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他说我的相貌有点像你,要我冒充教主,我是不敢不从。他想利用我作傀儡,重组了
天魔教之后,就可以向朝廷卖身投靠,讨得更大的价钱。请教主晓命!”
厉南星“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希罕当这教主!哼,你这厮虽然不是首恶,但贪
图富贵,也应该让你吃一点苦头,死罪饶了,活罪难饶。”当下点了他的麻穴,只是令他不
能动弹,知觉则未消失,冷笑说道:“你在这里躺两天吧,阳浩弄得开石门,自然会放你出
去,弄不开石门,那就活该你倒楣了!”那教主暗暗叫苦,心想要在这二十年从未打开过的
地道中,忍受两日两夜的臭气,这已经是倒楣透了。
厉南星处置了这个假冒他的教主之后,这才得有空暇问金逐流道:“贤弟,你是怎么知
道这里的事情的?史姑娘呢,怎的不见她与你同来?”金逐流道:“她在外面,不知给人发
现了没有?”又道:“我已经见过公孙宏了。公孙燕呢?该不至于已遭不幸吧?”心想厉南
星既然没死,公孙燕想必也还活着。果然便一听得厉南星说道:“她也是在外面等我。好,
咱们这就出去接应她们吧。”
厉南星带领着金逐流,一面行走,一面说出他们那日的遭遇。
那日他在赭石岗上,从悬崖上跳下去,自份必死无疑,不料身体着地之时,只觉好似跌
落在一张厚厚的地毡上一样,虽然还是不免有点疼痛,但却毫发无伤,过后他才知道,原来
这是幽谷中化作春泥的落花,保全了他的性命。
桃花谷中地气湿热,此时方是冬尽春来的时候,外面犹自苦寒,谷中的千树万树桃花已
在盛开。厉南星缓缓坐了起来,放眼一看,但见花光如海,精神为之一爽。叹为平生未有之
奇遇。
不料还有更大的奇遇尚在后头!山风吹过,隐隐听得上面呼喝之声,厉南星吃了一惊:
“怎的公孙燕好似还没有走?”心念未已,只听得呼呼风响,一个人跌了下来,刚好跌在厉
南星的身旁。厉南星连忙将她扶起,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公孙燕是谁?
两人死里逃生,相逢如在梦中!厉南星心情尤其激动无比,要知他跳下幽谷,本来是不
想连累公孙燕陪他送命的,满以为公孙燕见他死了,便会自己逃生,哪知公孙燕竟然跟着跳
了下来,与他料想的刚刚相反!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都已是满眶泪水,双手紧紧相握,厉南屋道:“燕妹,你,你何苦
如此?”公孙燕道:“你死了我岂能独活!”厉南星道:“可是想不到咱们都没有死。但岖
壁千丈,咱们又都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的,只怕是逃不出这幽谷了。怎么办呢?”公孙燕
道:“反正我已打定了主意,是死是活,咱们都在一起。逃不出去,那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令得厉海星又是感愧,又是自惭。本来他是怀着“曾经沧海难
为水”的心情,在此之前,虽然明知公孙燕对他有意,他却一直佯作不知,将公孙燕当作妹
妹看待的,此际深深受她感动,不禁想道:“想不到她对我竟是如此痴情!书中说得好:易
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在女子而言。固然如此,在男子而言,何尝不也一样?燕妹为我不
惜轻生,我可不能再辜负她的芳心了。”想至此处,不觉把死生置之度外,将公孙燕揽在怀
中,笑道:“现在我倒不想死了。你呢?”公孙燕也笑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活着我
当然也陪你活着。”
厉南星道:“就不知天公是否能如咱们所愿?”公孙燕道:“能活得一天就是一天。我
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一定会逃得出去的。”厉南星道:“不错,在这里先养好了
伤,慢慢再想办法。”
话虽如此,这不过是厉南星在无可奈何之中,姑且安慰公孙燕的说话而已。有什么办法
可想呢?修罗阴煞功之伤,是没有药物医得好的。除非本身的内功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方
才可以自己运功,驱除寒毒。莫说公孙燕做不到厉南星也还差得远。修罗阴煞功无药可医,
公孙燕或许不知,厉南星是懂得各种邪恶毒功的大行家,却是十分明白的。
但正如公孙燕所说:“活得一天就是一天。”厉南星但愿在毙命之前,多过几天幸福的
日子,当然是要想法求活的了。
要活下去,首先就要找寻食物。他们二人受的都是修罗阴煞功之伤,这伤乃是寒毒之
伤,虽然无药可救,但在寒毒未发作之时,却并不怎样痛苦,行动也无妨碍,只是不能运用
内功罢了。
桃花谷中瘴气极浓,不但人畜难以存活,飞鸟也不能牺息。厉南星是懂得毒物学的行
家,在桃林中走了一会,已知这幽谷中的桃花瘴厉害无比,只能采摘野生的桃子充饥了。但
既然有桃花瘴,桃子当然也是有毒的。
公孙燕笑道:“管它有毒无毒,反正咱们只是打算有一天就活一天。”厉南星道:“且
慢吃它,待我再找一找,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厉南星暗自思量:“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跌落这幽谷之中已是绝路,谷中还有
奇毒的桃花瘴,莫说找不到食物,就是找得到可以吃的东西,恐怕最多也只能活三两天
了。”
公孙燕又笑道:“厉大哥何必愁眉不展,你看这里的桃花开得多美,咱们若能在这洞天
福地之中死去,也不枉此一生呀!”厉南星听她把这瘴气积聚的幽谷称作洞天福地,不觉苦
笑。
厉南星正自以为绝望,忽地心念一动,想道:“奇怪,我为何吸了瘴气,并不觉得头昏
目眩?”一看公孙燕的面色,只见她也好像是反而更精神了。
厉南星道:“燕妹,你试深深吸气,胸中有无烦闷之感。”公孙燕并不知道有桃花瘴,
深深呼吸几次,笑道:“好香!真是舒服极了!”
厉南星一时想不到其中道理,心道:“莫非当真是老天保佑,本来是应该受瘴气之毒
的,加反而连原来的寒毒也减轻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道瀑布旁边,公孙燕拍手笑道:“南哥你快来看,有东西吃了。”
原来瀑布下面的寒潭,游鱼无数。
厉南星不禁大为奇怪,在这桃花谷中,飞鸟不能栖息,水中却有游鱼,大大出乎他急料
之外。
公孙燕道:“可惜找不到钓钩。好,我先喝饱水吧。”厉南星道:“不可!”公孙燕已
经伏在潭边,喝了好几口水了。抬起头来,笑道:“有何不可,这水清甜得很呢!”
厉南星想道:“桃花瘴毒害不了我们,这水想必也是可喝的了。水中的游鱼恐怕也是一
种特别的鱼类。反正是要死的,潭水毒鱼,喝了吃了,大不了也是死得快些而已。”
厉南星精通水性,说道:“不必钓竿,我给你捉鱼。”这一晚他们就用烤鱼作为晚餐。
从桃花潭中捕获的这几条鲜鱼,又肥又嫩,吃到口中,还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似是中人
欲醉的花香一般。俗语说饥不择食,何况是这样鲜美的珍馐?两人把鱼骨都吞咽下去,吃得
干干净净。公孙燕笑道:“每天有这样的鲜鱼可吃,我和你在这桃花谷中过一世,已是心满
意足了。”
不料乐极生悲,吃过了烤鱼之后,忽觉丹田有股热气上升,不多一会,竟然浑身发热起
来。热得难受,公孙燕呻吟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不顾一切,跳进潭中,让冰冷的
潭水浸着自己。厉南星惊道:“潭水恐怕是有毒的!”跟着跳下去想把她拉起来,公孙燕笑
道:“舒服极了,我宁愿中毒而死,胜于受体内如焚之苦!”
厉南星蓦地心念一动,想道:“我们本来是中了修罗阴煞功的寒毒的,何以浸在潭水之
中,丝毫不觉寒冷?难道这瘴毒和潭中的毒苗,竟然是可治寒毒的灵药。”
厉南星熟读百毒真经,此际暮然省悟了“以毒攻毒”的道理,于是不再阻拦公孙燕的所
为,和她同在寒潭戏水,笑道:“你说得对,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咱们是可以得救了。”
果然在连吃了三天烤鱼之后,两人试一运功,真气已是能够运行无阻。到了第五天,体
内的寒毒已经去净。
厉南星试出了寒毒已经去净,说道:“这鱼是不能再吃了,再吃,咱们就要中热毒
啦。”
公孙燕道:“不错,我也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好像精神反而不如前两天了。厉大哥,你
是否感到有些儿晕眩?”
厉南星道:“这是因为咱们的寒毒已经去净,开始感受到瘴气的侵袭了。就是有可吃的
东西,这个桃花谷也不能再住下了。”
公孙燕道:“糟糕,那怎么办?咦,厉大哥,你在想什么?”要知求生乃是人类本能,
公孙燕虽然说过愿在这桃花谷中过一世,但此际已经有了生机,她自是不愿困在谷中待毙。
厉南星若有所思,忽地跳起来道:“咱们可以脱困了,你跟我来!”
公孙燕半信半疑,说道:“你发现了什么?我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要爬上去恐怕还不
能够。”
厉南星笑道:“不用那样费力,这幽谷是另有出路的。”公孙燕喜出望外,还疑是厉南
星哄她欢喜,说道:“真的?但这谷底的桃林,咱们都已踏遍了,出路在哪里?”
厉南星一指瀑布,说道:“就在这瀑布后面!”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侠骨丹心》——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
梁羽生《侠骨丹心》 第四十三回 幽谷落花藏侠侣 晓星残月证鸳盟 公孙燕又最欢喜,又是惊奇,说道:“你怎么知道?”
厉南星道:“潭里的鱼是随着瀑布冲下来的,你注意到了没有?”公孙燕道:“这又怎
样?”厉南星道:“鱼在瀑布中决难存活,可以推想决不是在山上冲下来的,我这几日留心
观察,随着瀑布流下的鱼,最高也不过是在离地三丈多的高处出现,在这个高度以下,水量
突然加大,水流的色泽也稍微深暗,这是两股水流会合在一起之时才会发生的现象。因此我
推想瀑布后面,定然另有一处活水水源,咱们只须探明这股活水的水源通向何处,就可找到
出路。”
厉南星精通水性,公孙燕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水性虽不如他,也不很弱。当下两人施展
轻功,爬上三丈多的高处,以“燕子穿帘”式跃进瀑布,果然穿过了一道水帘。发现了瀑布
后面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山洞,有一股活水从洞中流出,好在洞中的水并不很深,仅是齐腰而已。公孙
燕在厉南星帮助之下,走出了这个狭长的山洞,果然发现了一条出路,从山的另一边钻出,
重见天日了!
金逐流听到这里,笑道:“我那天到桃花谷中寻找你们,也曾发现这条瀑布,可惜我没
有跳进去看,却想不到瀑布后面别有洞天。”
厉南星按下去说道:“我们脱困之后,本来想找你的。但在路上一打听,西昌的义军已
经撤退,大凉山的义军基地亦已迁移。我们无法打听到义军的消息,只好暂且放弃寻找你的
念头。公孙燕怕她爹爹牵挂,要我与她南归,也好请她爹爹报仇。但我们没有去红缨会,先
到了此地,这却是始料不及的。你已经见过她的爹爹,内里原因。想必你是应该知道的
了?”
金逐流道:“你们在南归途中;已经知道了公孙舵主遭受暗算之事。”
厉南星道:“不错,我们知道了有人冒充我重组天魔教,公孙燕的爹爹又受了伤,权衡
缓急轻重,回去探病之事可以从缓,这个冒名行骗之徒,则非马上揭破不可,因此我们就先
来这里了。我想以公孙宏老前辈的功力,阳浩的修罗阴煞功纵然能够今他受伤,也决不能致
他死命,这一点伤公孙宏老前辈自己就可以医好。”金逐流道:“你料得不差,公孙前辈最
多在十天半月之后,便可恢复如常。”
厉南星道:“我离家之时,家母曾给我一幅天魔教总舵的秘密地图,本来她是要我来查
探那里刻有百毒真经的大钟的下落的,顺便叫我察视一下旧址,给我这幅地图,后来我知道
百毒真经已给李敦取去,铜钟亦已毁了,我一直没有来,想不到这幅地图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了。”
金逐流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有恃无恐。这么说来,公孙姑娘想必是在这地道出
口之处等候你了?”
厉南星道:“不错,我叫她在外面把风,一有危险,就躲入地道,出口之处是后山一个
僻静所在,也是藏有机关,外人决不会知道的。史姑娘呢?”
金逐流道:“她扮作守夜的更夫,如今里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她在外面,不知给人发
现了没有?”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接近地道的出口,金逐流如有所觉,忽地“咦”了一声,说
道:“外面似乎有兵器碰击之声!”
且说史红英在外面打更,天上下着米粒般的细雨,寒风冷闲之中,史红英如是心急如
焚,迟迟不见金逐流出来,不如他在里面怎么样了?过了是差不多相近一个更次了,仍然听
不到有什么动静,史红英不敢擅自离开,只好等待。
正自等得心焦,忽见有四个头目模样的人,两人一边,从庄玄两边向她走来。史红英心
头一凛,想道:“巡夜的头目刚才只是一人,何以如今增到四人之多?”感到有点不妙,但
又怕打草惊蛇,误了大事,一时间踌躇未决,不敢出手。
哪知史红英不敢出手,对方已是先下手为强了。
陡然间只听得呼呼风响,那四个人间时出手,四枚暗器一齐打来,配合得恰到好处,史
红英的前后左右,都有暗器封着去路,不论躲向哪一方,都是难免受伤。
史红英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来的都是高手。她的长剑尚未出鞘,空手只怕接它不
住。
好个史红英,剑未出鞘,身形一转,披着的斗篷已是抖开,霍的一个“凤点头”,斗逢
飞舞,登时变成了一面盾牌,四枚暗器竟然给她的一张斗篷尽数荡开。
这一下行藏顿露,那四个人纷纷喝骂:“这小子果然是奸细!”“什么小子,她是史家
贱婢!”“我道是谁,原来是六合帮吃里爬外,谋害兄长的妖女!”“阳老前辈神机妙算,
果然所料不差!”
原来此时在堡中正是阳浩开始发现金、厉二人的时候,阳浩已经在调兵遣将了,但史红
英在外面尚未知道。
阳浩是个老谋深算的人,金逐流何以能够逃得过守卫的耳目,潜入这堡垒来呢?他一加
琢磨,立即料到金逐流在外面定有党羽,至少有一个守夜兼打更的人是给金逐流的同党替
换。因此他派出的这四个人,当然就不是寻常的头目,而是天魔教中第一流的高手!史红英
打落暗器的功夫,乃是史家的“沾衣十八跌”的家传绝技,这四名高手,有三个人是曾经见
史白都使过的,当然也就立即知道了史红英的身份了。
这四个人喝破了史红英的行藏,立即一拥而上。一个使的是厚背斫山刀,一个使的是水
磨钢鞭,一个使的是青铜锏;最后一个却是双手空空,什么兵器都没有的黄衣老者。但在四
个人中,却以他的本领最为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