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若梅一来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惧,二来是怕聂隐娘听不见,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是尖锐,“咔嚓一刀,将段克邪杀了”那一句话,更是刺耳非常。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的一声,一枚飞锥突然向她射来。
史若梅连忙一个“蹬里藏身”,避开暗器,那枚飞锥刚好穿过她手握的僵绳,将她打下马来。
史若梅轻功了得,在半空中已是一个筋斗,翻转身形,脚尖落地。但对方也来得快极,她还未及拔剑,那人已是飞身下马,刀光一闪,就向她劈来。
史若梅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人,一照面就施暗算,这是什么好汉行逞?”她说这一句话的时间,那人已是闪电般的劈出了十八刀。若非她已学会了段克邪所授的上乘轻功,决计躲闪不了。
刚才在自茫茫的风雪之中看不清楚,如今交上了手,这才看见了来人的庐山真貌。史若梅不禁诧异之极。
你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比她还矮半个头、至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大孩子,根本还未成年,更谈不上是什么好汉。
可是这大孩子刀法却是极为精妙,而且老气横秋,“哼”的一声,说道:“你敢小觑我不是好汉,除好锄恶,正是好汉所为,你心肠狠毒,我还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么?”虽是老气横秋,要充江湖“好汉”,但仍是不脱孩子口吻。
史若梅又好气,又好笑,又诧异,这大孩子,她根本就不认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莫名其妙。可是尽管好气好笑,她还真得当心给这大孩子的利刀斫伤。
史若梅没法,只得拔出剑来招架,这大孩子用的是把宝刀,“当”的一声,竟把她的青钢斫了一个缺口,史若梅不敢轻敌,使出上乘剑法的“引”字决,将他的宝刀带过一边。这才抽出空来问道:“你是谁家孩子?你知道我是谁?为何骂我心肠狠毒?”
那大孩子“呸”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坏女人!”史若梅道,“你怎见得我是坏女人?”那大孩子道:“你是姓史的不是?”史若梅道,“不错,我姓史又有什么不对了?”那大孩子道:“那你就不用狡瓣了。你坏,坏透了!看刀!”他摆脱了史若梅的长剑,一口气又斫了十八刀。
这时风雪已经渐渐减弱,方辟符与聂隐娘也都已赶到。但见对方是个孩子,当然不便上去助战,他们心里也很诧异,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那大孩子明知方、聂二人是史若梅同伴,却也傲然不但,力战不休。
史若梅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想道,”莫非又是旧事重演,这孩子把我当作那妖女了?但他乳臭未于,却怎的会与史朝英这妖女结下仇冤?”
这大孩子的刀法又快又狠,竟是史若梅从未见过的上乘刀法,史若梅也是犹有童心,见这孩子的刀法精奇,有心引他使出全套本领。因此她虽然想得到这是误会,却不立即点破。
那大孩子年纪小,心性傲,想到了对方拿他戏耍,不禁满面通红,喝道:“好妖女,你这是什么打法?为何不敢与我认真较量一场。有本领你尽管把我杀了!”
史若梅笑了一笑,正想适可而止。那大孩子忽地笑道:“妈,快来!我碰上这妖女了!”
话犹未了,一骑快马己是旋风似的来到,只见一个美貌的中年美人,自马背上一跃落下,脚未点地,剑已出鞘,一招“玉女投棱”,剑光如练,便指到了史若梅咽喉。
史若梅这一惊非同小可,幸而段克邪教她的一套轻功,她己练得十分纯熟,百忙中一个“绷胸巧翻云”,堪堪避开。那美妇人的长剑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门削过。
史若梅一个翻身,脚步未稳,那美妇人的剑招又到,快、狠之处,比她的儿子还要不知厉害多少。史若梅哪里还有空闲分辩,只好出尽本领招架。她的穿花剑法属于柔弱一路,只挡了两招,已是抵御不住,那美妇人唰的一剑,刺穿她的衣襟,幸而她还算躲闪得快,要不然这一剑便是肋折腹破之灾。
史若梅青钢剑陡地一震,使出段克邪所授的“飞龙剑法”,这套剑法属于刚猛一路,双剑相交,“当”的一声,史若梅虎口痛得几乎就似要裂开一般,但那中年美妇一招非常狠辣的剑招也已给她化解了。那美妇人“咦”了一声,面有诧色;剑势突缓。史若梅喘过口气,说道:“小女子史若梅,不知何事得罪前辈了还请明示!”
那美妇怔了一怔,道:“你叫史若梅?你不是史朝英?”聂隐娘笑道:“她们两人都是姓史,可是一个是要害段克邪的,个却是段克邪的未婚妻子!”
那大孩子“啊呀”一声,叫了起来,道:“什么,你是我克邪哥哥的未婚妻子么?”史若梅满面通红,道:“小哥儿,你与克邪兄弟相称,你是——”
那美妇人收回了青钢剑,道:“原来你是克邪的米婚妻,怪不得你会使段家剑法?克邪是我抚养成人的。”
史若梅又惊又喜,道:“你是哺婶婶。”那美妇人道:“正是!”史若梅忍不往“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跪下去便要磕头。
那美妇人衣油一带,将史若悔扶住,说道:“且慢。给你头上的玉钗与我一看。”曳若梅呆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将玉钗取下,交给了那美妇人。
那中年美妇眼眶含泪,说道:“不错,这正是段家的那支风钗,你当真是我的侄儿媳妇了!”一把就把史若梅搂入怀中。
原来这美妇人乃是南弄云的妻子夏凌霜。
南雾云是段克邪父亲段硅璋生前最要好的异姓弟兄。生前并驾齐驱,人称两大游侠。后来又是同在安史之乱中,在腋阳一战,为国捐抠的。
段克邪十岁那年丧了父母,由夏凌霜将他抚养成人,r六岁那年,夏凌霜将他与史家的婚事告诉了他,说出他父母的遗命,要他下山去找未婚妻子。段克邪那支作为定婚信物的龙钗,就是由夏凌霜代他保管,到他下山之时,才交给他的。龙凤宝钗,一支雕龙,一支描凤,形式却是一模一样。所以夏凌霜验过了史若梅的凤钗,立即便知她所言不假。
史若梅行过了大札,眼圈一红,说道:“婶婶,克邪哥哥亏你将他抚养成人,却不知将来能不能报答你的恩惠。他被那妖女掳去,如今——”夏凌霜道,“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就是来寻找他的。怎么,如今你们还未打听到他的下落么?”
原来是夏凌霜爱护段克邪有如己出,她与铁奘勒夫妻一别十年,也很记挂,早就想到铁摩勒处探访他们了。只因孩子未曾长大,所以迟到如今。
她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今年十五岁,因为纪念与他父亲一同殉国的同门师弟雷万春,便将三个性氏——南夏雷——合起来作为他的姓名,依次第二个儿子叫哺春雷,女儿叫南秋雷,第四个儿子叫南冬雷。南冬雷是遗腹子,今年也有十岁了。
十五岁的南夏雷已经练成了家传武功,因此夏凌霜带他出来练历,家中三个子女,二儿子南春雷十四岁,女儿南秋雷十二岁,武功虽未大成,等闲三二十个大人已是近他们不得。夏凌霜可以放心让他们看家,照顾十岁的弟弟了。
厦凌霸是见了铁摩勒之后,知道了段克邪被史朝英所掳的事情,母子两人,便重入江湖,找寻段克邪的。
聂隐娘喜道:“南婶婶,你此来正是最好不过。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他被那妖女囚在鄂克沁寺,离此不过一百多里。鄂克沁的僧侣武功很强,我们正愁人少力薄,南婶婶,有你同往,我们的胆子可就大啦。”
夏凌霜道:“可惜,可惜。我前日在路上碰到空空儿和辛芷姑,他们也是出来寻找邪儿的。空空几与我相约,各向一方寻找,若是早知这个消息,叫空空儿进鄂克沁寺把邪儿盗出来,那就根本不用惊动寺中僧众了。也罢,咱们无暇等待空空儿了,就拼着与鄂克沁寺大动干戈吧。”
风雪已止,当下一行五人向鄂克沁寺前进。史若梅得遇夏凌霜,救段克邪的成功机会又大了许多,但心里仍是难免忐忑不安。正是:虽是姻缘天注定,钗分怎得不关情?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一回 且作沙弥权礼佛 何来使者动屠刀
段克邪被软禁在鄂克沁寺,不知不觉已过了七个月了。这七个月中,他和幻空法师倒是相处得很好。
在精精儿被幻空驱逐之后,段克邪曾一度担心史朝英再对他纠缠。幸而鄂克沁寺虽然不算戒律精严,也是西域一个颇具规模的佛教丛林,主持的僧人,决非乍邪派妖僧可比。史朝英因为是幻空的记名弟子,她能说会道,把自己的为难之处,对幻空说了;又捐了一大笔钱给鄂克沁寺重修佛殿,再塑金身,有这两重原因,鄂克沁寺才收容她的。鄂克沁寺是西土佛教的一支,和中上严修戒律的寺院不同,西域对于男女之防,也比中上要随便得多,所以在寺中一角,拨了一同独立的房子给她,井雇了一个农妇来服侍她。但虽然寺中并不怎样严于男女之防,究竟还是不能容许史朝英将段克邪软禁在自己的房中。所以自从精精儿被逐出寺之后,段克邪就交由幻空看管。
幻空替段克邪削了头发,把他扮成了一个小沙弥,他是中了史朝英“酥骨散”之毒的,在药力未解之前。气力还比不上一个普通人。鄂克沁寺千门万户,也不怕他逃得出去,所以幻空对他的看管,并不怎样严苛,常常任他在寺中走动。
两人相处了七个月,大家又都是喜好武学的,段克邪武功虽失,仍然可以和幻空谈论武学,双方各有所长,一老一少,交换平生所学,彼此都是得益不少。
鄂克沁寺,每一年的佛祖诞辰,都有一个隆重的典礼,寺中僧众都要聚集在三大殿之中,举行种种仪式。过了七个月,这天又到了佛祖诞辰,这本是本寺弟子举行的典礼,一向没有外人参加的。段克邪喜欢热闹,要求“观光”。幻空囚他已是小沙弥装束,准他随众礼拜。
段克邪在寺中六个月,还未到过大殿,他无心礼拜,测览四壁的绘画。这些壁画,绘的是佛经中的故事,人物景象,奇奇怪怪,生动非常。幻空见他心不在焉,正要说他几句,忽地有个知客憎进来报道:“布达拉宫金轮广德法王座下弟子驾临,意欲与本寺同参大典,请方丈示下,是否请他们进来,一体同参?”
布达拉官在西藏拉萨,乃是藏王松赞干布娶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文成公主之后(公元六四一年),应文成公主所请而建的。唐朝的势力其时虽已渐渐衰弱,但布达拉宫由于历史的传统关系,在西域各国的寺院中还是地位最高,它的主持号称“法王”,更是远在各寺主持之上,尊贵无比。
鄂克沁寺与布达拉官并无从属关系,但方丈幻灭法师,听得是布达拉宫的广德法王,派遗使者前来,参与他们的佛祖诞辰开光大典,还是不禁受宠若惊,连忙吩咐知客僧道:“布达拉官使者远道而来,你坯不快快请他们进来?何须禀报!”他的师弟幻寂法师一向小心谨慎,心中有点怀疑,说道:“布达拉宫何以会突然派使者到咱们这里来?师兄,你不要先问个清楚么?”幻灭道:“有谁敢假冒布达拉宫的使者?本寺是吐谷浑第一个大寺院,广德法王派遣使者前来联络,这事也是情理之常。”幻寂道:“我总是觉得有点蹊跷,吐谷浑与回族闹翻,双方正在袜马砺兵,准备兵戎相见,布达位宫却在此时派遣使者前来,不是有点出乎常理吗?”幻灭方丈道:“道路遥远,消息阻隔,布达拉宫派遣使者之时,也许还未知道。回族的兵士虽然凶残,对布达拉宫派出来的佛门弟子,料想不敢阻难。师弟,你不必多疑。再说以布达拉宫的地位,咱们是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若加盘间,对方真是广德法王的使者,那咱们就是对布达拉宫大大的不敬了。”
幻寂见师兄如此说,便不敢多言。过了一会,知客僧已把布达拉宫的使者引进大殿。
来的共是四位僧人,其中一个头尖肩削,形状鬼祟,进来之后,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就四处张望。段克邪心里一惊,“此人面孔陌生,但这神态却似颇为熟识,他是谁呢?”蓦想起了一个人来,却也还不敢十分肯定。
方丈幻灭法师合什说道:“小寺何幸蒙广德法王青眼,座下弟子,法驾光临。贫僧幻灭,法事在身,未能远迎,还乞恕罪。”
为首那喇嘛僧道:“好说,好说,同是佛门弟子,何用客气。广德法王有度法旨由我带来,请方丈一阅。”幻灭怔了一怔,心道:“布达拉宫虽是地位崇高,究竟与本寺并无从属关系,怎能用‘法旨’二字?这人的口吻也不似有道高僧!”
幻灭招呼那为首的喇嘛僧,幻空、幻寂与另一位戒律堂职位高的执法僧也在招呼另外三个胡僧。幻空招呼的正是那个头尖肩削,令人一看就浑身不舒服的那个僧人。
幻空虽是讨厌那个憎人,依然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与他见礼。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尖声叫道:“这是精精儿,别上他当!”
揭穿精精儿底细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克邪。要知精精儿不但相貌似个猴子,神气、动作,也似猴子,段克邪与他做了多年的师兄弟,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熟悉,越看越是起疑,只不知他相貌何以改了?幻空幸得段克邪提醒,精精儿出手如电,本来非抓着他的琵琶骨不可,幻空一听到段克邪的叫声,百忙中一个“脱袍解甲”,一沉双肩,脚跟一旋,恰恰避开。
精精儿在面上一抹,现出本来面目,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倒是眼尖得很,看出师兄来了。那就乖乖跟我走吧,还想逃么?”原来悄精儿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大笑声中,他身形已是疾掠而前,朝着段克邪所在的方向扑去。寺中僧众拥挤,一时间还未能抓着段克邪。
精精儿掌劈指戳,碰着他的,不是给他一掌打翻,就是给他点中了穴道。转眼之间,已有十几个僧人倒在地上。
幻空见状大怒,抢了一根禅杖,朝着精精儿背心便戳。殿中人多拥挤,精精儿的轻功施展不开,只好拔出金精短剑,回身接招。他听到了段克邪的声音,却还未见到段克邪,段克邪已躲到人丛中了。
殿中僧众忽地发出惊骇的叫声,幻空回头一看,不由得心头大震,暗暗叫苦。原来已有两人被对方所擒,一个是戒律堂的执法僧,这人职位虽高,也还罢了。另一个却是间寺之首的方丈幻灭法师。
原来与精精儿同来的这三个番僧,都是回族的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两个本来是和尚,另外一个则与精精儿一样,是临时削发,假冒为僧的。那两个和尚属于西藏密宗,一个法号无妄,一个法号无咎。他们虽然来自西藏,投效回族,但与布达拉宫却是毫无关系。
他们冒充布达拉宫的使者,这是精精儿与回族元帅拓拔赤所定的计策。算准了在佛祖诞辰的时候到来,料想鄂克沁寺必然接纳。他们就可出其不意。擒拿寺中的首脑,威胁阖寺僧众服从他们。这个计策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因为鄂克沁寺的僧侣都会武功,吐谷浑已经与回族为敌,回族只怕战事一起,鄂克沁寺的僧人会给本国所用,故此要来一个奇袭,令鄂克沁寺瓦解。二来则是为了精精几个人的原故,他要在捉了方丈之后,威胁鄂克沁寺交出段克邪来。拓拔赤要倚靠精精儿,精精儿也要倚靠拓拔赤,两人遂互相利用。精精儿与另外一位回族高手为了要与那两个藏僧一起,实现这个计划,甘愿削发,假冒僧人。
方丈幻灭法师招呼的那个喇嘛僧,就是回族高手假冒的,此人名叫曲离,是回族第一名武士,本领之强,比之精精儿有过之面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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