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又惊又喜,接过圣旨,连忙谢恩。钦差遣:“我要回去向皇上覆命了。秦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代奏么?”秦襄道:“皇恩浩荡,秦某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请大人将秦某这番心意,陈明圣主。”
钦差走后,秦襄兀自捧着圣旨发呆,尉迟北道:“秦大哥,这次咱们转祸为福,与其多谢皇恩,不如多谢空空儿。”
空空儿哈哈大笑,与铁摩勒一班人从后堂走出,说道:“秦襄,你还要打我么?你若有兴致,我空空儿也不妨陪你斗三百回合。”
尉迟北已在叫道:“空空儿真有你的,你究竟是怎么槁的?”秦襄大是羞惭,他一生除了皇帝之外,从未向人低首,这时也只得红着脸庞,过来向空空凡道谢。空空儿笑道:“其实你们应该向铁摩勒道的。若然没有摩勒和长乐公主这份交情,我空空儿也无能为力。”当下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秦襄这才明白其中曲折。尉迟北又哈哈笑道:“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明儿就赶紧娶个老婆,最少要她生两个儿子,一个拜铁摩勒做干爹,一个拜空空儿做干爹。唉,只可惜我这副尊容,却不知谁肯嫁我?”
一番浑话,弄得哄堂大笑。
空空儿笑道:“秦统领既然不想和我打了,那我可要少陪啦。楚兄弟,我给你追回那把金精短剑去。”辛芷姑道:“好,你去捉拿精精儿,我也给你作个帮手,精精儿他还欠我一记耳光呢。
喂,空空儿你别跑得太快,等等我啊!”
空空儿楚平原辛芷姑三人走后,疯丐卫越笑道:“看来他们这个媒已不用者叫化做了。老叫化也该走啦。秦统领,多谢你对长安丐帮兄弟的照顾了。”秦襄道:“卫老前辈,我还未曾得请你喝酒呢。”卫越笑道:“老叫化有个丑脾气,喝酒得拣地方,我从来不惯在官宦人家坐着喝酒,我老叫化是喜欢蹲在寒窑喝酒的。秦统领你虽然不比普通官儿,老叫伙也很佩服你,但我还是不愿破例。这样吧,你有没有好酒,给我盛满这个葫芦,让我在路上慢慢地喝,我也就领你的情了。”秦襄忙道:“有,有!
今年元宵时候,皇上曾赐我一缸御厨所酿的美酒,我还没有开过封的。”卫越道:“你们的皇帝老儿很是令我讨厌,不过他御厨的美酿,我老叫化却是不会讨厌的。”秦襄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再行挽留,叫老仆给卫越盛满了一葫芦酒,便送他出门。丐帮的石青阳焦固等人也跟着走了。
丐帮诸人走后,独孤宇独孤莹吕鸿春吕鸿秋两对兄妹相继告辞。段克邪史若梅代秦襄送出门外,独孤莹笑道:“史大哥。
不,现在是史大姐勒,段小侠,你将我的臾大姐抢去,今后可得好好待她,别再闹蹩扭了。”独孤宇接着笑道:“你们闹蹩扭不打紧,可害苦了我妹妹了。”段克邪不擅辞令,他也未知独孤莹曾有过单恋史若梅的一段笑话,倒是一本正经地连声道歉。
段史二人回到客厅,铁摩勒笑道:“我们正在说起你呢。”周迟北一把执着段克邪的手,哈哈笑道:“原来你是我故人之子。
令尊在生之时,曾与我打过一架,我虽然是吃了他的亏,心里却是着实佩服他。”秦襄说道:“天下武功高强的人也很不少,但若说到‘大侠’二字,上一辈的,只有令尊和南霁云二人才当得起这个称呼,这一辈的,除了铁兄弟之外,我只有寄望于你了。”段克邪道:“我还差得远呢。请秦统领多多训海。”秦襄喟然叹道:“我是食君之禄,只能忠君报国,但求无愧吾心而已。
说到一个‘侠’字,那是与我无缘了。但我对于令尊段大侠,却是毕生敬佩的,令尊生前,我无缘与他缔交,于今见到了你,也可稍补这个缺陷了。”
秦襄回过头,又道:“史姑娘,说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我应该称你一声师妹,你可知道么?”史若梅怔了一怔,莫名其妙,不敢答嘴,心道,“秦襄武功出自家传,天下皆知,怎会与我拉上关系?”只听得秦襄接着说道:“令尊在生之时,曾在朝中做过一任御史,当时我还是三尺之童,曾向令尊执过弟子之礼,束发受书,促令尊读过几天经史。可惜我是最不成材的弟子,从前跟史老师念过的什么四书五经,如今是一句都记不起了。”史若梅这才知道秦襄说的是文学而非武功。秦襄又道:“令尊风骨铮铮,敢言敢谏,为官时日不多,直声已播于天下!令尊虽然干无捉鸡之力,但说到一个‘侠’字,也足以当之无愧呢!”史若梅听到秦襄称赞她的父亲,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想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不禁目中蕴泪,神色黯然。
尉迟北道:“别老是尽提旧事了,俗语说得好,长江后浪椎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段兄弟,史姑娘焉知他日不是强爹胜祖?你快点拿酒来大家喝吧,一来与铁兄弟叙旧,二来也该庆贺庆贺咱们新结交了两位小友。”秦襄道:“酒席早已准备好了。”
这时留在秦襄家中的尚有六人,即铁摩勒、杜百英、段克邪、史芳梅、聂隐娘和方辟符,加上秦襄和尉迟北,恰恰凑成一桌。
六人之中,铁摩勒是秦襄的老朋友,杜百英和秦襄以前虽未相识,但却是彼此闻名,神交已久的,再加上铁摩勒的关系。
更是一见如故了,段克邪、史若梅由于他们父亲的关系,和秦襄的渊源更深。聂隐娘的父亲聂锋是位名将,和秦襄有同僚之谊,谈起来也彼此相熟。只有方辟符一人和秦襄拉不上什么关系,他又是初初出道,在江湖上尚未闯出名头,坐在这班不是名震江湖,就是当朝大将的人物中间,不无自惭形秽之感,幸而秦襄热情好客却也没有冷落了他。
酒过三巡,菜添两道,酒意渐浓,豪兴更高。但座中却有一人,眉毛深锁,寡言寡笑,神情忧郁,比方辟符更为显露。这个人是聂隐娘。秦襄笑道:“聂侄女,你担的什么心事?是不是怕你爹爹知道你干的事情,要将你责怪?”尉迟北也哈哈笑道:“聂侄女,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女扮男装,参加英雄大会,听说你还和官军动手了呢。好在没人知道你是聂大将军的千金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们决不将这桩事情透露给你的爹爹就是。你开怀畅饮吧。”他们哪里知道聂隐娘是另有心事,故而抑郁寡欢。
聂隐娘霍然一惊,自知失态,顺着话题笑道:“我正是怕爹爹知道,多谢两位叔叔替我遮瞒了。只是小侄量浅,不敢奉陪两位叔叔。”尉迟北道:“我听说你这几年闯荡江湖,早已挣来了女侠的声名,人人都说你是巾帼须眉,却怎的来到了叔叔家中,却又忸忸怩怩,变作千金小姐了?也罢,我不强你大碗喝酒,这一小杯,总要喝了。”聂隐娘只好和秦襄尉迟北铁摩勒三位长辈依次干了一杯,酒入愁肠,心事更加重了。
秦襄举杯说道:“铁兄弟,你我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你我肝胆相交,请恕为兄的直言相劝。”铁摩勒道:“摩勒正要请大哥赠言。”秦襄道:“人各有志,你不愿在朝为官,我也不便相强。但在绿林厮混,也非了局。”铁摩勒道:“多谢大哥金玉之言。但请大哥放心,小弟虽在绿林,决不至于损害国家。大哥,你虽是长在京都,想来也知道各地藩镇专横,藐视朝廷,欺压百姓的种种事情?小弟虽不敢说是替天行道,却也不忍百姓无辜受苦,若然世道不变,小侄是宁愿在绿林终老此身了。”尉迟北将酒杯一顿,说道:“铁兄弟说得不错,我若不是因为世代为官,我也要做强盗了。秦大哥,依我看来,似铁兄弟这般做个强盗头子,可要比咱们做将军痛快得多了!”
秦襄实在拿他没有办法,而且秦襄也何尝没有牢骚,不过他忠君观念,根深蒂固,又是大将军身份,轻易不肯发泄而已。
这时有了几分酒意,不禁叹口气道:“尉迟贤弟,你说的也是事实。不过这种怪话,却不宜出于你我之口。”尉迟北笑道:“既是事实,那就不能说是怪话了。铁兄弟做强盗头子,你也不应再责备他了!依我说,他做强盗头子,对朝廷还有功劳呢。朝廷不敢讨伐那些飞扬跋扈的节度使,铁兄弟却专与他们作对,这就正如俗话所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我正应该拍掌称快啊!”
铁摩勒笑道:“尉迟二哥,你酒喝得多了,怪话少说,国事莫谈,咱们只叙兄弟之情吧!”
尉迟北道:“好,好,咱们只叙兄弟之情。嗯,说起来我倒想起了我那个比我更莽撞的兄弟来了。……”铁摩勒道:“不错,我正想间你,南哥怎的今日不见?”尉迟北口中的“莽撞兄弟”,铁摩勒说的“南哥”,即是尉迟北的弟弟尉迟南,尉迟北道:“他奉命到潞州监军,尚未回京。喂,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铁摩勒道:“谁?”尉迟北道:“有一位后起的少年英雄,名叫牟世杰的,想来你是认识的了?”铁摩勒道:“岂只相识,而且很熟。
你怎的会问起他来?”尉迟北道:“秦大哥刚才说我讲的怪话,其实这些怪话是我拾别人的牙慧。这番议论,是牟世杰对我兄弟说的。我那兄弟对牟世杰佩服得紧呢!”铁摩勒道:“我也曾听牟世杰说过和南哥有过一段交情。”尉迟北道:“牟世杰这次也被列在‘叛逆’名单之中,却怎的不见他?他没有到场吗?”铁摩勒道:“他昨晚出城去了。”尉迟北顿杯说道:“可惜,可惜!
我兄弟盛赞他英雄了得,今日座中缺了此人,却真是遗憾了。”
铁摩勒沉吟半晌,忽道:“二哥,你两兄弟都是胸无城府。
一副直性子的人,依我之见,牟世杰虽是英雄,你们却不宜与他结交。”聂隐娘听得他们提起了牟世杰,份外留神,铁奘勒此言一出,她芳心更是忐忑不安,疑云遍布。
尉迟北瞪眼问道:“为什么?”铁摩勒道:“牟世杰是新任的绿林盟主。”尉迟北“啊呀”一声,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道:“铁兄弟,你也是强盗头子啊!”铁摩勒道:“他的做法却与我有所不同,他并不是想终身做强盗头子的。”尉迟北道:“那很好啊!”铁摩勒笑道:“他不做强盗却想做皇帝呢!想做皇帝也不打紧,不过,不过……”秦襄叫道:“啊呀,你们都喝醉了!”铁摩勤一笑说道:“对,说过了不谈国事的,我也不想胡发议论了。
酒确是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赶路呢,秦大哥,我们就此告辞了吧!”
尉迟北虽然肆无忌惮,口不择言,但听到了铁摩勒那句“想做皇帝也不打紧”,也不禁吓了一跳,不敢接口再说下去。
铁摩勒则另有一番打算,他虽然也有了几分酒意,尚还清醒,一见秦襄着恼,立即想道,“我只要尉迟兄弟知道牟世杰为人,免得上他的当,也就是了。何必再对秦大哥多说?”原未铁摩勒素重情义,虽然牟世杰与他已是分道扬镳,等于割席绝交的了,但铁摩勒还顾念着手足之情,总希望有朝一口,能劝得牟世杰回头。因此,也就不想在秦襄卤前,将牟世杰的底细和盘托出。
尉迟北道:“铁兄弟,我不和你谈论绿林之事,也就是了。
何必马上就走?”铁摩勒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今日得小聚半日,已是意外机缘,我若再留此地,给人知道,只怕对你们也有不便。而且夭色不早,我们也是应该上路的了。”秦襄叹了口气,说道:“铁兄弟,你我心迹己明,路向虽是不同,彼此却都是一般赤心为国,你今后不论如何,我也都可以放心得过了。好,你要走我也不便强留了。我有点小小的礼物,请你们受下。”铁摩勒怔了一怔,说道:“秦大哥,你我不是一般世俗的交情,却要送什么礼物?”秦襄笑道:“我见你们没备坐骑,想送你们每人一匹好马,让你们也好赶路。这样的礼物,不算得是太俗吧?”铁摩勒哈哈笑道:“这倒正合我们之用,我若推辞,那就反是俗人了。”
秦襄生平无甚嗜好,唯好名马,他马厩之中,有大宛、康居、吐蕃,甚至远自阿拉伯进口的各地良驹数十匹之多,当下挑了六匹,分送给铁摩勒等六人。又把一技令箭交给铁摩勒,说道:“西门是羽林军把守,你交出我的令箭,可以省掉好多麻烦。”
有了秦襄这枝令箭,果然毫无盘问,轻轻易易地就出了城门.铁摩勒回头西望,告别长安,想起这几日来的遭遇:与牟世杰的分手,与长乐公主的重逢,杀了大仇人羊牧劳,以及和秦襄尉迟北的肝胆相照……这些事情,有伤心难过,也有痛快淋漓,每一件都令他忘怀不了。回想起来,不禁感慨万分。
杜百英笑道:“有秦襄所送的好马,咱们在入黑之前,大约还可以走上百里。”聂隐娘忽道:“克邪,你我的坐骑看来差不多,我和你比一比骑术,看谁跑得快?”
段克邪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她的意思,说道:“好,前面是座山岗,且看谁先到达。”马鞭虚抽“啪”的一响,这两匹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骏马,不待鞭子打到它们身上,已是放开四蹄,疾跑如飞。
铁摩勒笑道:“他们年轻人好强爱玩,咱们在后面瞧瞧热闹吧,别打扰了他们的兴头。”方辟符正在不自觉地要放马跟上,听得铁摩勒这么一说,蓦地面上一红,心道,“聂师姐心中只有那人、我就是在她身边,也难以为她开解。”想至此处,不觉一片茫然,坐在马背,任由马儿驮着他走。
史若梅微笑说道:“方师兄累了吧;反正咱们也不必忙着赶路,慢慢走吧。”六个人分成三对,段克邪与聂隐娘赶在前头,铁摩勒与杜百英不疾不徐,夹在中间。史若梅与方辟符则在后面级缓而行。
史若梅低声说道:“聂师姐定是为了牟世杰的事情,要向段克邪查根问底。铁大哥刚才和秦襄的说话你听到了么?其实不必再间,都已经明白了。这牟世杰不是好人,可惜师姐还未肯死心,非得问明不可。这样也好,她知道清楚,倒可以有个决断勒。只是她必定有个时候,很是伤心,方师兄,你还要多多给她安慰才好。”方辟符叹了口气,说道:“人家是绿林盟主,我却凭什么安尉她?”史若梅正色说道:“你这样说,却是看错了聂姐姐了。我和姐姐自小就在一起,深知她的性情,她决不是因为牟世杰是绿林盟主才喜欢他的。事实上她和牟世杰相识,开始对他有点意思的时候,也是在牟世杰未当绿林盟主之前。那时,谁不把牟世杰当作光明磊落的大侠?莫说别人,铁大哥这么有阅历有眼光的人,也都走了眼,把牟世杰引为同道,暗中将盟主之位让与他呢。又怎怪得聂姐姐?”方辟符吁了口气,说道:“是我说错了话,不过,不过——”面上一红,说不下去。
史若梅笑道:“不过什么?你是怕聂姐姐看不上你吗?依我看来,你是比牟世杰强得多了。你武功纵不如他,但心地却比他好得多了。牟世杰的侠义是作出来的,实在是满肚子机心,我虽然糊涂,只看他几件事情,也已有点看得出来。聂姐姐比我聪明能干十倍,只可惜她是当局者迷。不过,这次事情过后,她也就会清醒了。方师兄,你可别要灰心啊!”方辟符一直暗恋师姐,只因聂隐娘无心向他,他自己也感觉得到,故而在聂隐娘面前,总是多多少少有点自卑,经过史若梅的开解,心中的阴霾才似遇上阳光,消除了好些。他满怀感激地望了史若梅一眼,说道:“史师妹,我只知道你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却原来你也很会关心别人。”
史若梅道:“这都是隐娘姐姐教导之功。实不相瞒,小时候我是只知有己,一点也不懂得关心别人的。”说至此处,不觉有感于心:“从前我和克邪闹翻的时候,隐娘姐姐为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