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丹心 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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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骨丹心 梁羽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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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时你再回来,你爹爹可以给你作主。” 
  封妙嫦大失所望,她原是想秦元浩带她走的,即使她不方便同往江家,也可以在东平镇 
上等他。但她却不好意思去求秦元浩带她,尤其刚才她求秦元浩帮忙她的父亲,秦元浩答应 
得已是相当勉强,少女总有少女的一分矜持,她还怎肯出口求情。当下淡淡说道:“不劳秦 
相公操心,我自己设法应付便是。”称号“秦大哥”一变而为“秦少侠”,再变而为“秦相 
公”,一次比一次疏远。 
  秦元浩的想法是:封妙嫦是个会武功的女子,独自行走江湖也算不了什么,何况只是到 
邻县暂避几天?二来他也不便与一个单身女子同行,所以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要邀她作伴。他 
却怎知封妙嫦此时复杂的心情?封妙嫦只当秦元浩是轻视她,心里自思:“人家是名门正派 
的弟子,怎看得起你如此出身的女子?你不知自量,妄想人家把你当作朋友,这不是太可笑 
了么。”她深深感到心底的难堪,神色也就不禁要冷冷淡淡了。 
  秦元浩道:“好,那么姑娘请自珍重了。”他走出封家,心情也不自觉有些儿怅悯,想 
道:“但愿她能得平安。”哎,我这次救人没有救彻底,这也是无可奈何。”他一看日头已 
将近午,忙着要赶往东平,只得把封妙嫦的影子压下去,专心赶路。 
  走到山下,忽见金逐流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秦元浩大喜道:“金大哥,你还没走?” 
金逐流道:“唔,我已经睡了一个大觉。你倒来得早呀,居然舍得离开那么标致的大姑娘了 
么?” 
  秦元浩道:“金大哥说笑了,我找衣裳替换,耽搁了会儿。” 
  金逐流道:“怎么样,如今你可明白了么?” 
  秦元浩道:“明白了,多谢金大哥相救之德。”说罢恭恭敬敬的向金逐流磕了三个响 
头。他想起自己起初还只当金逐流是胡乱吹牛,如今才知道金逐流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心 
里十分惭愧。 
  金逐流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拉他起来,却又停住笑道:“也罢,你这三个响头,我也还 
可以受得起。” 
  秦元浩道:“金大哥上哪儿?”金逐流道:“你上哪儿?”秦元浩道:“我往江大侠那 
儿喝他女儿出阁的喜酒。” 
  金逐流道:“哪个江大侠?是江海天么?”秦元浩道。”不错。”心里奇怪,江湖上说 
起“江大侠”三字无人不知道是江海天,这小叫化却还要多此上一向,而百居然敢直呼江海 
天之名。 
  金逐流道。”哦,江海天居然有这样大的女儿可以出嫁了?” 
  秦元浩心里暗笑:“江大侠的女儿年纪只怕比你还长一两岁呢,你竟然一副倚老卖老的 
神气。”此时他虽然知道金逐流说的救他之事不是吹牛,但却认为他动辄把人家当作晚辈, 
这还是吹牛无疑。 
  秦元浩忍不住嘲他两句:“金大哥,你这么说,莫非江大侠也是你的晚辈?” 
  金逐流道:“他不是我的晚辈,我也不是他的晚辈,马马虎虎,算作平辈好啦。” 
  秦元浩暗暗摇头,想道。”各派掌门,至多也只能与江大侠平辈论文,你居然也与他扳 
作平辈。不过,也还算好,你不敢以他的长辈自居,这牛皮还不算吹得太大。” 
  金逐流仍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气,根本不理会他想些什么,说道:“好,你去喝江海天嫁 
女的喜酒,妙极,妙极!”秦元浩道:“怎么妙极?”金逐流道:“我有好几天没有吃饱, 
正好跟你到江海天那儿,大大吃他一顿,我和你同去,你做一份贺礼,两个人吃他也可以 
吧?我想他总不好意思拒我入席。” 
  秦元浩道:“金兄与江大侠可是相识?” 
  金逐流道:“我知道此人,没有见过。” 
  秦元浩道。”金兄同去,小弟求之不得。只是金兄这个模样前往,恐怕……”他还没说 
完,金逐流就打断他的话道:“怎样?赚我衣裳破烂?嫌我肮脏?嫌我是个身上带有臭气的 
小叫化?江海天难道竟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么。” 
  秦元浩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江大侠好客,天下皆知,金兄如此本领,岂有不配作 
江大侠客人之理?不过,打扮得整齐一些,这也是对主人的恭敬。金兄,到前面小镇,小弟 
替你买一套新衣如何?你理一理发,用不了多少时间,咱们晚上多跑些路,明天还是可以赶 
上的。” 
  金逐流“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喜欢以本来面目示人何必作伪?”说罢,抓起一 
把污泥,索性反把面皮涂得更脏一些,污手一抓头发,又把头发弄得更乱,冷笑说道:“我 
就是这副样子去,你若是怕我丢你的脸,你我就各走各的,不用你陪我了。” 
  秦元浩心里暗笑:“你涂污了面孔,这不正是掩饰了本来面目?”但他怕金逐流生气, 
却只得说道:“是,是。金兄乃风尘异士,何在乎外表衣冠?小弟俗人之见:说错了话,还 
望金兄海涵。”金逐流双眼一翻,说道:“我不管你是雅也好,俗也好,我只求有得大吃一 
顿。嘿,嘿,我的鼻子已然闻到江家的酒肉香了。走,快走!” 
  秦元浩一路担心着两件事情,一是恐怕误了时候,倘若文道庄在他们到达江家之前,已 
经向江海天挑战,那么封子超只怕也难免受牵累。他是受了封妙嫦之请要挽救她的父亲的。 
若是不能及时阻止,心中难免不安。第二件是恐怕江家的人不肯放金逐流进去,以金逐流的 
脾气,说不定会大闹一场。那么也就更难以为情了。 
  本来他们是可以在正日早上到的,因为秦元浩在封家耽搁了半天,路上金逐流又到大户 
人家偷了两次酒肉来吃,秦元浩要用银钱替他买酒他也不肯答应,说是叫化子要花钱买酒食 
岂非笑话,讨不到就只有偷。 
  秦无浩碰上这样怪脾气的一个人,真是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却又不取违拗他,只好歇了 
两回,等他偷了酒肉出来分食。就这样的一再耽搁,尽管秦元浩已是加快脚步,到达江家之 
时,已是日头过午。 
  江家的知客看见秦元浩与一个肮脏的小叫化同来,颇为惊异。金逐流偏不“识相”,一 
个人就先抢上前去。看门的把手一拦,强笑说道:“请怒小的眼拙,认不得贵客。不知可否 
赐示我们主人所发的请柬。” 
  金逐流翻起一双白眼说道:“什么请柬?我不是贵客,我只知道叫化子讨饭是从来不用 
请柬的!”看门的忍着气道:“小哥说笑了。但既没有请柬,那就……”这还是因为看门的 
知道江海天性平喜客,要不然早就把这“小叫化”轰了出去,不会对他如此客气了。 
  那当知客的是邓山派的一个弟子,较有见识,但也捉摸不透金逐流是真的叫化还是假的 
叫化,金逐流道:“那就怎样?”知客道:“没什么样,不过……”金逐流道:“不过什 
么?” 
  那当知客的又是尴尬,又是着恼,心道:“怎的来了这样一个不通人情的叫化。”他的 
意思是希望金逐流有自知之明,倘若真是叫化子的话,那就应该留在门外,等候主人家分派 
酒肉;若然是有来历的话,那也应该把来历说明。这番话当知客的不便直说出来,只能吞吞 
吐吐的暗示。偏偏金逐流“不识相”,非“打烂沙钢问到底”不可。 
  秦元浩连忙上前说道:“晚辈是武当派弟子。这位金兄是我的好友。”知客的听说是武 
当弟子,脸上不觉又露出诧异之色。 
  金逐流道:“咦,你这个人是怎么的?要嘛请我们进去,要嘛把我们赶跑。罗哩罗唆地 
问个不休算是什么?” 
  那当知客的忍住气,不理金逐流,却转过头问秦元浩道:“对不住,我还要请教请教。 
请问这位师兄高姓大名,令师是哪一位?”秦元浩报道姓“秦”,却捏了一个假名。 
  那当知客的说道:“秦师兄请等一等。”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只见一个身材硕成的少 
年走了出来,拱手说道:“原来是武当派的秦少侠来到,请恕失迎了。刚才贵派也有一位姓 
秦的师兄来到,大名元浩,却不知与秦少侠是怎么个称呼?” 
  秦元浩面上一红,只得胡乱说道:“他是我的哥哥,我们兄弟二人都是在敝派雷掌门的 
门下。”雷震子门下弟子甚多,这少年也弄不清楚,不过心中却是颇有所疑,于是问道: 
“你们兄弟怎的不是一起同来?” 
  秦元浩平生不惯打谎,一时未能临机应变。金逐流已抢着替他答道:“你们有所不知, 
这位秦少侠最怕他的哥哥,他的哥哥是奉了师父之命拿着请帖来的,他却是瞒着他的哥哥来 
的,他怎敢与他哥哥同在一起?到了这儿再给哥哥发觉,那倒无妨。只要你们肯招待他,他 
哥哥总不好意思把他赶跑,你说是不是?” 
  那少年笑道:“原来如此。家师与贵派乃是两代交情,只要是贵派的弟子到来,我们哪 
有不恭迎之理?秦少侠,请。小弟迎逢来迟,还请恕罪。”说罢伸出手来与秦元浩一握。 
  原来这少年乃是江海天的大弟子叶慕华。叶慕华入门在宇文雄之后,但年纪却比宇文雄 
稍长,声名也比宇文雄大,宇文雄为了尊敬他,便要让他做掌门的大师兄。叶慕华不肯答 
允,后来由江海天提出折衷的办法,不依入门先后为序,让叶慕华作大师兄,但掌门弟子则 
仍由宇文雄担任。 
  这是由于叶慕华另有家传的武功,本领虽然最强,但本门的武功却不及宇文雄之纯粹, 
掌门弟子应该是立本门武功最有心得的人,而且叶慕华是在宇文雄己被立为掌门弟子之后才 
拜姑父为师的,江海天也不愿意再多事更换了。 
  其时已是在小金川之战的三年之后。叶慕华曾担任过当年援川的义军统帅,天下知名。 
武林人物,大都与他相识,故此这次师弟师妹成婚,就由他担任江府的总知客。要有身份的 
人物来到,才由他出迎的,以秦元浩的身份本来还无须惊动到他,只因那位在大门迎客的邓 
山弟子,对秦、金二人的身份起疑,这才请了叶慕华出来,好让叶慕华作主。 
  叶慕华对金逐流替秦元浩所编的那段谎言心中也并不相信,所以他说只要是贵派的弟子 
到来,我们哪有不恭迎之理?”这两句话,话中之意,已含有怀疑秦元浩不是武当门下之 
意。秦元浩是个诚朴的少年,但却并非愚蠢之辈,一听也就听懂了叶幕华的意思。于是在叶 
幕华伸手与他相握之时,他就使出了本门的内功。 
  叶慕华正是要藉握手为礼,来试探秦元浩的虚实。一试之下,只觉秦元浩的掌力刚中有 
柔,正是武当派的正宗内功。叶慕华逐渐加强掌力,加到了五六分,这才见秦元浩的眉头略 
皱。 
  叶慕华心里想道:“他不过二十岁左右,居然能接得住我的五成功力,这定然是雷震子 
的得意高徒无疑了。”要知叶慕华身兼两门的七乘武学,年纪虽然不到三十岁,本领已差不 
多可以挤进一流高手之列,能敌得住他的五成功力的,在江湖上已是罕见的了。 
  叶慕华松开了手,说道:“秦少侠请进。请问这位金兄又是哪一派的,令师是谁,可肯 
赐告。” 
  金逐流哈哈笑道:“什么,你叫我金兄,这称呼可有点不对?”叶慕华道:“不知有何 
不对?”秦元浩生怕金逐流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忙向他打了一个眼色。 
  金逐流面色一端,说道:“我是个小叫化,你怎能与我称兄道弟。实不相瞒,我是特地 
为了吃一顿不花钱的酒肉来的,我是乞丐世家,哪来的什么门派?这位姓秦的朋友是因为我 
在路上替他赶了两条恶狗,因此他也就有心带我来吃你们一顿,于他不费,于我有惠,这算 
盘不是打得很响么?嘿,嘿,他说我是他的好友这是假的,他只是要报答我的人情而已,普 
普通通的朋友那还马马虎虎可以算得。好,我都已实话实说了,招不招待我这个小叫化,那 
就是你们的事了。” 
  金逐流一片疯言疯语,把秦元浩弄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只好勉强笑道:“这位姓金的 
朋友最喜说笑,他……他……”秦元浩想为金逐流作一个介绍,可是他也不知道金逐流的来 
历,又不便提起金逐流在封家救他之事,因此连说了两个“他”字,便期期艾艾地说不下去 
了。 
  叶慕华道:“金兄,说笑了。”伸出手来。金逐流道:“哦,你也肯与我亲近亲近 
么。”当下双手一搓,污秽的泥屑在掌心泛起一片,看得那个邙山派的弟子也不禁皱了双 
眉。 
  叶慕华素来好洁,但为了试探对方的虚实,却是不敢皱眉,大大方方的便与金逐流握 
手,心中想道:“你戏弄我,我且教你吃多少苦头。” 
  叶慕华逐渐加掌力,只觉对方毫不运劲相抗,他加到了八九分,对方仍是神色自如,脸 
上笑嘻嘻的,似乎根本不知道叶慕华是在试探他的本领。叶慕华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以 
我现在所使的掌力已是足以开碑裂石,怎的是小叫化还是毫不感觉的样子?”当下一发狠把 
全身气力都使了出来,而且是专伤奇经八脉的大乘般若掌力。 
  大乘般若掌力刚猛无比,但说也奇怪,这股掌力发了出来!竟似把一块石头投入海中, 
对大海固然无损,而且也仍然是难测大海的深浅。叶慕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心道:“恐 
怕要我的师父才能试出他的虚实了。”心念未已,忽觉一阵头晕。这并不是金逐流运劲反击 
所致,而是因为大乘般若掌力甚伤真气,叶慕华把全身气力都使了出来,身体自是不免有疲 
软虚弱的反应。 
  叶慕华连忙放开了手,说道:“金朋友武功深不可测,佩服,佩服!”他刚才称金逐流 
为“金兄”碰了一个钉子,一时想不到适当的称呼,遂依江湖上对陌生人的普通称谓,叫他 
一声“金朋友”。 
  不料,金逐流又是双眼一翻,似乎又想发脾气的样子,但只是瞬息之间,他又恢复了笑 
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态度,笑道:“你居然肯和我这样肮脏的小叫化做朋友,难得,难得! 
好,你既然肯以朋友待我,我也愿意把你当作我的朋友了。叶朋友,你不必客气,你的武功 
也很不错呀。”叶慕华道:“还得请金朋友指点指点。” 
  金逐流哈哈一笑,说道:“我本来也可以指点你的,但你既然有江海天指点,那也就用 
不着我了。”此言一出,秦元浩大惊失色。江家的门客听他说得如此之不客气,而风直呼江 
海天之名,也都不禁面有怒容。但叶慕华却是并不动怒,心中想道:“这小叫化一定大有来 
历,且待他进去之后,我去禀明师父,一定可以查知他的底细。” 
  金逐流一笑之后,接着又道:“我说你的武功不错,这可不是客气。你是带艺投师的 
吧?”叶慕华道:“不错。”金逐流道:“你的大乘般若掌力开头练得不对,这门功夫并非 
单纯以霸道为主的。大约你跟了江海天几年,这才逐渐改正过来。但火候未到,因此就显得 
驳杂不纯。你以后对本门武功,还须苦学勤练!不过话说回来,你只跟江海天几年,就练到 
如此境界,也确实是很难得了!” 
  这番话说得更不客气,简直是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可是叶慕华听进耳中,却是不由得 
又是吃惊,又是佩服,金逐流指出他的缺点不但说得十分中肯,而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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