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我稍稍清醒了一点,他们?都来土城干什么?
“听说君上是特意带吴王来这边看我们的……”华眉继续喋喋不休,“而且为了替吴王接风洗尘,今天土城有一场盛宴呢。”
好个勾践,已经开始为以后作准备了吗?
“呀,西施你真的好漂亮。”华眉突然脱口而出道。
这时的我已经完全清醒了,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果真一副好皮囊啊。
“快些准备吧,大家都已经去后园了,早膳过后,君上和吴王都会去那儿赏梅。”
洗漱完毕,华眉便匆匆拉着我去了后园。
到后园时,莫离已经带着其他几位美人在等着了,西施病重,自然不在其间,奇怪的是,郑旦竟然也在。
我低头避过莫离担忧的眼神,随华眉一起站在众女子之间。
此时已是深冬,后花园是赏梅之处,自然没有火炉,还好我裹了大氅出来,只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不由得冻得瑟瑟发抖。
此次勾践与夫差来土城必然是为了议和之事,勾践能够请动夫差亲自前来,想必也花了不少功夫,他带夫差来土城是想让美人计提前发挥功用吗?
只是昨晚不经意间见到的那如猎人般充满野心的眼神,夫差他……真的会受美人计的影响吗?
不多久,便见夫差与勾践往后园而来,勾践一路低声陪笑,十分恭顺的模样。
“此处是越国,君上如此不怕折了王者之风?”隐隐地,听到夫差笑道,今天他高束的发丝盘成发髻,裹了一件描金的黑色毛皮大氅,只是隐隐仍能见到那黑色的毛皮大氅之内的明黄色。
“大王说笑,勾践乃是亡国之主,即将入吴为臣,哪来王者之风?”勾践一脸的谦恭,低头陪笑道。
夫差闻言,扬声大笑起来,“当日一场携李之战,君上可是威风得紧呐!”
我微微扬眉?携李之战?便是勾践打伤吴王阖闾,至其重伤不冶身亡那一场战争?果然,夫差不会忘记父仇的啊。
勾践低头,没有出声。
“美人面,梅花香,果然好景。”说话间,他们已到后园,夫差笑道,微眯的双眼却似乎总若有似无地盯着我看。
我一眼便瞧见他唇角处那微微肿起的细小伤痕,一阵心虚。
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紫金香木榻上坐下,夫差回头看向勾践,“君上不坐?”
勾践忙欠了欠身,“臣站着便好。”
“只是赏梅,好没意思。”半晌,夫差叹道。
“禀大王,苎萝山浣纱女西施的舞姿可谓一绝呢。”冷不丁地,一个声音响起。
我微微一惊,是郑旦!
“大胆!退下。”范蠡突然大声喝斥,声音之大,连我都吓了一跳。
他想护着我吗?
“无妨,说下去。”夫差看了我一眼,随即挥了挥手对郑旦道。
“小女自小与西施一同长大,她的舞姿说是冠绝天下亦不为过呢!”郑旦扫了我一眼,扬唇笑道。
范蠡咬牙便要举步上前。
勾践回头看了他一眼,范蠡握了握拳,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偏过头不再看我,只是隐隐看到他双拳紧握,似是在微微颤抖。
呵呵,事到如今,就算你想护着我,也未必可行了呢……自从你亲口承认我便是你的未婚妻子西施的那一瞬间开始,所以事态的发展便都由不得你我了。
“不如让西施会大王献上一舞如何?”郑旦看着我笑道。
我微微皱眉,她的意思我又岂能不知,她定是恨我抢了西施之名,既然西施以善舞出名,那她便是要我不打自招,自露马脚了……
倾城舞
看着郑旦,我突然替她和夷光感到可悲,就算现在证明了我不是西施那又如何,如果范蠡心中的那个人不是她,那即使她是西施又如何?如果范蠡心中那个人是她,那她是不是西施就都不重要了,毕竟范蠡喜欢的是一个人,而非一个名字而已。而且此时证明夷光是西施,她无非也只能落得个凄惨入吴的下场而已。
“怎么?西施,不跳么?”郑旦看着我,笑,那笑意里多的是兴灾乐祸的意味。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此时我不跳这一曲,那么势必要解释许多,那我不能讲话的事实就会立刻暴露,而且此时若在吴王面前揭破这弥天大谎,万一他老人家来个“龙颜大怒”,那我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夫差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大王,香……西施她……”莫离有些急急地上前一步,似要为我解释什么。
“西施,还记得在苎萝村的时候我歌,你舞吗?”郑旦打断了莫离的话,看着我道,眼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我淡淡地看着她步步相逼,以郑旦的性子,只要能够逼我到绝境,只要能够看我出丑,她便会觉得是替夷光报仇了吧,就算这对她对夷光都没有任何好处,她也会如此做吧。
“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 转身不再看我,郑旦缓缓张口,口中便已哼唱起来,歌声竟也宛转动听,时而如晓风拂水、冬日煦阳,时而如高山流水、泉水叮咚……只是那词意隐隐透着悲切,定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暗指夷光此时的悲切心境,要我知难而退吧。
骑虎难下了么?
咬了咬牙,我双臂微垂,大氅缓缓滑落在地,内里是刚刚在房内的时候华眉拿给我的一件白色舞衣,想来就算此时不用表演,再等些时候还是要与众人一起表演的。
上帝,此时我真是庆幸自己学过那曾经自以为无用的玩意儿。
寒风吹过,白色舞衣迎风扬起,阵阵梅花瓣随风飘落,飞舞于空中,真真有乘风归去之感。
抬臂轻扬,好冷,我不禁微微皱皱眉,瑟缩了一下,抬眼却从众人眼中见到了惊艳。
腰肢如水般柔软轻舞,几个旋转,似是漫不经心地舞着,我却在脑中搜索学过的舞蹈,但却似乎没有一曲是合乎此情此景的,西施善舞之名声传在外,若我此时只是一个空有其貌的花架子,岂不露出马脚?
再一个旋转,一瓣梅花自我眼前飘落,我回身忽见夫差身旁的女侍手中所捧的装着热水的陶罐,那该是用来取暖的吧?
此时夫差正手持一支三脚酒鼎,微微啜了一口酒,狭长的双目却自始至终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
脑中灵光乍现,我微微扬唇,一个旋身,脚下轻移,转眼已到夫差眼前,夫差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是想知道我想玩什么花样一般。
我低眉敛目,兰指轻翘,双手柔柔自夫差手中取下那酒鼎,转身挥袖,几枚花瓣便自然落于那酒鼎之中。
此时正好一曲歌罢,郑旦也正愣愣地看着我,我便正借着那最后一丝尾音,转身柔柔地旋跪于夫差之前,水袖轻扬,指尖轻点,自那侍女手中的陶罐之中接下热水,回身献于夫差之前。
冰天雪地之中,我手中的酒鼎之内冒着袅袅热气,几枚花瓣轻微地卷曲着飘浮其间,似是散发着淡淡幽香一般。
“嗯?”夫差轻轻扬眉,似是不解其意。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拉起一个弧度,仍是举着那酒鼎,只是更凑近他的唇边。
这回他老人家算是弄明白了,扬唇便伸手来接那酒鼎。
“大王。”一直站于他身边如雕像一般的男子按住了那酒鼎。
我扬眉,怎么?怕我下毒?
“无妨。”夫差不理会他,倾身上前接过那酒鼎,在凑近我的时候,他忽然弯起唇角,似是不经意般轻语,“就算有毒,既是美人亲手所赠,孤也照喝不误。”
我低下头,似是恭敬,却其实是在大翻白眼,这家伙大概是吃定我不敢下毒了。
将那酒鼎放于鼻下轻轻一闻,他薄唇微启,啜饮一口,复又抬头看我,轻笑,“美人,好舞,香茶,果然令孤大开眼界。”
这算什么?恭维?
我微笑颔首,收舞回立,算是一曲完毕。
感觉到背如刺的眼神,不用说,定是郑旦了,计划失败,她很失望吧。
正想着,鼻子忽然一痒,我忍不住低头掩鼻轻轻打了个喷嚏,糟糕,刚刚穿那么少,又吹风,一定是感冒了。
“怎么了?”华眉悄悄上前拉了拉我的手,关心道。
我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正摇头呢,忽然一阵头重脚轻,我忙抬头抚额,头好疼,唉,我果然是挨不得冻啊,脚步微浮,我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了?”说话间,范蠡已上前伸手来扶我。
我抬眼看他,惚恍中,看到他满脸无法掩饰的担忧,呵呵……他也会担忧我?难道说……病号总是比较惹人怜爱的?
“怎么了?说话啊!”范蠡焦急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呵呵,只是头痛得快要炸了,没有其他事啊……没事,我张口想说。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啊!……迷迷糊糊之中,我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啊!我好着急,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到自己的嘴不停地张合着,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感觉自己像一条离了水的金鱼一般……张合着自己无声的嘴……
四周的事物都在旋转……
眼前模模糊糊的,只有范蠡焦急变形的脸庞……那样的神情,从未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过呢……呵呵……
哑女
“大夫,她怎么样?”一个焦急的男子声音。
“她受了伤寒,之前应该被严重冻伤过却没有及时治疗……”陌生的声音,应该是大夫。
“可是刚刚她好像不能讲话!”那声音急躁起来,是范蠡吗?
“这个老夫无能为力,只能等她等醒来再说了。”那大夫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香宝,你醒醒啊”,一个女子似是在我耳边哭泣,“不去吴国了,只要你醒,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去吴国……”
谁?姐姐?莫离吗?可以不去吴国,可以不去报仇了吗?
黑暗。
“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总有一个人在我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声音似哀伤,似无耐……还包含了太多理不清的感觉……
那个声音?……是范蠡吗?
意识渐渐清晰起来,我却仍是懒懒地躺着不想动弹,不想睁开眼睛,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是在逃避什么……
“三天了,香宝……醒一下好吗?”又是那个熟悉的男声,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便是范蠡了,只是声音分外的憔悴。
“她哑了。”一个冷冰冰的男声突然响起。
是史连,闭着眼我都听能出他的声音,这个家伙的声音倒是精神得很哪!他不是一直都为我保守着秘密吗?为何现在要……
“哑?”范蠡似是一怔,连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怎么会?”。
“被夷光‘不小心’推进了悬崖,在崖边的树上吊了半个时辰,我见她还没死,便救了她上来。”史连冷冷地道,说到“不小心”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什么意思?那个死鱼脸也会为我鸣不平?
“夷光?”范蠡只说了这个两个字便没了声音,我都无已经法想像现在的他是何种的表情了。
再也按捺不住,我微微动了动酸涩的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范蠡,他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几天没有睡好的模样,再偏头,看到的便是史连,他正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似乎知道我会醒一般。
“她醒了。”史连微微抬了抬下巴,看着我道。
那一瞬间,我有个错觉,那个史连是故意在我面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范蠡,或许他知道其实我早已经醒了,他只是想激我睁开眼,面对现实。
“香宝……”范蠡回头看我,眼中有着明显的惊喜,随即又恢复了黯然。
我冷冷瞄了一眼史连,仍是沉默。
见我醒了,史连低嗤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范蠡,安静得可怕。
“真的是夷光?”半晌,范蠡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可怕。
我微微转头看向他,心里突然有些不甘和刺痛,扬唇,我点头。只是……呵呵,真的是夷光推我入崖那又如何?对于那个爱你已经到无可救药的女子,你能为我做什么?
范蠡看了我半晌,眼中说不清是什么复杂的表情,许久,他忽然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低低地,他开口。
对不起?我无声地咧唇,轻笑,又是对不起吗?只能是对不起吗?
我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紧得我的手臂肩膀微微发疼。
“我……后悔了……”忽然,他开口,轻轻几个字,嘶哑得不能入耳。
我微微怔住,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越王大营,我一人孤立无援,被强行冠以西施之名,百口莫辩之际,我怒极反笑,烧了那补过的破衣,对范蠡摞下狠话:“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现在……他告诉我他后悔了?
虽然不甘,可是我的心竟因他这一句话而温温刺痛,那痛渐渐蔓延开来,弥漫的是满满的苦涩。
“想逃吗?我们逃跑吧,小狐狸……”冷不丁地,他开口,语气竟如往常般轻松,微微带着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我快要有种错觉,眼前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范蠡还是那个答应会娶我的范蠡,从来没有失忆,从来没有夷光的出现,我便是香宝,没有穿越时空,不是别人,就是香宝而已,可是……这一切仅仅是错觉。
我微微动了一下,推开他,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他的眼睛,他是范蠡啊,青史留名的越国大将范蠡!在他的心里,有越国的兴衰,有宏伟的抱负,这样的人……他现在告诉我他要带着我逃跑?更何况……此时还有一个病重的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