那些不知道躲在那里偷看的小怪物,他则牵着马走在阿坎身边,留心是否会有陷阱。地精的陷阱都十分简陋,只要稍微留意,并不难发现。
为了避免再次因为马受惊而陷入混乱,他们全都下了马,把重要的东西背在自己的身上,谨慎地继续向前。
但他们的小心似乎是多余的。接下来的路风平浪静,他们也渐渐松懈下来,欣赏溪谷中难得一见的美景。
路开始陡峭起来,视野却逐渐开阔,两边逼仄的山峰向后退去,被冰雪覆盖的谷地在群山的怀抱之中温柔地沉睡,白与黑涂抹出的世界简单、宁静而壮美,没有鸟叫,连风声都宛如低吟,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唯恐一不小心就惊碎了这梦一般的景色。
“看。”精灵轻声说,带着敬畏与赞叹。
他们停了下来,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冰封的瀑布,高逾百尺的冰柱层层叠叠地倒垂下来,像是冰雪女神垂下了她的长发,莹白之中隐约透出一抹微蓝,细碎悦耳的水流声若有若无,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旅行者们屏息抬头。那是大自然独有的魔法,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与之比肩。
“呃……我们要怎么过去?”埃德·辛格尔第一个回到现实,“要顺着冰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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