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北平- 第1部分

接受使命（1）
“卖报！卖报！天津剧院发生离奇窃案！闻名世界的钻石项链‘人鱼之吻’神秘被盗！”
　　一阵报童的叫卖声唤醒了北平1947年春寒料峭的早春二月，整个北平市的大街小巷，几乎到处都传出报童同一种声音的卖报声，空气骤然显得紧张起来。
　　突发的案件，世界闻名的钻石项链遭窃，自然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片刻之间，当天的报纸就被抢购一空，茶楼、酒肆、餐馆、浴室、戏院、书场，所有的公共场所，甚至机关、学校、商店、工厂、公园、市民私宅里，人们谈论的中心，都集中在了这件离奇的窃案上。
　　“叮铃铃……”
　　北平市警察局朝阳区局刑侦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正准备解衣休息一会儿的处长鲁正湘的神经一下子拉紧了。他刚刚从外地办案回来，一路颠簸的疲劳让他的双眼皮上下直打架，三天三夜的不眠追捕，如今终于将凶犯缉拿归案，他觉得自己可以放松一下，好好睡一觉了。
　　然而，这急促的电话铃声却让他立刻敏感地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案件。
　　果然，他抓起听筒，立刻便听到里面传来北平市警察局的通知：立刻赶到市警察局参加紧急会议鲁正湘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立刻整装下楼，驱车直奔市警察局。
　　他赶到市警察局的时候，只见各区局及郊县各分局相关人员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会议室里的气氛异常的紧张与沉闷，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八点整，局长刘同豫亲自主持，会议开始。
　　当刘同豫局长说明开会的目的，是要大家来研究天津发生的“人鱼之吻”钻石项链被窃案的发展与对策时，许多人都嘘一口气，觉得这真有点小题大做。为了一条项链如此紧张，一大早召开紧急会议实在有些过，更何况局长大人还亲自驾临。按照常规，这个案件发生在天津，不在北平，一般只要通令警察局所属各区局、分局刑侦队严密注意，协助破案就可以了。
　　刘同豫对此似乎早有准备，于是他特别强调对此案不可掉以轻心。因为警察总署署长谭剑和内政部部长胡芝为这个案件连夜打来了三次电话，叮嘱北平警察局要极力协助破案。谭剑、胡芝两人是局长的顶头上司，为了一条项链，他们都亲自出马了，可见这个失主的来头不小。接着，刘同豫介绍了此案发生的经过：
　　天津染料大亨高名堂的新任姨太太兰翡翠，本是京剧名伶，色艺双绝，一出《打金枝》演得出神入化，短短几年间便名噪平津，引得许多纨绔子弟和富家翁都对她垂涎不已，极尽追求之能事。然而，有道是财可通神，最终一代佳女倒进了高名堂的怀里。这高明堂为了博取美人的欢心，更是不惜以巨额高价，从香港购得世界著名的钻石项链“人鱼之吻”馈赠佳人。新婚之夜，宾客如云，高名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条钻石项链戴到了兰翡翠的白如纤玉的脖颈上。那项链上的名贵钻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璀璨夺目，使人眼花缭乱，众宾客无不啧啧地称羡。可是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盗取这条项链的计划，也在这新婚的喜庆中悄然酝酿。
　　新婚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为了看看昔日的同班姐妹们，兰翡翠来到天津剧院。她下车往剧院里走，在戏院门口却见几个青年，互相勾肩搭背、扮着鬼脸地在讽刺挖苦她“嘿，真漂亮！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老牛粪上。”

接受使命（2）
“男人爱美女人爱财嘛！你那八十岁的爷爷要是有这样一条大钻石项链，十七八岁的大美人还不随便他娶吗？”
　　伴随着这些议论，是一阵阵尖厉的口哨声。
　　兰翡翠头脑发胀，又羞又气，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悻悻地走进剧院。她担心姐妹们也拿项链嘲笑她，所以一进剧院，就把项链取下，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小坤包里，拉好拉链，再将外面的扣卡卡紧。
　　兰翡翠在后台跟自己的姐妹们周旋了很久，直到戏快开演了，这才来到自己的贵宾座上。在她右首的是一位看上去文静美丽的妙龄女郎，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高雅与贵族气息，馨磁般的声音极富诱惑，仅仅交谈几句话，兰翡翠便与对方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这女郎还带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头粗墨的头发向后束着，系着一条粉红色的头带，一张小脸简直如同一个玉瓷模型，让人越看越喜爱。这小姑娘天真话泼，口齿伶俐，言语举止非常得体。兰翡翠越看越爱，情不自禁地把小姑娘抱起放到自己的膝上，双臂搂住她，心里暗想如此可爱的小姑娘和如此文静香艳的女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间仙品。兰翡翠的整个心神都被眼前这对人间仙品吸引住，怡然陶醉了。
　　过一会儿，小姑娘突然转过脸对那女郎小声说：“小姨，我要小便。”
　　那女郎摇摇头，对兰翡翠投过亲善的一笑，说：“小孩子家麻烦事就是多！太太，麻烦您把我的位子看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随后，就把小姑娘从兰翡翠手中接过，向女厕方向走去。
　　戏开演了，兰翡翠一边欣赏组妹们的表演，一边等待着那对人间仙品的归来。然而，不知不觉间，戏快演过一半了，那对人间仙品还是不见踪影。兰翡翠突然想到自己的项链，忙拧开扣卡，打开包一看，不觉目瞪口呆，里层的拉链已被拉开，哪里还有项链的影子！兰翡翠这才如梦初醒，原来那女郎和小姑娘是一对神偷。她在场内四处寻找她们，却踪影全无。
　　天津警察局对此案非常重视，立即召集刑侦警员召开紧急会议，商讨破案对策，同时密派警探人员到各大水陆码头、车站、出入天津的各大路口设卡侦查，并通令全国各大城市严密注意查缉。根据兰翡翠的描述，天津警方并没有在档案里找到符合特征的女贼，因此警方认为，这个女贼十之八九是位新手。
　　随后，刘同豫局长要求到会的全市各区局刑侦人员，开始讨论此案的性质与侦破方案。
　　讨论过程中，鲁正湘提出了与天津市警察局不同的看法。他认为这个窃犯绝非“新手”！天津警察局仅仅根据警方档案中没有窃贼的记录就轻易下论断是错误的。根据案情发生的过程来看，窃贼技术高超，不露痕迹，这是新手所办不到的。
　　鲁正湘判断，此贼可能是一个“流客”，即“得手即走”，绝不会在作案地多作停留，这是“流客”的作案规律。可是天津警方并没有把她们当作“流客”来处理，失主报案后一小时，各车站、码头才开始布哨，撒网时间太慢了。案犯昨晚临近八点“得手”后离开戏院，天津夜间轮渡已经停航，公路有危险，只有铁路可通。她们不是乘平津晚上八点三十分班车西走北平，就是乘平沪晚上九点班车南逃上海，其他则无路可走。而为及早脱险，她们必须分秒必争，争取尽快离开天津，因此她们不会等到一个小时后乘车南逃，而逃任北平的可能性极大。不过北平并不是她们的避风港，因为地近天津，必先受到浪潮冲击，因而她们逗留北平的时间肯定也很短，如果不抓紧在一两天内破案，那恐怕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接受使命（3）
最后，刘同豫做了总结，他很赞成鲁正湘的分析，严令部属迅速展开缉查。
　　会后，刘同豫的私人秘书李玉禾走到鲁正湘身边说：“鲁处长，刘局长在他的办公室等您，请您马上就去。”
　　刘同豫是黄埔军校一期生，领陆军中将军衔，今年五十五岁，鬓发已染斑白。他目光锐利，是一位威武而严肃的长官，对部下不假辞色。他邀鲁正湘在自己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对他说：“你对案子的分析很正确。我也担心案犯到北平后又马上溜走。果真如此，我们的威信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坦率对你说，失主高名堂虽然是个商人，但不能等闲视之。因为他是垄断资本家、平津地区财阀、金融界的巨子，势力南延至江浙一带，与上海商界巨头曹氏家族有着亲缘关系，不仅财力雄厚，亲友中更不乏中央要人和军警首长。天津警察局局长林静柏与他交情深厚，他和我的关系也不错。今天上午，高先生特地从天津挂长途电话给我，要我特别关照，尽力帮忙，尤其特别说明，他希望尽快破获此案，其中还另有原因。”
　　原来，兰翡翠在未嫁高名堂之前，与一位年轻英俊的京剧小生乔玎相爱，两人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程度，只因乔玎出身寒微，虽与兰翡翠两情相悦，终究不能如愿。据说高名堂与兰翡翠结婚前夕，乔玎、兰翡翠二人还密约通宵，足见他们之间依然藕断丝连。高名堂也知自己是老朽之人，以金钱买得美人，惟恐婚姻不稳。这次兰翡翠的项链离奇被盗，高名堂实难相信，他疑心兰翡翠把项链转赠乔玎而谎报窃案，瞒天过海。天津警方也有这种看法，因而高名堂希望将案情迅速弄个水落石出，以此判明兰翡翠对他是否忠贞。为此，他不惜许以重金作为这次破案的奖赏。
　　刘同豫郑重地说：“这段内情，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为了保障高先生的名誉，你千万不能泄漏，以免弄得满城风雨。这个案件虽然不是发生在北平地区，但无论是在公还是在私，我们都不能不重视。我想将这个案子全权交给你，希望你竭尽一切努力，完成这一重任。你对此案还有什么看法？”
　　鲁正湘沉思一下说：“局座，我认为在全案过程中，这个窃犯最大的线索就是她的戏票，穷追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可惜我们不在天津，很难弄到第一手材料。我想马上派一位得力的助手，率领一个小组去天津，重点调查与兰翡翠联号的戏票。”
　　“好建议，你马上行动，我绝对支持。”
　　北平市警察局朝阳区局所管辖的地区，在各区中占地最大，几乎占全城的三分之一。刑侦处处长办公室，设在区局二楼，明窗净几，一尘不染。此时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鲁正湘一人坐在沙发上，头枕着靠背，好像在闭目养神，其实在他的脑海里正翻滚着波澜。“希望你竭尽一切努力，完成这一重任。”刘同豫的这句话，不断地在他的耳旁回响。他想：“整个北平警察局下辖有三千余名干警，人材济济，为什么只信任我这个年轻的处长，把重担交给我呢？”他感到这是最高的奖赏，无尚的光荣。想到这里，他浑身热血沸腾，下决心要完成这项任务。
　　他认真仔细地思索着，寻求在全案的薄弱环节中冲破一个缺口。戏院门口几个青年对兰翡翠的讽刺，贵宾座联号戏票的秘密，那个机灵活泼的小姑娘的诱惑，一连串的精密布置，有条不紊，说明她有一整套熟练的人马，而且足智多谋，机警诡秘，绝非初出茅庐之辈。

接受使命（4）
这个女郎以“美”取胜，以华贵的仪态惑人。兰翡翠虽曾是京剧名角，在交际场中也算是一朵名花，但也逃不过女郎的迷魂绝招。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这个美女幽魂呢？可她从未“失过风”、“露过脸”，简直就是一个幽灵”。
　　“幽灵！幽灵！’他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两遍，突然精神大振，像是在茫茫黑夜中突然看到前方有一片光明。他想，她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幽灵女”
　　要知道“幽灵女”的底细，除非找“飞天猫”。但她们虽然是师出同门，却从未谋面，她又怎么能知道“幽灵女”的下落呢鲁正湘思绪万千，线索忽明忽暗。他想，请“飞天猫”帮忙虽然希望不大，但是目前只有此路可走。他“噌’’地站起，走到办公桌旁边，拿起电话：
　　“彭公馆吗？您是彭太太？”
　　“我是玉媛，你是处座吗？”不等鲁正湘回答，她又说下去了，“你这样称呼我，真是折煞我了，你叫我玉媛不好吗？”
　　“这是起码的礼貌，正湘不敢擅越。”鲁正湘一本正经地回答。
　　“哧”的一声，对方娇笑一声：“得了吧，我可不需要这样的礼貌，我的今天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她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别这么说。像您这样的人本就应当有一个幸福的归宿，这是天经地义的，我只不过是顺天应人而已。”
　　“你呀，话说得好听，事情做得漂亮，但是对我未免有点见外，除非……”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
　　鲁正湘急忙打岔：“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呀？”
　　她又轻笑起来：“三宝殿？你找错了，我这里是‘观音堂’。”
　　鲁正湘抓住这个机会，顺风转舵地说：“‘观音堂’更好，我正想在观音菩萨面前求一个签。”
　　“不用求啦，肯定是一根上上的好签。”
　　“奇怪，您知道我求的是什么，就给了一根上上的好签？”
　　“我是观音菩萨，当然能未卜先知了！”
　　鲁正湘心中有点着急，但还是笑着说：“玉媛，请你不要折磨我。咱们言归正传，我想向你请教一件事，希望你能帮忙，一定感激不尽！”
　　“我的处座，我们刚才所讲的话中，有哪一句不正经了吗？”听筒里还听到俏皮的笑声。
　　“那你说我求的是什么？”鲁正湘故意问道。
　　“人鱼之吻！”她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
　　鲁正湘怔住了，顺口答道：“对，对，对！”
　　“处座，你看我这个菩萨灵不灵？”
　　鲁正湘情不自禁地说：“玉媛，你真不愧为‘飞天猫’，果然名不虚传！”
　　“我的处座大人，算了吧，我是你手下的一员败将，‘飞天猫’这个名号，早就让你给砸烂了。”
　　虽然对方语调轻松，但鲁正湘却还是听到了一些哀怨，他急忙低声向她道歉：“玉媛，真对不起，因为我实在太高兴了，无意中却伤了你的心，请你原谅！”
　　“你呀，真多心。如果没有你，我这一生早就毁灭了，哪里还有今天？你是我的恩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也报不完。今天这件事，也是我报答你的机会。关于‘人鱼之吻’项链的事，早上我无意之中得到一条线索，出去摸了半天，已经有了一点头绪。我刚刚回来，想不到你的电话这样及时。我也不想休息了，决定马上再出去查探一下。下午三点我在红楼宾馆等你。”
　　说完，不等鲁正湘开口，“咔嚓”一声，话筒就放下了。
　　鲁正湘知道她的脾气，电话突然断了，他丝毫也不感到奇怪。他相信她的能力，决定“静候佳音”。现在他精神上轻松了许多，悠然地靠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与何玉媛之间的“交锋”……
　　

神秘女郎（1）
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在朝阳区局所管辖的军政要人公馆区，三天之内连续发生了数起窃案，而且都是大白天作案。由于失主身份特殊，区局当然不敢马虎，鲁正湘亲自到现场勘察，发现数起被窃案现场情况基本相同。
　　鲁正湘知道，公馆区虽是个禁区，但是外强中干，防盗意识极为薄弱，主人们以为外有门卫把关，内有佣人来来往往，外人绝对不会进入宅中，因此，就连卧室及房里的橱柜门都经常不上锁，这就给了窃贼许多可乘之机。
　　从几家公馆被盗的情况看，鲁正湘估计，公馆的生活规律已经被窃贼掌握。
　　窃贼进入宅中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将财物囊括一空后，便穿上主人的衣服大模大样地向大门口扬长而去，即使门卫看到了，也会被其高贵的傲慢态度所慑服，不敢询问。
　　由于职务关系，鲁正湘到过许多要人公馆，凭着他的职能赋予他的特权，他将这些政要的私宅情况全都看在了眼里。
　　每勘查完一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