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她美眸的一瞬间,他也不由自主的楞了楞,明知他该立刻抽身而退,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但是他却迟疑了。
从她盈满秋水的清澈瞳眸中,他看到自己有些无措的倒影,那会是他吗?缺了自信,缺了傲气,面对她的时候,就像是个莽撞不懂事、害怕受伤却又想勇往直前的青涩少年,等着她的回应……
屋外月色明朗,蝉鸣唧唧,淡黄温情灯光映照着屋内华丽大床纱帐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随着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亲密接触,影子终于只剩一个——
因为男的被女的一脚踹下床,滚了好几圈,翻倒在阴暗角落里。
悠远深夜,形单影只,“气”不成声有谁怜?
“啊呀……睡的很饱。今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去屋外找宝物——”
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海莘才下了床,一转头,就被那个头顶正在冒火、看来彷佛可以拿来烧开水的阴沉男人,给吓了一跳。
“早安,朱鹰。”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看来格外凶狠,魄力十足,海莘反射性的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深怕一有不慎,就会被无名大火延烧。
“早。”感觉他说话好像挺费力的,两片唇瓣咬得死紧。
“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两个黑眼圈啊——”话才说到一半,她便突然噤声不语。奇怪,她明明没浇油,火势怎么突然轰的一声变大了?
“昨晚……没睡好?”他冷笑起来。他是没睡好,可这张熊猫脸上的黑眼圈并不是睡眠不足的关系。看她平常柔柔弱弱,有气无力的,没想到拳脚竟这么猛。“这是不小心弄伤的。你还说呢,昨晚的事你一件都不记得了吗?”
“啊?我该记得什么?”她又是一脸无辜。
有的人只要一睡下,在清醒之前,中间做过什么事,全当是作梦,醒来压根一点儿也记不住。海莘就属于这一种。她既没印象,当然不会有丝毫罪恶感。
相处这几天,白凰院朱鹰不会不熟悉她这一号表情。难道他只能自认倒楣,任她带着扫把作祟吗?对,不自认倒楣,难道要他气出内伤才放弃算帐?
老实说,自他几天前小腿骨裂伤后,他便领悟出海莘制造麻烦的才能,非凡人所及,没有预防措施在身,还是别轻易招惹比较好;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向她挑明说,但真要从头解释,好像也不是顶光彩的事。
不过白凰院朱鹰并不是会轻易作罢的人。她这么喜欢寻宝,他就绝不让她去。哼,他将会加重改造课程的份量,让她忙的没时间去,累的没体力去,叫她乖乖的成为他理想中的女人……咦?不对,是让她变成爷爷会中意的那种女人……
他对她曾有过的欣赏,绝不能变成喜欢。千万记得,他每个小时都要复述这道决心一百次,以免哪一秒忘记之时,又跟着她团团转。他不是蜈蚣,已经牺牲了一只脚和两只眼睛,没那么多手脚可再提供她不小心制造意外。
“咦?好反常,他今天不过来吗?”晚餐时间过了,刚沐浴完的海莘一面擦拭着长发,一面疑惑说了。接连几天已经习惯朱鹰的存在,海莘虽没办法出去寻宝,但是相对的,有机会和他独处,感觉还不太坏。
并非大多时候对其他人的泠淡酷样,也不是白天时常朝她动怒的暴躁脾气,睡前,两人总会聊上几句,他的出身与经历,他想挽回同胞兄弟名声的目的。
就像一开始她所认识的朱鹰,外冷内热,虽然满心不愿,仍然不会不管她这个陌生人死活,时常抱怨孪生哥哥青龙如何如何恶劣,可却又卯足了劲想训练她成为出色的女人,好帮青龙在爷爷面前扳回劣势。
奇怪的男人,但却有趣地让海莘不得不注意他;天天与他刻不离身,慢慢地,她的目光开始跟着他一举一动,企图捕捉他所有难能可贵的迷人笑容。
若非他的个性有些极端,以他的综合条件来看,其实不算差。如果问她意见的话,她的王子有他一半就很不错。
而且她每次在屋里寻宝迷路后,不管她是被困在厨房酱菜缸里,还是被卡在壁橱中,他一定会火速出现将她带回去。这么体贴、了解她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不过她理想中的对象,是要肯跟她一起挖埋金的。像朱鹰这么不谨慎,身弱体虚,又容易受伤,还是别乱跑比较好。差这一点,她就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呢!
还好她应该没对他过于心动。否则凭她不起眼的家世,又要怎样才能让白凰院家接受呢?她从不觉得朱鹰安排那些美姿美仪语言谈吐、文学艺术新闻传播、社经会计商业管理的密集训练保证班会有效果。
当初同意姑且一试的原因,除了因为同情彼此的艰难处境以外,也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因为他说过,他要帮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女人。
这在以前是她想都没想过的。民以食为天,她光顾着不饿肚子都已很困难了,何况是要花时间提升自己本身的学识素养与才能;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能越趋完美,越来越让别人喜爱,所以她也想试试。
只是这几天她才发现,她虽然想打起精神上课,却更想半夜去挖宝……
“啊,不想那么多了,得赶快趁他还没回来,多去探探路。”为什么老认定这个地方有宝藏呢?对,就凭她神奇的直觉,第六感告诉她,这座城一定有宝物,不挖她会后悔一辈子。假使当真没有东西,她始终找不到宝物怎么办?
唉呀,找找也过过乾瘾嘛。就像明知买公益彩券中头奖机率,相当于要被雷连劈两次,还是会有人前仆后继的去作公益一样。买了虽然只有微乎其微的机会,但是不买根本连机会也没有。重点还是那份冒险的美妙感觉吧。海莘就是这样想。
所以她连忙把暗中背着朱鹰偷偷准备的工具带在身上,开了房门蹑手蹑脚的来到走廊。这几天东半边她好像都调查过了,今天去看西半边吧。悄悄避开所有巡逻的人,海莘来到一个半掩着的房门口,听到有人说话时,她机灵的停下脚步。
“上周青龙少爷的未婚妻不是在后院找宝物吗?结果前天一场小地震后,从德川幕府初期就没乾掉过的那水井,突然间水都退了;青龙少爷虽说别管它,但早上有人看了那口井以后,说是底下裂开一个坑道,似乎可以往下走……”
“要报告老爷吗?但少爷的命令足如此……唉,到底该不该瞒老爷呢?”
“什么?当真有宝物?”海莘连忙以手压着自己嘴巴,就怕不小心欢呼出声。光听到那几句对白,原本找了几天无功而返的海莘,立刻振作起精神。“朱鹰还骗我说没有!一定是怕让我对分,好小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小气鬼出现了!
她回身,就见到他不知何时起就站在长廊不远处。
“没、没有。”带点埋怨的语气,海莘连忙矢口否认。他要是存心瞒着她这件事,她也最好装作不知道;等她找到宝物的时候,让他不分她也不成。
“没事?”他冷笑起来。竟然令海莘顿时升起不祥感。她再仔细一瞧,欸?
他手里拿着什么?“你、你怎么拿……长枪?”修长而优雅的七尺木柄,尖端部分还有锐利刀锋正闪闪发光。海莘反射性的举起手臂宣告投降,劈哩啪啦的任凭她钟爱的寻宝道具全部散落地上。“我、我正要乖乖回房睡觉,晚安。”
话还没完,她掉头就走。看样子她真是把朱鹰给惹恼了,今晚还是安分点妤;毕竟人在他地盘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同他爷爷一样,一生气就让人变不见。
“想跑啊?没那么容易。”他大步跨向前,一把揪住她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她往长廊最深处的房间拖去,然后猛力将她丢进里头,反手锁上门。“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晚上这几个钟头更不该浪费了,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吧。”
“你、你别冲动,你要是、要是敢对我怎样,两个礼拜后,你对你爷爷怎么交代?”那银色刀光教她吓得睁不开眼。不会吧?他不会当真这么狠心吧?
“你答应不再寻宝,专心上课,嗯?”他毫无温度的笑意璀璨,隐藏着致命危险。朱鹰想通,要让海莘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梦想,活动不再那么频繁,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劳动;累死她,看她还有没有那心思耗在挖宝上头。
最近爷爷派来的刺客,还在城外探头探脑时便已让朱鹰察觉,立刻把人轰了回去,但是这也难保刺客不会有通过他严密防护网的一天。
再怎么说,还是得教海莘更扎实的防身术。接下来,他计画每晚都安排简单的武术课程;今晚第一课便是长枪。各式武器都让她试试,到时也许派的上用场。
“那是当然的,当然的。我是打算要回去休息呀,不过,你先让让好不好?”讨好他的笑容又不花钱,用的再凶海莘也无所谓。会觉得她自己太谄媚吗?这时候谁还管那么多?保命比较要紧。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别挡在门口。
朱鹰将第二支长枪丢在她脚跟前。“等上完课再说。以前一般武家之女,不一定要学刀法,但枪术是必备功课……海莘,快把枪检起来,它不会咬人。”
“……不要。”她不想拿那么恐怖的凶器。于是她紧贴着墙壁慢慢绕圈,四处看看有没有别的出口。“我、我不要和你对打,这不摆明一定会输吗?”
停在一面嵌进墙里的大型落地更衣镜前,海莘碰触着更衣镜边缘漂亮的金属雕花,那冰冷的触感一再提醒她,倘若和朱鹰比那些有的没有的武器,她大概也早晚会落得这种冰冷僵硬的下场。
“刚开始练基本的操枪,谁会跟你对打啊?你想太多了!”他气势喧腾的继续踏前,十足来找人寻仇的模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你别那么生气——啊呀!”海莘发出刺耳惨叫,因为在她双手四处摸索的时候,好像在镜子上压到了什么,随着“喀哒”一声,穿衣镜突然整面翻转倒下。死命贴紧镜子、结果措手不及的海莘也跟着整个人往后跌去。
“小心——海莘!”朱鹰察觉苗头不对,冲上前拉住她的手,却因为冲力过猛加上她摔跌的重量,于是他也无法控制的随她一起跌往那个黑暗的镜后世界。
似乎是一条极为冗长的斜坡坑道,他俩在里头不断翻滚,怀疑他们会不会就这么滚进地心才可能停下。
在朱鹰因为连续冲撞、而几乎要失去知觉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紧紧抓住她不放,将她纳进自己怀里;像他这样强壮的人都快承受不住,何况是纤弱的她?
此时除他以外,没人能救她。他不想让她受伤;他要保护她。
第七章
弥漫在空气中的尽是古老陈旧的气息,若非那霉昧过于恶心,恐怕被摔的头昏眼花、意识不清的那两人不会醒的那么快。不过白凰院朱鹰能即时恢复神智,还得算上小腿激疼不已的帮忙。
“唔……”白凰院朱鹰清醒那瞬间,忽然感到脚上传来剧痛;他几乎可以确定他疗养失败,伤势持续恶化。表现英雄气概的结果,便是他再度折损腿一条。
身上多出几处撞伤,他全然不在意;现在比他自己更重要的是她仍否安好?
“海莘?”置身阳光到达不了的黑暗世界中,白凰院朱鹰不免紧张起来;至今他左手仍然紧紧握着她温凉柔软的小手,可她怎么始终没有动作?
朱鹰担心的靠近过去,却发现她并非未醒,却是慢慢地感到她双肩开始不停抖动,抱腰缩成一团,仔细听才注意到那受到压抑的细弱声响传来……是哭声?
想必她是害怕极了吧?再怎么说,虽然是她闯的祸,但他却无法不心疼受惊的她。朱鹰不由得想伸出手将海莘搂入怀中柔声安抚,可才一接近,却发现……
“真的有宝藏,嘻嘻嘻……这下子妹妹们就不用再接家庭代工,真是太好了,呵呵呵……”她在笑,而且笑的很忘我。
原以为她是受到惊吓而啜泣不已,结果是他太低估她的勇气。只要一牵涉到财宝,她便会立刻化身为金田一一,坚强的向未知谜团挑战,还不用拿爷爷的名誉立誓,一切她自己来就行了。
“你还笑,先别提有没有宝物,现在我们能不能出去都还是个问题,这里究竟是哪里?”气归气,朱鹰还是忍不住关心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我没事。”从白日梦被拉回现实中的海莘不免有些庆幸。还好这里是一片漆黑,要不他一定会看到她害羞的笑容。因为有他护着她,她从头到尾连一点撞伤都没有。对他的感激与钦慕有增无减,好感似乎已经快要超越她理智所能负荷。
“这里八成是你家的秘密金库。”她回答的理所当然。“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先人祖宗建造的,但是我很感谢他。”瞧她高兴的像是已经拿到了宝藏,正坐在豪华邮轮上环游世界一样笃定。
“别再说了。”她有点危机意识行不行?“你不怕吗?”
“为什么会伯?有你陪着我不是吗。”
朱鹰不免楞住。就算是他,初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下城,说没有任何不安或担忧都是骗人的;但是海莘她……全然信任,无防备的真心信任,让原本怒气逐渐高涨的白凰院朱鹰,顿时消了火气,甚至还突然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
以为总是很特立独行、自作主张的她,竟然也有想要依赖他的时候?
而他,就因为她顺口说的话而赫然发现,他喜欢这种感觉。比起任她盲目的四处跑让他担心烦躁、或是听闻她受伤而心疼懊恼,他宁愿她将自己交给他,由他带着她去闯荡。有她在,他也同样浮现无尽勇气。
他本性不爱受拘束,可若是这样被她套牢……又何妨呢,他就是拿她这点没辄——欸?且慢。要是被这小麻烦缠上,他的人生不就得在一团混乱中度过吗?矛盾的心思再次困住了白凰院朱鹰。
“怎么不说话了?你可别告诉我说你怕黑。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在这儿被困住的,来,打起精神,我们一同找出路。”
下一刻,白凰院朱鹰就被眼前景象给吓到。刹那间出现一道光,光中有她依旧无邪的笑容,但就只见着一颗头……她没事干嘛老把灯光往自己脸上打?
“你、你的手电筒哪来的?”朱鹰看仔细之后,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定下心。方才乍见那怪异一幕,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差点让他失控。
跟她在一起,一定要有非常强壮的心脏才行。
“我身上都有带备份的呀……还有储备乾粮呢。来,这支手电筒给你。”
海莘有些尴尬的吐吐舌头。朱鹰一定不知道,往常要把东西免费借给人家,是件多么让她挣扎不已的烦恼;可是海莘甚至不加思索就大方提供他道具,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对他开了先例。“我们走吧。”
白凰院朱鹰不知道该感谢她的周全还是气她的执着。原来方才她在他面前丢下那一大箩筐、多的让他怀疑她娇小身躯,怎么揹得动的各式道具还不是全部喔。
唉,他最后只能无奈的同意进行冒险。
“等一下。”继而朱鹰出手拦住她前进。“我先走,你跟在后头。”
这地方到底会出现什么仍是未知数,他并非逞能,却是无法容忍她有丝毫可能发生意外受伤的情形。只是他却忍着脚痛,不希望让她看穿他受伤的事。
“不,我们一起走。”出乎意料的,她主动偎向他,勾起他手臂架到自己颈项上。“你受伤的事,我也有责任。在走出去之前,就让我来当你的枴杖吧。”
“……不用了,我……”说不出完整的话,不光是由于朱鹰不愿自己成为她的负担,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