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南星身形一晃,不退反进,半枝断桨恍似灵蛇游走,伸缩不定,似左似右似中,遍袭
封子超身上的七处穴道,这是从追风剑式化出来的一招,封子超几曾见过,只好攀剑防身。
这一次厉南星一击不中,即把断桨收回,没有给他削着。
厉南星看见文胜中已经策马来到岸边,心里想道:“想不到这老贼倒世颇有几分硬份,
说不得我只好冒点风险了。”
原来厉南星因为那晚制伏封子超太过容易,是以并不怎样把他放在心上。也正是因为这
个缘故,厉南星在遭受他一次暗算之后,还敢坦然与他同处一船。殊不知封子超的本领虽然
比不上他,却也并非泛泛之辈。如今他有玄铁宝剑在手,而厉南星的功力又未恢复,此消彼
长,形势反而是对厉南星大大的不利了。
但封子超给他几记精妙的招数,攻得也是有点心慌。当下他一面舞剑防身,一面把船摇
向对岸。
封妙嫦见两人动起手来,更是吓得呆了,半晌方始叫得出来:“爹,你怎么可以这
样?”
封子超冷一笑道:“女生外向,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好啊,你若是看不顺眼,你就和这
小子并肩儿上,对付你的老子吧!”
封妙嫦气恼之极,可是她又怎能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气急之下,不禁“哇”的一声
哭了出来。
厉南星欺身进招,封子超剑光一合,“咋嚓”一响,半枝断桨,又再削去了一半,剩下
来的已不到两尺长了。
眼看厉南星就要丧命宝剑之下,封妙嫦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爹爹,你要杀
他,连我也杀了吧!”奋不顾身的就扑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厉南星挡这一剑,好叫封子
超有所顾忌,未必敢下杀手。
哪知封妙嫦的动作虽快,却仍是慢了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见剑光人影,已是纠缠
在一起了,封妙嫦心头一惊,方自暗叫:“糟糕!”忽听得封子超突然一声尖叫,玄铁宝剑
脱手飞出!
原来厉南星在那枝桨给削成了短短的一截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拿这一截桨当作
判官笔使用,倏地欺身进招,削尖了的桨正好可当笔尖,一点就点着了封子超的手腕。
此时小船已经靠拢岸边,封子超的宝剑脱手飞出,却是向岸上飞去的。文胜中侧身一
闪,抓着剑柄,把玄铁宝剑接到手中,哈哈大笑。封子超身形一起,使出“一鹤冲天”的轻
功,跟着也跳了上去。
厉南星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原来地是准备在夺剑之后,接着就要抓碎封子超的琵
琶骨的,但由于封妙嫦已经扑到,遮在他的身前,封妙嫦的原意是要掩护他的,形势一变,
反而变成了替她父亲掩护,以致厉南星计划落空,宝剑夺不成,人也没抓到。
厉南星失了玄铁宝剑,焉肯罢休,封子超前脚着地,他跟着后脚追上岸来。文胜中道:
“封老伯,你这柄剑借我一用。请你劝劝令媛,至于这小子就交给我好啦!”宝剑已经落入
文胜中之手,封子超自是不便讨回,明知这是“刘备借荆州”,却也不能不“借”。“女儿
嫁不成史白都嫁给文胜中也很不错,但求他杀了这姓厉的小子,玄铁宝剑就当作我给女儿的
陪嫁吧。”封子超心想。
封妙嫦此时亦已上了岸,解下佩剑,递给厉海星道:“厉公子,我这把剑借给你。”父
女各自把剑“借”给一方,正好是唱上了对台戏。
文胜中吃上了无名醋,不由得杀机陡起,冷笑说道:“封姑娘,原来你已经抛开了秦元
浩那小子吗?下一次应该轮到我了吧!”封妙嫦气得破口大骂:“狗嘴里不长象牙,放你的
屁!”
文胜中恼怒之极,但却淡淡说道:“不错,姓厉这小子还活在这儿,当然轮不到我。没
法子,我只好替阎王发请帖了。”口中说话,一步一步的向厉南星逼近。
厉南星情知敌强己弱,必须冷静对付,是以他双目注视文胜中的动作,丝毫也不动。待
到文胜中走得近了,厉南星陡地喝声:“住嘴!”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文胜中横剑一封,迅即一招“推窗闭月”径削出去,嘴里冷笑道:“臭小子,你找死!
哎呀!”话声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文胜中的衣襟已是给剑尖挑破。
封子超叫道:“文世兄不可轻敌,这小子是金逐流的把兄!”文胜中“哼”了一声,沉
住了气,反手剑一挥,青筋暴涨,使的是“玉带围腰”的招数,宝剑光芒好像一圈银环,护
住自身,反击敌人。
厉南星手中拿的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递不进剑招,只好撤回。文胜中得理不饶
人,唰唰涮连环三剑,厉南星展开了“巧气罗步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虽然不能攻进对
方的防御圈内,却也极尽声东击西的能事。文胜中这连环三剑,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
文胜中逼退了厉南星一步,“哼”了一声,说道:“是金逐流的把兄又怎么样?”话虽
如此,心里却也不无怯意,自忖:亏在我夺了这把宝剑,否则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厉
南星毒伤初愈,功力未复,加以在船上又和封子超打了一场,气力自是是难以持久。文胜中
的家传剑法虽然不及他的精妙,但也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剑法,仗着玄铁宝剑之利,三十招过
后,厉南星已是不知不觉额头见汗,剑招使出,每每力不从心。亏了他的“天罗步法”轻灵
迅捷,还足以自保。
封子超走到女儿面前,柔声说道:“阿嫦,你不要生气,爹爹是为了你好。”封妙嫦冷
冷说道:“你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封子超道:“如今我不要你往扬州见史白都了,还能说
我不顺从你的意思吗?秦元浩这小子有什么好,这小子是和朝廷叛逆做一路的,我说,你若
是嫁给他才真是往火坑里跳呢!这位文世兄与你早已相识,他是武学名家之子,对你又是这
么好……”
封妙嫦掩耳道:“你这些话污了我的耳朵,我不要听!”封子超大为恼怒,但为了想要
女儿依顺,却还不敢马上发作。封妙嫦又道:“我知道你要骂我是不孝的女儿,好吧,你就
当这个女儿早已死了,你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封子超怒道:“岂有此理,你、你、你
这丫头竟敢顶撞父亲了么?”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声音格格笑道:“有人打架又有人吵架,这里可真是热
闹得紧啊!爹,不要走了,停下来瞧瞧热闹吧!”封子超抬头一看,却原来是来了两父女。
父亲大约有五十多岁年纪,身穿蓝布大褂,脚登六耳麻鞋,手中拿着一支碗口般粗大的旱烟
袋,十足像是个士老儿的模样。女儿却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穿得朴素大方,明艳动人。
父女站在一起,殊不相称,若不是她叫这一声“爹”,别人真想不到他们是父女俩,正是:
千里姻缘牵一线,消灾脱困会佳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侠骨丹心》——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
梁羽生《侠骨丹心》 第三十一回 几番惆怅歌金缕 无限伤心付玉萧 封子超见了这父女俩,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似土老儿模样的人,竟是红缨会的舵
主公孙宏!红缨会是足以在江湖上与六合帮分庭抗礼的一大帮会,而且封子超知道,公孙宏
的本领深不可测,他虽然没有见过,也曾听人说过,说是只有在史白都之上,绝不在史白都
之下!
封子超心想:“这丫头想必是他的女儿公孙燕了。听说她最得父亲的宠爱,跟她父亲出
来走道还不到一年,却比她父亲更爱管闲事,许多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都怕了她。糟糕,糟
糕,她这么一看热闹,只怕会看出岔子来!而且么孙宏见多识广,文胜中的武功来历只怕也
瞒不过他。”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公孙宏说道:“唔,这场架打得果然是有几分精彩。燕儿,你没
有见过天山剑法,这次可以开开眼界了,和他作对手的这小子剑法差些,但练的三象神功也
似乎已是乍窥藩篱了。”公孙宏是在群雄大闹萨府之时,见过厉南星的,但却没有见过文胜
中。那次萨府贺寿,文胜中没有随他父亲同往。公孙宏是从他的武功家数看出他的来历的。
公孙宏心里想:“文道庄的儿子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我怎能和一个后生晚辈动手,可
有什么办法帮一帮厉南星的忙呢?”
公孙燕道:“天山剑法的确很是奇妙,可是看起来他好像还打不过他的对手,这是什么
缘故?”
公孙宏道:“这是因为他新近病了一场的缘故。而且他的对手用的是玄铁宝剑,比普通
的剑要重十倍,你看不出来么?”
此言一出,令得文胜中大大吃惊。心道:“想不到这土老儿竟是个武学的大家!他不但
一眼就瞧出我的功夫深浅,而且还知道这是玄铁宝剑。”厉海星也是好生惊诧,心想:“公
孙宏确是名不虚传,只一眼就知道我曾经受过伤。听逐流说,那次他闯出萨府,曾得到公孙
宏很大的帮忙。不过我却不能存着倚赖别人的念头。”
文胜中素来狂妄,听了公孙宏在旁边的评论”语气之中,分明是抬高了厉南星而压低
他,倘若不是他听出公孙宏是个武学大行家,当时就想发作。但虽然不敢发作,也是气愤不
堪。当下把浑身本领都使出来,挥动玄铁宝剑,着着进逼,心里想道:“你说我比不上这小
子,我就把这小子杀了给你看!”
厉南星不愿在公孙宏面前丢脸,当下也是抖擞精神,拼力恶斗。但可惜他气力不佳,兵
器上又吃了亏,终于还是给文胜中逼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文胜中一招“力劈华山”,把宝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横所过去。厉南星闪到
一棵柳树后面,只听得“轰隆”一声,玄铁宝剑竟然把这棵柳树当中斫断。
公孙燕道:“不错,这的确是一把世所罕见的宝剑。”忽地一跃而出,说道:“喂,你
这把宝剑给我!”
文胜中道:“为什么我要给你?”
公孙燕道:“你的对手大病初愈,你已经是占了便宜了。你还要再使玄铁宝剑,这样的
打法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文胜中怒道:“要你多管闲事?”
公孙燕笑道,“我生来就是爱管闲事,你不让我管也不行。打架不紧要,但必须打得公
平。你杖着宝剑逞能,我看不顺眼!现在我划出两条道儿随你选择:第一条,你把宝剑给
我,换过一柄普通的剑和这人打。打赢了我还给你,打输了这柄宝剑就该给你的对手当作礼
物。我只是当个主持公道的证人,并非想要你的宝剑。”
文胜中道:“谁请你主持公道了?你走远一些,否则休怪我的宝剑不长眼睛!”文胜中
口里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公孙燕越走越近,此时却已是走到了厉南星的身边。
公孙燕冷笑道:“好,第一条道儿你不肯走,那就只有走第二条了。我和你打,你虽然
先打了一场,但有的是宝剑,不能算是不公平了。
说罢,不由分说的就插进二人中间,把厉南星硬挤出去。厉南星知道她是公孙宏的女
儿,料想不至于吃文胜中的亏,于是放心让她接受。
文胜中倒是有点忐忑不安,当下按剑说道:“你要和我打也成,但你若是输了,可不许
又再节外生枝!”
公孙燕道:“你怕我爹爹帮我吗?哼,谅你也不配。爹,你说句话,让这小子放心。”
公孙宏打了个哈哈说道:“老夫从来不与小辈动手。这是我女儿管的闲事,你有本事把
我女儿杀了,我也只是袖手旁观!”
公孙燕笑道:“你放心。可以你尽管把宝剑朝我刺来吧,我让你,先出招!”
文胜中怒从心起,想道:“这老儿似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哼,只要他当真是袖手旁
观,难道我还怕你这黄毛丫头不成?”当下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亮兵
器!”
公孙燕道:“你尽管发招就是,罗唆作甚?”文胜中几曾受过如此蔑视,气往上冲,一
剑就刺过去。
文胜中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大怒喝道:“你这黄毛丫头胆敢看不起我,叫你知道我的厉
害!”侧身进逼,形如雁翅斜掠,玄铁宝剑扬空一闪,斜削而下。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
“弯弓射雕”,讲究的是“狠”“准”二字,正是文胜中最得意的剑法。
文胜中以为一个“黄毛厂头”能有多大本领,这一剑削下去,即使不削断她的臂膊,至
少也能令她受伤。文胜中对那“土老儿”多少有几分顾忌,用意也只是想今公孙燕受点轻
伤,好叫她知难而退的。哪知公孙燕一飘一闪,文胜中这一剑已是刺了个空。只听得公孙燕
格格笑道:“也不见得怎么样厉害呀。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身形一转,一条束腰
的绸带已是解了下来,用力一抖,腰带给她使得如同软鞭一般,立即向文胜中横卷过去。
文胜中心想:“我这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吹毛立断之利,何惧你一根腰带?”哪知公
孙燕的绸带活似灵蛇,文胜中一剑没有削着,绸带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啪”的一声轻响,
文胜中的额角已是给绸带拂了一下。虽是一根绸带,打下来却不亚软鞭,文胜中的额角登时
肿了一大块。
公孙燕“噗嗤”笑道:“可惜没有一个镜子给你照照,你头上长了角啦。你听过这句俗
话没有?你若去照镜子呀,这就叫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文胜中又惊又怒,忙把玄铁宝剑舞得泼风也似,使出了一套攻守兼备的“三才剑
法”。此时他已领教了公孙燕的本领,哪里还敢再有半点轻敌之心?气怒之下,杀机陡起,
也顾不得要保全公孙燕的性命了。
在文胜中全力施为之下,公孙燕的绸带一时攻不进他的剑光圈内。但文胜中的宝剑想要
削断她的绸带却也不能。绸带飘飘,毫不受力,玄铁宝剑挥舞起来,呼呼风响,绸带随风摇
摆,未碰上即已荡开。
玄铁宝剑重达一百多斤,文胜中虽然使得动,也感吃力。不消多久,文胜中也是大汗淋
漓,气喘如牛。
封子超已知公孙燕是公孙宏的女儿,心里想道:“就是文道庄和史白都到来,只怕也是
惹这老儿不起。看来文胜中这小子吃亏是吃定的了。唉,这玄铁宝剑不要也罢,兰十六计,
我还是以走为上计,主意打定,立即跳上文胜中骑来的那匹坐骑,叫道:“文世兄,你好好
打吧,请恕老夫少陪了。”快马加鞭,疾驰而去。他顾着逃命,连女儿也抛弃了。封妙嫦又
是气愤,又是难堪,茫然地望着父亲离她而去。厉南星低声说道:“封姑娘,不要难过,由
他去吧。”
封子超一走,文胜中惊怒之下,心神更乱。
此消彼长,文胜中挥动沉重的玄铁宝剑,越来越是力不从心。公孙燕这条轻飘飘的绸带
却是柔如柳絮,翩若惊鸿,轻灵飘饭,招数越来越是神妙!
公孙燕冷笑道:“你本事低微,不配使这柄玄铁宝剑。宝剑拿来,赶快给我滚罢!”话
声未了,红绸一卷,就像一片红霞裹住一道白光似的,绸带卷着剑柄,登时就把文胜中的玄
铁宝剑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