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吃惊,又是佩服,金逐流指出他的缺点不但说得十分中肯,而且也正是江海天不久之前
对叶慕华说过的。
叶慕华好生骇异,心里想道:“我是在除掉叶凌风那贼子之后,才拜姑父为师的,此事
知者甚多。这小叫化说得出我是带艺技师,不足为奇。但奇就奇在他怎么知道我的练功秘
密?连我自己也是还是最近才察觉的毛病他也看得出来?苦非对本门的内功心法深有造诣,
焉能如此洞若观火?此事可真是邪门。”
金逐流道:“你肯和我做朋友,想必可以让我白吃一顿了吧?吃饱了我再与你谈论武
功。”叶慕华道:“金朋友光临,我们是求也求不到的。请进!请进!”
江家贺客如云,成名的武林人物不知多少。秦元浩是个初出茅庐的武当弟子,混在贺客
之中,谁也不注意他。但金逐流可不同了,满堂贺客虽然没有一个人认得他,但对这么一个
怪模样的小叫化,却是无人不加注视,感到惊奇。
叶慕华道:“秦少侠,你可要和令兄相见么?”秦元浩说道:“叶兄不用费神,小弟自
会找池。叶兄招待别的贵客吧。”金逐流道:“他怕他的哥哥,要席散之后才敢见他哥哥
的,但和他哥哥同来的那两个人,倒不妨让我先见一见。”
叶慕华道:“好,我替你去找他们。”心里暗暗奇怪,“这小叫化又怎么知道秦元浩是
和两个人同来的?照秦元浩的说法,连他的弟弟也不应该知道的嘛。嗯,这次来的武当弟子
也真特别,兄弟二人各走各的,而又各自带来了一个武功极高、来历不明的人物!这个小叫
化又要比刚才秦元浩带来的那个汉子更为奇怪!”
原来文胜中、文道庄和封子超来的时候,也是叶慕华接待的。文胜中持有请帖,冒充秦
元浩的身份;他的父亲文道庄,世叔封子超则冒充是他的朋友。文胜中有请帖,叶慕华对他
的身份自是毫不怀疑,因此也就用不着试探他的武功路数。对文道庄,封子超二人,叶慕华
则曾经试探,如同试探金逐流一样,也是藉握手为礼来试探的。封子超也还罢了,文道庄的
功力可是非同小可,他一试之下,虎口给文道庄暗运三象神功震得隐隐作痛,也是像试探金
逐流一样,试探不出文道庄的来历。
叶慕华正要去找封子超与文道庄,李光夏走来说道:“大师哥,师父找你去陪客。二师
哥和师姐就要出来敬酒了。”叶慕华道:“好,我等一会就去。夏弟,你替我陪这两位贵
客。”秦元浩道:“叶兄请便。我也并不急于就见他们。”秦元浩只是想让封子超看见他,
可不愿意惊师动众。
江家因为贺客众多,乃是分批入席的。秦元浩来得迟,此时宇文雄与江晓芙已经拜过了
堂,第一轮的酒席也早已开了。
叶慕华道:“两位请先用茶点,待会儿入席。”金逐流笑道:“好,先吃点心,再尝盛
宴,吃一顿等于吃两顿,对我这小叫化正是得其所哉。叶朋友,你只管请便,我吃东西是不
用人招待的。”
酒席设在花园,花园两边是长廊,未入席的贺客就在长廊喝茶,既可赏花,又可看热
闹,秦元浩把眼四望,但见满园子里闹哄哄的,一时间哪里能够发现封、文等人。
此时各席贺客都已坐走,唯有主家那一席尚未排好座位。这一席按照习惯乃是两家的长
辈,以及至亲好友与主家所认为的贵宾坐的。男家的宇文雄父母早丧,并无亲属。女家的长
辈也只是江海天夫妇二人,江海天的父亲江南前年已去世了。叶慕华与耿秀凤早已成婚,他
们二人以师兄师嫂的身份也坐在主家一席,兼作陪客。另外还有六个座位却是煞费安排。江
海天交游遍天下,贺客中成名的人物不可胜数,邀请这个不邀请那个就难免有厚此薄彼之
嫌。
江海天先请了丐帮的帮主仲长统和峨嵋派的一阳子入座。仲长统在贺客中辈份最高,丐
帮与江家的渊源又极深厚,江海天请他与自己同席,自是无人闲话,一阳子是峨嵋派上辈长
老金光大帅的俗家弟子,现任峨嵋掌门闲云长老的师弟,除了仲长统之外,就数他的辈份最
尊了,是以江海天将他当作贵宾。但请了这两个人之后,还有四个空位却不知请谁来坐才
好。
谷中莲笑道:“你累来喜欢后起之秀,何不清几位少年英杰一同入席,也好让他们晚一
辈的交交朋友。”江海天得妻子一言提醒,笑道:“不错。就请唐大侠过来。”江海天所请
的这个少年乃是天山派掌门唐经天的儿子唐加源。唐加源的辈份倒是很高,与江海天属于同
辈,不过年纪只有十多岁。在许许多多的成名人物之中,他也还是被认为“后起之秀”的。
唐加源坐上主家席上,还有三个空位,江海天想了一想,笑道:“武当派的掌门雷震子
有封信给我,推荐他的得意弟子秦元浩给我相识,听说他已经来了,还有两位和他同来的朋
友,就请他们人都坐上来吧。”
江海天突然想到这样安排,除了他着重雷震子的交情与及喜爱后辈的心理之外,另外还
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己所得叶慕华的禀报,知道与“秦元浩”同来的两个朋友之中,有一个
人武功极高,但却无人认得他是谁。文道庄是经过改容易貌的,而且他不到中原也已有二十
年了,是以在贺客中虽有几人二十年前曾见过他,亦已不认得他了。故此江海天想请这人过
来一见。至于封子超则是陪衬的,既然是与秦元浩同来,也就不能不请他了。
文道庄听得江海天要请他同席,这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不禁大吃一惊。但转念一想,
不来也已来了,此时若然逃跑,更惹嫌疑,而且坐上主家的席位,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偷袭,
于是把心一横,便站了起来,神色自如地笑道:“这怎么敢当,江大侠太客气了。”
叶慕华走到他们原来所坐的那席说道。”云先生、秦少侠,两位是第一次光临的贵客,
奉家师之命,请两位上坐。咦,还有一位风先生呢?”文道庄、封子超都是用的假名,取了
一个同音的姓。文道庄自认姓“云”,封子超则认姓“风”。
文道庄是老奸巨滑,心内吃惊,神色丝毫不露。文胜中却不禁露出张皇失措的神色,尤
其当他一看不见了封子超的时候,更是吃惊。
文道庄也不知封子超何往,急中生智,说道:“风先生肚子有点不大舒服,叫我们不必
等他,嘿,嘿,他恐怕是、恐怕是……”皱皱眉头,笑了一笑,暗示他是怕说出“如厕”二
字,太过不雅。
叶慕华道:“好,那么两位请先上座。”文胜中道:“我是未入流的小辈,江大侠如此
客气,我是更不敢当。我,找不如去照料风先生吧。”叶慕华道:“家师正是想请小一辈的
少年豪杰与天下英雄相识,这是家师的一番美意,请秦少侠不必推辞了,至于风先生嘛,我
叫人去找他就是,风先生也不是什么大病,秦少侠无须担忧。我们这里也有人照料他的。”
文道庄暗暗踢了儿子一下,示意叫他镇定,说道:“既然是主人家一番美意,咱们只有
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两父子就在叶慕华带引之下,过去与江海天相见。
江海天道:“秦世兄,令师与我有二三十年的交情,我知道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你来
到这儿,我把你当作子侄一般,你用不着拘束不安。好,你们两位一个是天山派的后起之
秀,一个是武当门下的少年英杰,你们两人坐在一起,亲近亲近。”把文胜中的座位安排在
天山派少掌门唐加源的旁边。
文道庄的改容易貌之术十分巧妙,江海天和他隔别了二十年,果然认不出他,说道:
“云先生远来,江某有失远迎。不知云先生与水云庄的云庄主可是本家?”文道庄含糊答
道:“不是。我只因仰慕江大侠的大名,难得有此机会,秦世兄邀我来,我也就不请自来
了。”
江海天早已听得叶慕华的禀报,说是此人武功极高,但他以主人并兼武学大宗师的身
份,却是不便亲自出手试他。不过,江海天听了他的话,也不觉起了一点怀疑。
正是:
只见贵宾虚位待,谁知却是对头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侠骨丹心》——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
梁羽生《侠骨丹心》 第五回 重来踪迹从何觅 出处恩仇忍细论 江海天暗自寻思:“他和秦元浩为世兄,秦元浩以武当后辈弟子的身份,敢作主邀他同
来,想必他与武当派有深厚的交情,要不然秦元浩不会如此。但我与雷震子相交二十年,却
从来不曾听得雷震子提起过此人的名字,这却是何故呢?”
江海天虽有所疑,但他是一个正直的人,素来不苟言笑,对第一次见面的“生客”,当
然不好意思去盘问他的来历,殊不知这个他认为是“第一次见面”的生客,却是二十年前和
他交过手的。
丐帮帮主仲长统和峨嵋派名宿一阳子正在互相推让,不肯坐上首席的位子。此时江海天
正要请文道庄入席,仲长统心头一动,蓦地想道:“江海天不便试他,我何不代主人试他一
试。”于是打了一个哈哈,伸出手去,便把文道庄一拉,说道:“云先生是远来的贵客,还
是请云先生坐这首席吧。”
文道庄连忙出掌一推,说道:“我怎敢僭越两位老前辈?”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何等厉
害,一推一拉之下,文道庄的那件长衫起了一圈圈的绉纹,风帆似的鼓涨起来。可是仲长统
的长须也是抖动得籁籁作响,显然两人都在运用内力相抗,不分上下。
文道庄的“三象神功”与中原各大门派的内功都不相同,仲长统试不出他的来历,甚为
惊异,文道庄已坐了下来,说道:“还是仲帮主上坐吧。”
江海天的三弟子李光夏是在外面帮忙招待客人的,刚才叶慕华托他去找寻封子超,此时
回来禀报师兄。他把叶慕华拉过一边,悄悄说道:“几个厕所都找过了,不见此人。也不知
他躲在哪儿?”
原来封子超已经发现秦元浩在长廊之中喝茶,吓得他连忙溜走。他本来是和文道庄同一
席的,他溜走之时,正值江海天要请他们过去,文道庄全神思索如何对付,竟不知他已是一
声不响地偷跑,而封子超为了避祸,世不敢和文道庄打个照会。因为一个人溜走容易,三个
人一同走就难免惹人注目。
封子超是但求早早脱身,未来的荣华富贵那是宁可不要了。当时正有一批宾客告辞,在
大门送客的氓山派弟子白雄又不认得他,于是便给他轻轻易易地跑掉。
叶慕华道:“你再去找找。”遣走了李光夏,便禀告江海天道:“那位风先生还未找
着。”文道庄道:“我这位朋友有点不大舒服,我看不必再等他了。”江海天道:“好,那
就让风先生先歇一歇吧。慕华,你请叶大夫或韩大夫照料照料贵客。”叶慕华道:“我已经
交代过了。”
此时一阳子与仲长统还在你推我让。封子超不来,这一席也还有个空位未有人坐。叶慕
华侍立一旁等候师父的吩咐,看是要请何人。
江海天笑道:“两位老前辈不必推让了。我看这样吧,乡党论齿,一阳道长似乎比仲帮
主年纪大些,不知我猜得对不对。”仲长统笑道:“他比我大了五岁呢。好,你这老道可没
话说了吧。快请就座。酒都凉了。”一阳子道:“这如何使得?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武林
中的规矩应该先论德、望。少林寺的主持大悲禅师没来,这首席的位子你不坐谁还敢坐?”
仲长统哈哈笑道:“哪有这许多臭规矩?若论规矩,丐帮的老叫化小叫化都是只能向人
讨饭的,几曾见过有叫化子坐首席的?”当然这只是仲长统信口开河,并非丐帮真的有这个
不能坐首席的规矩。
不料他这么一说,却引出一个小叫化了。就在哄堂的大笑声中,金逐流忽地一跃而出,
大摇大摆的向他们这席走来,也在哈哈笑道:“我正找不到位子,却原来这里还有一个空
位,小叫化难得有大碗酒大块肉吃喝,你们推让吧,我可不客气了。”一屁股竟然就在首席
的位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当金逐流走来的时候,叶慕华悄悄的向师父说道:“这小叫化似乎大有来头,我试过他
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试不出他的来历。”
金逐流这一坐下来,满堂失色,连一阳子等人也愕然不知所措。仲长统气得面色发紫,
喝道:“你这小叫化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吗?”金逐流笑嘻嘻道:“你是谁呀?他
们叫你做帮主,我却不知你是哪一帮的帮主?”仲长统沉声说道:“我是丐帮的帮主,天下
的小叫化都归我管!”
金逐流笑道。”哦,那你可管我不着了。我是客串的小叫化、不瞒你说,我还兼作小
偷,偷不到东西时才偶尔讨饭的。待我将来决心只作小叫化的时候,再请你这老叫化收我进
帮吧。江大侠,你们主人家不嫌我这小叫化兼作小偷的与你同席吧?嘿、嘿,主人家不赶我
跑,那就谁也管我不了。我可不容气要先喝酒了。”
江海天也觉得这小叫化有点胡闹,不过他是个爱才的人,听得大弟子叶慕华赞这小叫化
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也感到诧异,心里想道:“这小叫化有这样大的胆子,只怕普天之
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且不论武功,只论他这副胆量,我也不可小觑他了。”他是大侠襟
怀,别人都在发气,气这个小叫化不知自量。江海天却是神色如常,点了点头,说道:
“好,那就请金兄弟喝酒吧。”
金逐流举起酒杯,说道:“对呀,酒是要趁热喝才好。请,请!”仲长统忽地哈哈一
笑,举掌向金逐流的肩膊一拍,说道:“你这小叫化倒是爽快得很,这位子我老叫化都不敢
坐你却敢坐。好,你坐稳了!”他是有心令金逐流当场出丑,这一掌用了五成的混元一气
功。
仲长统突然向金逐流的肩膊拍下,江海天不禁大吃一惊。试想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何等
厉害,就是一流高手只怕也挡不住他这一招,江海天连忙也向金逐流左肩一拍,笑道:“我
最喜欢爽快的少年豪杰。老弟,你可对了我的脾气了。”
仲长统这一拍是要把金逐流的椅子震得裂成八块,好叫他摔一大跤,当场出丑的。仲长
统的混元一气功近年精益求精,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在石头上搁一块豆腐,他可以掌
击豆腐,豆腐完整而石头碎裂。所以他是有把握不使金逐流的身体受伤而只令他出丑的。
但江海天并不知道仲长统是打这个主意,他生怕仲长统一时恼怒,不知轻重,要把金逐
流打成重伤,所以他那一拍却是用了“隔物传功”的本领,帮忙金逐流化解仲长统的掌力
的。但他出手在仲长统之后,这一拍也只是无可奈何中的解救办法而已。
在江海天的心目中这小叫化的本领再高也决计高不过仲长统,因此他只能希望这小叫化
少受些伤,在他迅速的化解了仲长统的掌力之后,可以免于残废。
且说仲长统一掌拍下,只觉对方的肩膊竟是软绵绵的,就似打着一堆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