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敬奉的黑暗之神，请聆听来自您忠诚追随者的呼唤。我将以这具躯体最后的人类血液作献祭，我将供奉这具躯体剩余的人类残迹。臣服于您，膜拜于您，追随于您，抛弃隶属人类的过去，真正地进入亡灵的领域。”那人的声音低沉，缓慢，无视生死，却又仿佛磐石一般无比坚定，“……黑神之神降临，请落下比子夜更冷冽的枷锁，坚定我痛苦无常的心灵；黑暗之神降临，请落下比冥河罡风更激烈的狂暴，坚定我割裂生命的信念；黑暗之神降临，请落下比月露更皎洁的恩惠，允许我大胆呼唤您的名字——”
在死灵法师出奇冷静的语调中，从他摊开的掌心，数道血丝如同袅娜的东方丝绸缓缓迎风而起，迎着阴霾的苍穹蜿蜒上升。它们之中的一部分在扩张了一定程度之后转变了方向，向各个角度灵蛇般伸展开去。所有的红色优雅成或粗或细的丝带，缱绻着寄宿者的温热，恋恋不舍由生至死的分离。那些被迫与黑暗圣水剥离开来的人类之血，它们或许长久以来一直被遗忘，但是此刻却纯净得像是新生的婴孩。时间的静谧中，仿佛能听到那一声声响亮的啼哭，回声被拉长得恍若叹息。
没有人能轻易尝试召唤神魔，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命运如掷骰。死灵法师信奉黑暗之神，只要信奉了就不能改变，并且一辈子只能使用黑暗魔法。。俄塞里斯比其他种族神明更黑暗更残忍，只生活在时间与空间的交接地方，并且他的族人都是各个种族的叛逃者。拥有暗黑魔力的人，必须把灵魂卖给暗黑之神才可以使用。召唤黑暗之神就代表着背叛自己作为人类的过去，专注于对神的虔诚，终此一生，连自己都必须忘记。这一极其危险的禁术被严密封印在贤者之塔的深处，记载中没有一人成功，即便实验者不乏死灵界的强大先驱。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毫无悬念地失败了，然后无一幸免，连缘由都无从回忆。
四周渐渐升腾起淡淡的雾气，但这并不妨碍雅戈的观察。
更多的人类之血从死灵法师嬴弱的体内牵引而出，失去依傍的黑暗圣水在血管内沸腾并悲鸣着，宛如受伤的狼群。对于任何人甚至神来说，这是极度痛苦的磨难。但是那个人始终是那么骄傲不懂得屈服。他抿着唇坚定地站立在闪烁着寒光的冰川之上，无视痛楚宛如尖刃在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上踮足跳舞，为自己施加了暗影结界法术来抵御即将到来的负能量位面的伤害和能量吸取。
他正进入接近神殿的位面。这种被负能量主导的位面广大而空虚，它会吸取穿越者的生命力，它们显得偏僻，色彩黯淡，鬼魂在其中出没，风中充满死者微弱的呻吟。这里黑暗空旷，是一个永恒的深渊，旅行者可能跌落其中，直到这个位面偷取了所有的光和生命为止。负能量位面是所有内层位面中最危险的，也是最蔑视和不容生命存在的位面，只有那些免疫它吸取生命能量的生物可以在那里生存。进入其中的生物每一轮都要承受伤害与强韧豁免，一旦生命值下降到零，它们就会化成尘埃，甚至成为缚灵。
雅戈沉静地审视着死灵法师过于苍白的脸颊，蓦然内心漾起一缕奇异的不舍。他承认是他从一开始就设计科斯特被迫召唤魔神降世来还击，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最后的结局是注定的，科斯特*阿莱克斯必然会像他的先辈那样毫无悬念地死去。因为真正的死灵法师其实是没有信仰的。如果他们把自己交给信仰，那么他们必定不可能强悍到那么纯粹。他们相信的只有自己和知识，为了知识把自己交出去都可以。所以，注定失败。
然而可悲的是，这些骄傲的死灵法师们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
阴霾的天空在悄无声息中洞开了通往另一个位面的隧道，无人知晓通道的尽头会出现腥红的月光或者是渺茫的太阳。浓重或浅淡的各色云层在入口咆哮翻腾，形成吞噬生命的漩涡。
伟大而高傲的俄塞里斯神将从那一侧降临。
死灵法师体内的血液已经耗尽，正是最脆弱的时刻。然而平行于这个位面之外的，从不知道的混沌之地的强大力量在体内更深刻地爆发开来，它像来自于最深处的意识，狂暴而强势地席卷而来，迅速把自己吞没。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这是法术的反噬与强大的神压，唯有抓紧自己的意识，抛弃怀疑与动摇，用最坚不可摧的意志，用比钢铁更坚硬并毫无空隙的灵魂来敲打自己，才能维持到最后的希翼。
什么都看不见，像被卷入漆黑海底的暗流，无数力量拉拽着他。隶属于人类的软弱，在最无助的时机重新开始喧嚣。它们像是紧密跟随的梭子鱼群，频繁而不知疲倦地试探着主人的弱点，一旦找到空隙便会趁虚而入。
朦朦胧胧，耳畔有蛊惑人心的温暖气息。谁在悄声耳语。那一大片景象在脑中展开，过于灿烂的阳光，教堂钟楼上盘旋的白鸽，无止境呢喃的轻风带来暖洋洋的舒适。那是隶属人类的平凡人的生活，没有硝烟，没有战争，没有枯燥的法术演算与一次次的血肉搏击。无忧无虑，心口细微的疼痛，却像被麻痹般是近乎甜蜜的。
时光回转，白袍男子安静地坐在营火旁回首看他，水色的长发点缀着点点火光，恬淡的微笑衬托静谧夜色。他的记忆奔流，忽然定格在这一刻，仿佛这样的画面经历了多少个世纪。当初的约定，就像战士们为了保卫家园而咆哮、浴血奋斗，对于冷漠的死灵法师来说，无法理解。
他恍恍惚惚，竭力驱使自己忘掉这些不该想起的往事。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之间听见依旧困在冰峰里的雅戈清晰地问话。那个人的表情从未如此沉重。
“科斯特*阿莱克斯，你真的信仰神吗？”
那人停了停，随后又平淡地说下去：“连我都不信，所以选择直接从神以前的年代的晶壁上获得力量。我了解你，正如你理解我。现在，请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真正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死灵法师来不及回答。
循着对方引诱的路线，记忆跳跃，在电光火石之间错位成陈旧中泛起鲜亮的蒙太奇。
仿佛猛然回到很多年之前，时光缓慢，地上是枯死的魔兽尸体。年迈的导师在燃烧着熊熊火光的壁炉前为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背弃光明而悲伤叹息，而倔强的少年却挺起了瘦弱的肩膀。
——自从身上不再背负圣光之名，我只信仰自己的灵魂。导师，这是我选择的路，请把我忘记。
科斯特*阿莱克斯，你真的信仰神吗？
时间在漫长的静止中须臾消失。思想如肌肤一同不堪一击，一触即碎。侧耳倾听，你听得到高塔轰然倒塌的颓响。
摇摇欲坠的背骨之塔，掉下来的是我们，还是天空呢？
盘旋不去的人类之血欢呼着冲回掌心的魔法阵。他无力支撑终于向后仰倒。依旧怒吼的苍穹漩涡之中酝酿着更为恐怖的罪与罚。那是来自黑暗之神俄塞里斯的愤怒。
他承受着鲜血回归的新一轮剧痛，知道自己败了，但是奇异地，心中没有丝毫的悔意。
如果就这么死去了，会不会有人记得呢？
“科斯特！”
蓦然，他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已经没有力气去追究那是谁了，他静静地倒下凝望着永远不可触及的天空，渐渐地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
第十六章 被铭记与被遗忘
夜风在窗外叹息。
空气流动，灯火昏昏。人的影子被最大限度地拉长挂在空旷的墙上，摇摇晃晃，空落落得只剩下模糊的形状。
年轻的死灵法师长久地静坐在独自一人的居所，时光漫长，便进化成了石像。
这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个夜晚，久到已经忘记了具体时间。风化的过程中，历史的石柱在清脆的噼啪声抖落，再也无法愈合。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鸟在天真无邪地对天空颂唱，调子如此轻快而习以为常。士兵们在更远处井然有序地行走，如释重负的笑语在其间隐隐约约。
没有人会相信曾经经历了生死。他们收拾着行装正要启程，踏着重新回复生机的土地，回去告诉翘首盼望的人民，战争已经胜利。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一切已经完结，或者说一切从未开始，但是依旧不听驱使的双手柔软无力，证明了某个片段存在过的惊心动魄并不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是的，他应该死去了。那一刻，法术强烈透支的虚弱与鲜血的入侵成为了难以承受的折磨，身体像被扯断线的风筝向后颓倒。从一开始便沉默了的雪见证了发生过的一切，并且似乎坚持要为结局拉上惨淡的帷幕。透过雪幕，他看见了剧烈沸腾的云卷。那里面蕴藏着黑暗之神愤怒的源泉，如果被击中，即便抛弃这尊躯体进入黑匣都无法逃脱。
从死灵法师倒下的那一刻开始，冰封法术开始失效。重新获得自由的雅戈没有挪动脚步。他注意到科斯特忽然微微地笑了。面对死亡，那双银瞳依旧出奇地冷静，上面倒映着漫天怒卷的大雪，絮絮绵绵永远不知疲惫。
死亡的倒计时步履沉重，由远而近。雅戈竭力保持冷淡的脸上影影幢幢掩藏着细微的焦灼。他似乎在等待，又或者更像忍耐。他在打一场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赌。他想用喜欢的玩具去换另一件不属于自己的玩具，但手已经递出去之后才开始犹豫对方是不是一定会跟他换，而自己是不是更喜欢原来的那件。
幸好结果没让他失望。在他决定放弃的最后一刻，忽然空间位面传来强烈的元素波动。并不是来自黑暗之神的负能量领域，而是另一层面的空间。眼睛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下无法睁开，当它适应了充斥天地的满目的银，一个奇异的生物出现在空旷的空间。
龙。
是的，传说中的神圣存在，当所有的人认为它们已经随着最后一次神魔战争绝迹于这个世界，此刻，它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的视野。
被强行撕裂之后，位面的桥梁坍塌。这个空间与原本的空间组成了一个新的更大的位面。这使得还在混乱厮杀的远征军惊愕地注意到了原先被隐藏了的真相。
那条巨大的银龙横亘在空中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姿态优雅地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它布满全身的鳞片泛着微微的水蓝，如同凝结上万年的寒冰。当它发出长久地吟语，那响亮的声音悠远而冗长，穿越了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令聆听者发自内心震撼，虔诚地向这种不可超越的强大力量膜拜臣服。
同样震惊在错愕中的亚瑟深沉地凝视着这条宛若传奇一般的龙。从流传下来的画像中，他知道那就是真正的冰霜之舞者——曾经追随他祖先的传奇龙。不，甚至在更早他就知道了，那位一直沉静并且始终微笑伴随着死灵法师的白袍男子，他试图把自己的过去埋葬重新开始，却在不得不最后重新陷入了一个轮回。
他来了。
那么，科斯特*阿莱克斯的命运呢？
当虚弱中的死灵法师睁开眼睛，满目皆是流动的濯濯水色。它们默不作声地循着某一个韵律荡漾，就像记忆里某个人的长发在林间的轻风中不受拘束地欢畅。
他记得他从高空落下，但是身下却传来温凉的触感。无尽的风在耳边吹拂。隔着柔软的法袍，接触到的物体似乎很坚硬，隐隐约约传来某种节律的跳动。这一种生命的暗示，荒诞得像梦境，偏偏却无比真实。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承托他的生物仿佛感应到了他的醒来，缓缓地回过头注视着他。
没有人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与陌生的龙相遇。这条银色的传奇龙平稳地承托着他，眼睛像水银一样呈现纯银的融化状态。饱经风霜与睿智被清晰地展现，这是一条绵长了几百万年的生命，可是从它的眼神中似乎被更多地隐藏了某种悲伤却又温柔到甜蜜的情绪。
很显然，这条龙认识他，然而他却记忆全无。死灵法师很少与龙打交道，除非是已经死去的骨龙。但是这种陌生却又熟悉的眼神，寄托着全然的信赖与柔情，埋藏着不经意的落寞。它应该是深入骨髓一般地被铭记，只是这一刻想不起来真正的名字。
被冷落的雅戈试图让对面的家伙们重新把注意力从情意绵绵地对视中收回到值得注意的地方。
“太好了，幸好你没有让我后悔。”不负责任的男人语调轻快地说，难掩眸底的兴奋，“你知道如果真的失去科斯特，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死灵法师对这种恶心的说法嗤之以鼻。雅戈显然是在拿他的生命来赌龙的出现，虽然不知道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是雅戈真的成功了。
近距离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龙对这些话语的愤怒。怒涛驱使着传奇龙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向对方喷出极其严酷的冰霜袭击，被击中的物体在转瞬之间凝结成厚厚的冰块，然后轰然粉碎。正如来不及逃跑的黑暗吞噬者，它的尸体已经成为微小的粉末。
雅戈的脸上浮现更强烈地挑战欲。通晓主人心意的末日信使抢先一步向冰霜之舞者大声咏唱阴影。这种邪恶法术如毒蛇一般通过对方的影子攻击本体，造成持续的暗影伤害。
受到袭击的巨龙咆哮一声，科斯特的四周立刻升起了十六面元素盾。暗影的腐蚀没有对死灵法师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龙为了保护背上虚弱的男人，放弃了自身防护的最佳时机。但是这对一条身经百战的传奇龙来说并不是值得迟疑或者懊丧的理由。几乎在元素盾升起的一瞬之后，银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强大的声波震荡，将偷袭者完全麻痹。
紧接着，沉重亢长的龙语在远空响起。光与影在其中激荡，仿佛回到了神魔交战的光辉年代。没有多少人能从中聆听到这一古老种族的智慧与思想，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化为了沉默的腐植土。战争消亡，然后又卷土重来，他们所见证过的已经不在。很多人为此厮杀拼搏甚至献出生命，为了新的目标、新的荣誉、甚至新的信仰，但是有一种东西始终是不会变的。
那便是消失了的龙重回这块土地的缘由。它不会告诉你那是什么，你必须依靠你自己发现这一真谛。
雅戈并不是一条传奇龙的对手。因为龙族的咒语不会被打断。它没有回风，没有回溯，没有遗忘性，在一切语言前先成立。所以如果一个巫师和一头龙同时念咒，一定是龙快。
巨大的波涛冲出次位面，凌驾于空气，将所有退路隔断。一群破空而降的水元素神猎手在一番搏斗之后折损了大半，最后终于将处在劣势的末日信使射成了乱糟糟的箭靶。当它们把箭尖对准雅戈的时候，雅戈毫无意外地举手投降。
“好吧好吧，我认输。”雅戈举着手表情狡黠，没有一丝羞愧或者其他落败后该有的反应，“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并不代表你赢了。”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抬起头来。空间的震荡越来越剧烈，那层层怒吼的阴云在引导更为恐惧的力量。人们的脸上或困惑或恐慌，想逃无处可逃或者干脆放弃，因为那种即将袭来的强大的魔法气息，连普通战士都能感觉得到生死一线的紧迫。
“我曾经问过你，你爱他，究竟有多爱？如果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