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竟然相信,如果明日不回去夫差身边,他真的会那样做……只为了一个女人,他真的会那样做……
史连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去。
静默半晌,越女扶起史连,“可以自己走了吗?”
史连动了一下筋骨,越女的医术果然惊人。
“我去拿套衣服,你们等一下。”语毕,越女便从来路离开了。
“不走么?”淡淡地,史连看向我。
我点头。
史连没有再开口只是突然拔剑,直直地指向玲珑。
玲珑一愣,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干什么?”华眉忙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我不放心这个女人!”冷冷地,史连道。
呵呵,他是担心留下来的我会被她害死吗?叹了口气,我上前轻轻推开了他的剑,“如果多一具尸体不太好交代,而且天气越来越臭,尸体藏不了多久便会发臭。”
玲珑一怔,脸色愈发惨白起来,身子抖得跟涮糠似的。
知道这话起了恐吓作用,我暗笑,“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史连脸色微微有些不太自然,甩开了剑,“谁担心你。”
一旁的华眉见危险已过,忙上前扶起了瘫坐在地的玲珑。
不多久,越女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一了套侍卫的衣服。
“穿上这个,跟我走吧。”
史连站起身,点头。
披上衣服,史连回头看我,久久,蹦出一句“白痴”。
我一怔,随即气不打一处来,“喂!我是你救命恩人耶!”
没有再理会我,史连转身随越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避开身上有些恐怖的伤口,我美美洗了个澡,留宿揽月阁。
玲珑也没有再敢造次。
凌晨的时候,天空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不多久,雨越下越大,间或还夹杂着雷声。
雷雨啊,夏天不知不觉已经来了么?
披衣翻身坐起,靠着那竹榻,破天荒地,我竟然睡不着。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过刺激了吗?
一阵闪电划过,屋内立刻被照得亮闪闪的,紧随着,雷声轰隆隆地响起。这场雨过后,天气会越来越热吧。
脑袋里有些混乱,我忽然有些不敢想像,我没有离开吴宫的真正原因。
“知道吗?我也不想孤军奋战啊……”冷不丁地,耳边突然响起夫差的呢喃,下了一跳,我慌忙回头,什么都没有啊。我暗笑自己神精过敏。
那一晚酒醉的耳鬓厮磨忽然在我脑中隐隐浮现,屋里有些闷热起来。
甩了甩头,我抑制住自己有些异常的心绪,现在实在没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该好好想一想,我该怎么样自然地回到夫差的身边,而不用受到怀疑。
回去的理由
天渐渐亮了起来,虽然下着雨,但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却未曾停过。
“西施,真的下雨了呢。”一大早,华眉便一脸惊奇地跑进里屋来,道。
我微笑。
“你怎么会知道今天有雨?”华眉兴致勃勃地坐在榻上,问。
“猜的。”轻笑着,我道。
“呵呵,我想也是,怎么可能有人会预知未来嘛。”华眉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道。
我被她逗笑了,唇在笑,眼在笑,眉也在笑,但我的心里却不自觉有些凉。是啊,我能够看到她们的未来,甚至于……自己,这个作为西施的命运……
命运……历史……呵呵
只可惜最后西施行踪成迷,历史上就有好多个版本。而我,究竟是哪一种呢。
莫名其妙地爱上范蠡,莫名其妙地成为西施,一切都那么不可理喻,历史上,西施最好的结局,便是与范蠡泛舟五湖……
只可惜……我不是西施,我没有西施所谓的大义,可以为越国牺牲色相,可以为自己所爱的男人爬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榻,我不是西施。
在会稽山越军大营,范蠡指鹿为马,让我背上西施的名。
在土城雪域,我孤身堕崖,从此开不了口。
在吴宫大殿,夫差最后一次暗示他可以带我离开,他的回答只有六个字“多谢大王美意”……
呵呵,他是将军,是越国的将军,为国尽忠是他的宿命呵……
洗尽铅华之后,历史上,西施或许可以与范蠡泛舟五湖,从此天上人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我,不是西施啊……
那么样多的心痛,那么样多的不甘,怎么可以最后只是泛舟五湖,那样简单?
在玲珑不善的眼光中用完了早膳,我仍是待在里屋。
有越女的帮忙,想必史连已经安全回去了吧。
唉,在心底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该怎么回去那个家伙的身边而不被他怀疑呢?
真是伤脑袋。
透过微微支起的窗棂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雨一直在下。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折回床榻,我倒头便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时,天还是灰蒙蒙的,整了整衣冠,我又坐回了窗前发呆。
“西施,用晚膳了。”华眉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晚膳?”我微愕。
“嗯,刚刚中午进来喊你,你睡得正香,想来是你昨晚太过忧心,没有睡好,就没有喊你。”华眉笑着将晚膳放在桌上。
“我想我没有时间吃饭了。”微微苦笑,我转身便走了出去。
“西施,去哪儿啊?外面雨下得正大呢”。华眉拉住了我。
“回夫差那儿去,再不回去,我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华眉的衣服,“昨晚我的衣服呢?”身着这身衣服回去,必须会牵连到华眉吧。
“在外面,我去找找。”华眉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拿了那还沾着血的衣服进来了。
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我向华眉借了件不十分显眼的外袍,裹在身上,避免那带血的衣服太过扎眼。
换好衣服,我便低着头,走出门去。
门外不时有侍卫经过,只是搜查得已经没有那么严格了。
打定主意,先回醉月阁,大不了打晕自己,假装是被黑衣蒙面人打包送回来的,这样夫差就算是想怪罪于我,也没有借口了。
一路从走廊走过,顺利地走到醉月阁附近,竟也没有人来盘问。
从走廊出来,冒雨冲向醉月阁,正进冲进门去时,脚步却生生地刹住了。
是夫差!
他一身白色单衣,长发未束,坐在我常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发丝散落额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是怒,一时不敢贸然进屋。
虽然已是夏天,但这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我还不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唉,怎么看都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只等待主人原谅的可怜小弃猫嘛,不知怎么地,我心里突然萌生出这个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念头。
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一般,那个家伙抬起头来,却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微微一怔,忽然复又抬起头来,隔着道门槛,狭目微眯,远远地望着我。
见他如此,我心下一颤,他莫不是一直在等我?
他望着我的眼神冷入骨髓,本来就冷得直打颤的我抖得更厉害了。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向我。
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站在雨中,他依然气定神闲,仿佛在沐浴着阳光在闲庭信步一般。
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将他的单衣淋了个透,长长的发丝被雨水淋得透透的,再也无法嚣张地飘起。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哗哗的雨声中,他淡淡开口,仿佛我是去哪里贪玩一般。
我一愣,心下忽然有些明了。
“孤王只等到一天,若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见不到美人完好无缺地回来,就算将吴国翻个个儿,也会揪出你来。”那样森冷可怕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那句话他是看着我说的,我一直以为他是在威胁史连,却原来那句话是冲着我说的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救走史连的小把戏想必他早看在眼里了。
只是……以他的暴戾,为何,他明知我的把戏,却还是放走了史连呢?
弯了弯有些僵硬的唇角,我打着颤,“今天下雨……没有太阳……”呵,我在讲笑话吗?好冷的笑话。
他扬了扬眉,看着我,“孤王的美人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呢。”伸手拥我入怀,他的唇压上了我的,“要不要感谢一下我这个让你开口的人?”他在我耳边低喃。
我一愣,脸孔微微一红,好在雨大,他看不清。
哑的感觉
左手抚上我的脸颊,隔着雨水,温漉漉的,他的拇指在我的唇上来回地轻轻磨蹭,狭目微眯,看不出是喜是怒。
雨一直在下,一阵寒意从脚底袭来,天地都在眩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你敢晕过去试试!”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我,打横将我抱起,大踏步地走进屋里。
我微微扬唇苦笑,这么霸道。
“去找大夫。”将我放在榻上,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梓若。
梓若领命离去,他伸手便来解我的衣袍,我闪躲了一下,又被他摁住了。
认命地低垂着眼,随他去折腾,反正也不是没有看过,想开点就没事了,呵,我还真是想得开呢。
他的手突然顿住了,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薄唇微微抿起,脸色微微带着怒意。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正好看到染了血的破衣。
“孤王说的话,你可曾放在心上啊,美人……”扬唇凑近了我,他咬牙笑道。
呃……话?什么话?
“孤王的女人绝不会因孤而受伤。”……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再有下次,孤王一定会让你后悔救了我。”……
那一日密林之中他所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暗骂自己没有骨气,可是……可是我面对的人是夫差耶……没有骨气也很正常吧。
“想起来了?”夫差磨牙轻笑。
“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立刻变得虚弱无比,双手轻轻在他面对晃了晃,随即便无力地向后倒去。
没有倒进床榻之上,倒是倒进了一个同样有些湿漉漉的怀里。
我没有吭声,继续扮演虚弱,唉,其实也用不着扮演了,早就想晕过去了,头晕目眩啊。
“你居然真敢晕过去……”有个声音朦朦胧胧地在我耳边咬牙切齿,最后化为一丝叹息。
动了动眼皮,耳边忽然响起梓若的声音。
“夫人,你醒了。”梓若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惊喜。
我张了张口,嗓子干涩得如火烧一般,心下不由得一慌,莫不是又哑巴了?
梓若忽然退到一边没了声音,我抬头,夫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不期然地抬手捏着我的下巴。
我微微扬头,有些掘强地看着他,心里恨不得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天知道我有多么恐惧自己变成哑巴的事实,一次哑巴我还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可现在……
“怎么了?”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夫差道。
我再度张了张口,“啊……”还是没声。
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管眼前这个家伙是历史上有名的暴戾君王,我一巴掌便拍掉了他的手,心里的恐慌却逐渐漫延开来。
又要变哑巴了?又开不了口还要强作镇定了?光是这样想我便遍体发寒。
“你在害怕什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他伸手勾起我的下巴,道。
我狠狠咬唇,撇开头。如果注定开不了口,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变成彻彻底底的哑巴,为什么要让我在能够讲话之后又再度面临变回哑巴的恶梦!
“拿些水来。”看了我许久,夫差忽然扬唇,开口。
梓若依言捧了水杯来。
“喝了。”将水杯放在我手中,他道。
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得快冒烟了。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又看向梓若,梓若忙捧着茶壶来。
一口气喝了五六杯,我才缓过气来。
刚放下茶杯一转头,那薄唇便落到了我的眉心。
“呀!”我一声轻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能够清晰地发出声音。
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脖子,我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看来孤王是美人的良药呢……美人的哑疾只有孤王能医啊……”有些轻挑地扬起薄唇,夫差靠着我坐下,凑近了我,道。
明明刚刚还……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莫非我只是淋了雨感冒,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自己又变哑巴了?
“很怕吗?”一个十分魅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回过神来,刚想否认,却突然被拥入一个不是很温暖的怀抱。
“没什么好怕的,美人的病孤王都能医……”轻舔着我的耳廓,他轻笑着低喃。
虽然知他是在说笑,但不知为何,我的心竟然有些温暖起来。
因为他将我从恐惧的深渊中捞了起来。
“大王,伍封求见。”梓若前来禀报。
说话间,伍封已在门外。
夫差点头,扬袖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门去,我又躺回了榻上,全身的骨头都仿佛是被敲碎了重新组装似的酸痛,看来那一场雨,淋得不轻啊。
“夫人……”梓若有些磨蹭地走上前来,欲言又止。
我微微侧头看他,“怎么了?”
“夫人,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梓若低头道。
我微微有此讶异,已经那么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