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贝努瓦来到了马德林广场。颇象古希腊庙宇的宏伟教堂的四角上的圆柱几乎占据了整个广场。左边传来了音乐声,人们在渐渐延伸到马路上的咖啡馆前面跳舞。(奇*书*网。整*理*提*供)贝努瓦想留在这里看看青年们跳得如何。马路上的桌子都是满座。贝努瓦不乐意地朝咖啡馆里面望了望,他想象那会是个很大的咖啡馆,原来这是一种错觉。他从占满整个墙壁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店堂内很挤,塞满了人,但贝努瓦还是走运的,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正对面的桌旁有个空位子。他急忙走去,舒坦地朝皮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侍役迅速走来。这是个体格健壮,目光无礼的青年,大概他加入了流氓集团,有空的时候就来执行计划中的任务:就象向一辈子从不欠账的人要债。流氓侍役把一杯冒着泡沫的饮料、两根麦秆儿送到了贝努瓦面前。高脚杯放在小碟子里,碟子里写着喝一杯该付几个法郎,假如再送来—杯,桌上就会出现两个小碟子。这就省得侍役算账时麻烦了,否则他可能忘记在几小时以内他向咖啡馆的顾客送上了多少饮料。
贝努瓦只能看见广场的一部分和翩翩起舞的男女。一位穿得挺讲究的巴黎老人一个人在独舞,他把圆顶礼帽推到了后脑勺,手里拿着一只令人发笑的木制小狗。那木狗一忽儿跳到木板上,一忽儿躺在那里。姑娘们围住了老人,在那里央求老人将那小玩意卖给她们或赠送她们,可老人怎么也不肯。
“只有法国人会这样寻欢作乐。”贝努瓦想。
跳舞的人群中有一张张报纸忽隐忽现。报童飞奔进咖啡馆:“惊人消息!太平洋失火!伯恩施坦教授的秘密!空中大火,海岛毁灭!”
贝努瓦微笑了一下。报社居然也有兴趣来凑热闹,想尽办法使巴黎人高兴。他给报童掷过去一枚硬币,那孩子在硬币飞着的时候就匆忙地接住了。桌上送上一份晚报。
贝努瓦先浏览了一边明天检阅的节日;他想起陆军部长没有送他一张上检阅台的票,不免有点伤心,只好今天晚上到林荫大道去买一副纸制潜望镜,到时即使站在观众的后排也能看到明天的检阅队伍。然后他瞥了一眼第一版。贝努瓦手上拿着的麦秆儿突然折断了,但是他甚至都没有发觉。他脸色苍白,一口喝完了杯里的水,拼命咀嚼衔在嘴里的麦秆。
“您怎么了?”邻桌的小姑娘问道。
贝努瓦失神地望着她。他已认不出她,其实她就是刚才和他一起在大歌剧广场上一起唱歌的巴黎姑娘。
贝努瓦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阅读世界各报重要消息摘登的那一版。
“昨天,美国各报记者截听了著名百万富翁魏尔特同由他组织的太平洋考察队队长之间的无线电话谈话。原来是发了疯的伯恩施坦教授独自一人留在阿列尼达岛上,在那里点燃了空气。他在岛上不断分解出气体的情况下点燃了空气,目的是要使人类无法得到这个岛,搞不成火的化学反应。”
贝努瓦用手指住了眼睛。不,这不可能是虚构的。他确实知道魏尔特真的派出了一个考察队前往阿列尼达岛。他还曾提到过伯恩施坦教授的名字。燃烧的空气,这正是魏尔特的罪恶滔天的化学反应,他曾提议用燃烧的空气墙来消火共产主义国家。可现在……贝努瓦额上冷汗涔涔。
体态姣小的巴黎女子哈哈大笑。贝努瓦旁边的位子空了。姑娘拿起自己的那份冰淇淋很快坐了上去。
“我们认识一下,先生。您可以叫我阿列尼达。您喜欢吗?”
老兵颤抖了一下。他吃惊地对这位姣小的女子看了一眼,而她还在叽叽喳喳地说:“您愿意和我跳舞吗?我们已经一起唱过歌了。我们来跳一个燃烧的空气舞。”
贝努瓦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是全巴黎唯一了解太平洋事件真正含义的人……那就是说,报纸上提到的截听到的无线电话谈话确有其事!考察队遇到了灾难,岛上的空气在燃烧!怎样才能制止这种可怕的反应呢?
“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姑娘撅起涂口红的嘴唇说道,“难道我不讨你喜欢?你不喜欢阿列尼达这个名字?”
“阿列尼达……”贝努瓦低声咕哝道。
“什么?”姑娘透过长长的睫毛瞥了他一眼,一面同样低声地问。
贝努瓦站了起来。他感到不舒服,空气不足,他感到窒息。那些疯子还在跳舞呢!他们什么也不明白!他们还不明白几个月后他们的巴黎将是个什么样子!贝努瓦眯缝起眼睛,几乎是奔出了咖啡馆。
姑娘委屈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站起身来。侍役向她奔过来,开始结算她和贝努瓦一起坐过的桌上碟子的总数。
“我才不为他付账呢!”姑娘生气了。
可是侍役拦住了路,蛮横地从头至脚打量着她。看来,他确实是一位专门向从不欠账的人索取债务的专家。
姑娘眼泪汪汪地给了他几个法郎。
“还算是个军人呢!”她低声咕哝道。
贝努瓦顺着蒙马尔特尔林荫道慢慢地上了坡。
每隔几步远就有一家乐队安排在街上的咖啡馆,他们互相竞争,都想压倒邻队。
人们在马路上跳舞,几乎中止了交通。乐队演奏什么音乐,他们就跳什么舞。快到街小心,多半是黑人的狐步舞曲,哼哼唧唧,不入格调,拟声而已。再往前走一点,是法国的狐步舞曲,有时是根据它们改编的古典乐曲。有一个地方则有人在萧邦的第三练习曲的伴奏下潇洒地跳着狐步舞。在一些巷子里,跳舞的人完全阻塞了交通,他们的头上飘荡着穿着纸旗的绳子,他们大多数跳华尔兹舞,也有的跳古老的民间舞蹈。
贝努瓦痛心地望着这些人,他是真正孤独的,世界上只有知道未来秘密的人才会这么孤独。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无忧无虑的人将来会怎么样,将有多少惊吓、病苦、忧患和恐惧在等待着他们啊!……
也许是因为贝努瓦老在想着那无法挽回地熊熊燃烧着的空气的缘故,他真的感到呼吸困难了。气喘的老毛病又犯了。
人们常常拦住他,同他说话,同他说笑,抱他去跳舞。到处都在用晚报上起用的一个时髦新词“阿列尼达”。
贝努瓦每听列一次都要发一次抖。
路过一家空咖啡馆的时候,贝努瓦发现两名侍役爬上了楼梯,拉紧了大约是用桌布赶制成的亚麻布招牌,上面用火黄包的大写字母写着:“阿列尼达咖啡馆”。
贝努瓦仿佛被钉住了似地站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坐到椅子上,他面前放着杯碟和麦秆。贝努瓦忧伤地望着周围的人们。以为他知道,是什么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大家……
招牌很起作用。过路人看到了招牌,笑着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很快,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支乐队,开始跳舞了,有人唱起了一支奇怪的歌曲,其中常常唱到“阿列尼达”和“火灾”等字眼。
“一个知道未来的人处在这种境地,”贝努瓦想,“多么可怕啊!片刻难捱啊……”
贝努瓦诅咒世界。他怜惜人们,同时又憎恨他们……而且还妒嫉他们。大概靡菲斯特自己也是这种感情。
天哪!难道他贝努瓦只是在童年时读过歌德作品的英勇的老兵,一个不坏的小人物也要当哪怕几个小时的靡菲斯特吗?
贝努瓦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他不是魔鬼!恶鬼是不会死的。可是等着贝努瓦的却是和大家一样的,和这些欢乐歌舞的人们一样的命运!他也和他们一样,也将用手去抢空气,也将痉孪,并在可怕的抽筋中窒息而死。
贝努瓦从来不怕死,但想到这一切是很可怕的。他厌恶地想象着,随着空气的毒化,这些人就将沿着马路爬行,垂死挣扎……
一位美妇人一下子跳到贝努瓦的小桌子上。他看到了她那穿着透明丝袜的尖削的双腿,和穿着小巧便鞋的双脚。他抬起疲惫的眼睛,认出了这是让纳·杜克洛。
乐队停止了演奏。人民喜爱的女演员让纳·杜克洛唱起了马赛曲。满街的人和她一起唱了起来。古老房屋的墙壁也和着人们的歌声发出了回声。这些房屋的墙壁曾不止一次地和参加街垒战的人们一起高唱伟大的破坏者和创造者之歌。
在女演员的脚边坐着一位有花白胡子的法国老人,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这是整个巴黎城内唯一想着这件事的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唱这马赛曲了。
第九章 我为人人还是我害人人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经受过革命和国内战争的严峻考验,这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人们把部长看作铁人,那是因为他有一张城府很深的面庞,善于掌握自己,具有不屈不挠的意志,工作和谈话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同时,他又具有一般人的爱好和兴趣。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一个狂热的钓鱼爱好者。他可以和象他那样的钓鱼爱好者在岸上或冰窟窿边上交谈到声音嘶哑,要不就争论是这种还是那种钓鱼方法最好。真有趣,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为大家所熟悉的在连续不断地回答问题时的讲话神态也消失了。同渔夫们争论时,他还常常打断他们的活,如果有谁刺激了他,他还可能痛骂他们呢。不能说他每次都能钓到很多的鱼。但是,每当他乘郊区的火车将鱼带回家时,总是感到非常自豪,而且不放过任何机会向旅伴们眩耀一番,他们也从不猜疑和他们同行的是个什么人。钓鱼归来他总是十分疲劳,虽然还没有睡觉,但脸色似乎还更红润一些。
在青年时代和壮年时代,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特别能睡,但随着岁月的消逝,他得了失眠症,每天清晨四点他就睡不着了,起初他很痛苦,辗转反侧,起来踱步,抽烟,看书,重新躺下,当然毫无用处。后来他就决定利用失眠了。
除了钓鱼之外,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还有一个秘密地占据他整个身心的强烈爱好。多年来他甚至向他最亲近的人也保守秘密,他一直在研究一个问题,他研究的问题,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们如果知道了也会惊讶不已。从前,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要搞这些研究时间不够,这下他可找到时间了。
他总是不需要任何闹钟每天四点钟就能醒来,他一面不住地象老人般地哼哼唧唧,一面战胜不愿起床的念头,强迫自己走进洗澡间,将小冰块丢进一盆水中,用冰冷刺人的水冲洗一番。等他感到渐渐不再虚弱无力以后,就先用毛巾后用呢绒手套擦拭皮肤,直到全身轻松舒服了为止。接着,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迅速穿好衣服,迈着多少带点沉重的步子向办公室走去。
从四点半到六点这一个半小时,纯粹是属于他的,甚至在这不寻常的日子里,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也没有变,他在窗口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之后就习惯地坐到办公桌旁。在平常的日子里他会继续研究他那“关于三个物体”的课题的。
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他们的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是一条简单、明了而又令人信服的定律。
可是,假如三个物体互相吸引呢?作用于它们的力将如何呢?难道这就不那么简单了?原来,一些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曾经致力于解决这个“简单的”课题,但是,唉,巳经二百年了,还是没有解决。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无法用通常的数学方法,用一般方式来解决它。
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认为找到这种解决办法是可能的。因此,他以法拉第①式的热情,爱迪生②式的顽强精神和欧拉③式的高深造诣进行工作。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做了很多工作,他找到了一系列局部的答案,发现了概括性的数学方法,顺便证明了两条新的定理,但还是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
【① 法拉第(1791~1867):美国大物理学家,电磁场学说的创始者。——译者】
【② 爱迪生(1847~1931):美国杰出的发明家,企业家。——译者】
【③ 欧拉(1707~1783):生于瑞士,大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译者】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不是职业科学家,但他热爱科学,而且每天接触科学家,很善于安排他们的工作。同时他很认真地对待自己所从事的那项小小的科研工作,因此,这项工作一点也不象是一种业余爱好,而是可以有希望得到学位的大胆尝试。说起来,这还是一种深藏心底爱慕虚荣的幻想,这个固执己见而又意志坚强、上了年纪、屡建功勋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伏在桌上一直坐到五点三刻。多年来他第一次没有打开自己的手稿,没有拿起铅笔。他不时地蹙起额头,演角上现出了忧郁的皱纹,脑海里一直萦绕着同一个念头,不断地浮现出一幅又一幅可怕的图景。这时,这位被公认为铁人的人也发抖了。他想到了孩子们。他从不掩饰他对孩子们的喜爱。他喜欢在下班后到克里姆林官红墙旁的小花园里去坐一会儿,欣赏嬉戏的孩子们,想想自己那遥远的未曾实现的往事……他忆起一位穿短皮上衣的小个子妇女,她本来答应可以给他带来一个儿子,但他却派她去侦察了——不然,他这个昔日的政委现在就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孙了。所有吵吵闹闹的孩子们。所有这些喧闹而又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对于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来说,显得多么可爱,多么亲切啊!
在这个严酷的早晨,他想到了孩子们,他想着他们,在办公室里踱着均匀而又沉重的步子,盘算着可能采用的斗争计划。孩子们能够而且应该成长壮大,而他的责任,他的天职正是关怀他们!
部长发现电视电话铃已经响了好一会了。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非常吃惊。大家知道,早晨六点钟以前是不能打扰他的。
这能是怎么回事呢?与非常任务有关的一切命令昨晚已经发出去了。科学家的会议要在上午九点钟召开。
瓦西里·克里缅季耶维奇伸手揿了一下按钮。
屏幕上出现了一堵墙,墙上挂着一些画,还有几绺白发。
奇怪!这会是谁呢?
“哈啰,您是部长同志吗?”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我冒昧地请问,是我把您叫醒了吧?嗯,是啊!您完全有理出对我有意见。”
“是的。”部长说。他把身子移近电视电话,以便看清整个图象。“是我,亲爱的教授。不是您把我叫醒的,我早就起身.了。我对您绝对没有意见,相反,我很乐意听您说话。”
“嗯,是啊……啊,是这样吗?非常感谢。我把希望寄托在您的身上,瓦酉里·克里缅季耶维奇。我对我们政权的许多代表感到失望。我要求公正裁判和惩罚。嗯,是啊!”
教授是断断续续地说的,他忽而停住,忽而由低声细语转为高声喊叫。
“很遗憾,教授,我还没有弄明白,您为什么如此激动,这是一。其次,也许您有可能到我这里来吧?那我们就可以谈谈了。最后,第三点,您是否已收到今天上午九点钟要开会的通知?”
“嗯,是的!非常感谢。我来,我一定来!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这儿通知倒是有一个,但是我没有看。嗯,是啊!对了,顾不上。至于我为什么焦急,我会当面告诉您的。我大胆地希望您能理解我。”
“不,”部长说,“这不值一谢。假如您愿意,请马上就来。那个通知,您还是看一看,而且您一定得出席会议。至于要我理解您的话,我想,我和您两个老头互相之间,无论如何总可以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来吧!我等着您。要我派车去接您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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