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我探向他的颈脉。
“你干什么?!”雅姬一把推开了我。
“滚。”微微侧头看了雅姬一眼,她竟然后退一步,噤了声。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真的那样可怕,只是……我的心竟然……在颤抖。
“你……你居然敢……”雅姬回过神来,大概自觉失了面子,又叫了起来。
“这里是醉月阁,是王赐予我的寝宫,在这里,我便是主子,想要撒泼滚回你自己的寝宫去!”看着雅姬,我冷冷斥道。辨不清自己心底的疼痛,看不清历史的进程,她却偏偏还要来招惹我!
伍子胥只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竟然没有阻止。
颈脉的跳动虽然微弱,但却仍是可以感觉得到。
雅姬气得只是瞪我,我却没有时间再理会她,转身狠狠掐向夫差的人中,直至出现红红的印子,他却仍是没有反应,可恶!根本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毒,以什么方式中的毒,是食物中毒?吸入式中毒?还是其他……若是不清楚,我该采取何种急救措施呢?
没有时间多做思考,我双手交叠,摁在他的胸口做心肺复苏,一下,两下,三下……
“喂,我可是很少这么卖力的,给点面子,醒过来啊……”口中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喃,声音却隐隐在颤抖,“算了……只要……只要你起来,以后我随便你怎么欺负好了……”
“她……”那些大夫们一个个全都瞪大了双眼看着我奇怪的动作,大概都把我当疯子了。
狠狠吸了一口空气,我低头覆上他冰凉的唇,将空气渡入他的口中,侧过头吸气,再渡入他的口中,……
“夫差的女人不会孤军奋战……君无戏言……”我想,我真的是语无伦次了。
周围早已是一片寂静,想必大家都被我惊世骇俗的举动吓到了。
再吸气……回头……
他竟然在看我?我一愣,怔怔地张着口,样子一定傻极了。
一手轻轻覆上我的背,却是那样的无力,若是以往,我必然伸手毫不留情的推开,若是以往,他必然还是十分强硬地将我拥入怀中,还可以装出一脸的无辜……
只是这一次,明知我若推开他,他必然没有再度拥我入怀的力气,我却……没有推开他……
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滴上他苍白的面颊,他微微一怔,似是想扬唇轻笑,却最终放弃了……动了动唇,似是在说什么。
我靠近他,只听得他说的竟是……
“你完了……”
我微微一愣,大概是看他醒了,大概是刚刚用力过度,大概是被他这一句话震得魂飞魄散……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似的,一下子跌坐在床沿。
“大王醒了?大王醒了!……”那些大夫和妃嫔们的表情都仿佛生生吞了个鸡蛋一般。
伍子胥的表情也略略带着讶异。
“只是暂时的,我只是避免他就这么睡死过去,但是……只要一日查不出体内的毒源,一日清除不了毒素,今日这种假死的状况……会越来越严重……真到再也醒不过来”微微喘息着,我尽量平复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道。
迷局
“大王既然已经醒了……”伍子胥开口。
“是暂时,如果不能解毒,我不知道能撑多久。”没有抬头,我接口警告。
“既然大家都清楚,那就尽力为大王解毒,若是大王有什么,相信大家都逃不过。”伍子胥看了我一眼,转而又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大夫道,声音十分的沉静平稳,但却又再着不容忽视的压力。
我没有再理会这老狐狸,只是看向躺在床上的夫差,他双目微闭,面色青紫,额前满是汗珠,一旁有侍女不停地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看得出应该很是辛苦,没有解药,若想只靠这群大夫,真真是希望渺茫。
“梓若。”我看向随着我一起挤进来的梓若。
“夫人?”见我叫她,梓若忙走上前来。
“去把越女找来。”
以越女的医术,应该可以看出些什么吧。
梓若点了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你这个奇怪的女人,刚刚那到底是什么妖术?”雅姬又开始发难了。
我实在没有气力再去与她争辩那么愚蠢的问题,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兀自调息,刚刚大概走得太急,然后又是急救时运动过量,再加上这副已经被我毁得差不多的身体还怀了孕,我的心口不禁微微有些刺痛了起来。
“妖术可以救父王,总比你在一旁说风凉话干瞪眼好。”司香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仰头道。
“你!”雅姬气急。
“父王中毒,你们该设法解毒的便去解毒,该去查下毒者的便去查,该处理国事的便去处理国事,一个个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司香站得直直的,尚有些童稚的声音朗朗道,“若父王痊愈,见你们一个个如此怠慢,不知会样?”司香咧嘴笑道,竟颇有些不怒而威的气概。
果然是帝王家的孩子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魄。
闻言,众人皆面面相觑,伍子胥微微点了点头,大家才都陆续转身离去。
“等一下,这里毕竟是醉月阁,现在连下毒者是谁都没有查出来,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大王躺在这里,岂不正中某人下怀?”雅姬道,一字一句,皆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众人皆又停下脚步,我回头缓缓扫视过众人,竟都如看戏一般,其他的妃嫔也都未出声,不管她们是没有后台不敢强出头,还是真人不露相不屑于大庭广众之下惹来祸事,总之一个个都三缄其口,保持沉默,唯独雅姬瞪大美眸看着我,如斗牛一般,半步不让。
“若你认为大王可以下榻走动的话,你尽管带回自己的寝宫。”我连同她争辩都嫌懒,真真是个笨女人,仗着伍子胥是自己的姑父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
妃嫔中隐隐有几声不自然的轻咳,似是在偷笑一般。我不禁再度大大叹气,夫差啊夫差,可见齐人未必是福呢,你都中毒快死了,你们老婆们居然还有闲情逸志偷笑。
“雅儿。”伍子胥有些不悦地开口。
雅姬这才闷闷地住了口,转身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我越来越感觉她像极了小时候隔壁那个总是根我抢洋娃娃的小女孩,那样骄纵,那样任性。
看着雅姬走到门口,越女正好走进门来,见我在看她,她微微笑了一下,“姐姐”,她唤了一声。
不知为何,我听得她那声“姐姐”竟然有些咸涩悲哀的味道,再看她的神情,竟然也是瘦削不少,果然,卫琴离去对她还是构成了伤害,只是……我总隐隐感觉卫琴对她说过些什么,她对于我,不像之前那样亲昵了。
侧过头看越女专心地替夫差把脉,我若有所思。
“他中了什么毒?”见越女放下手,我道。
“不知道。”越女开口,轻轻三个字。
我微愣,连越女都不知道?
“脉象十分复杂,应该是几种毒混合而成,但又产生了变化,所以除非是下毒者,否则……无解。”越女解释道。
无解?我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梓若扶住了我。
“夫人?”梓若满面担扰。
“可不可以暂缓毒性?”稳了稳情绪,我道。
“我尽力。”越女看了我一眼,低声道。
“最多可以拖多久?”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我问。
“一天。”
一天……吗?我看向躺在床上气力全无的夫差,没有再开口,转身便要走。
“夫人,你要去哪里?”梓若忙拉住了我,“你的脸色有些苍白,小心腹中的孩子。”
我笑了一下,回头拍了拍梓若的手,看向越女,“那就帮我拖延一天吧。”
“嗯。”
听到越女的应声,我推开梓若的手便匆匆走了出去。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而已,既然来不及找下毒者,那我便只有直接去找勾践了,只要说服勾践,便有望拿到解药。
出了醉月阁,我便直奔宫门,
刚到宫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看他们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我不禁开始头痛。
“你是哪个宫的?”千篇一律的问话,一点新意都没有。
“我是雅夫人派出宫去伍将军府上拿药的,大王中毒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雅夫人急得一直哭呢”,低了低头,看自己一身素打扮,从昨夜夫差中毒开始我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说自己是侍女再合适不过了。
“可有信物?”
“通融一下吧,雅夫人正伤心呢,奴婢怎么敢再烦她,若是伍将军怪罪下来……”我留下半截让他们自己慢慢思考。
“快去快回。”半晌,他们终于放行。
我暗自吁了口气,快步走出宫去,他们能放我走,说明伍子胥在宫中的权势果然不小,想当年在吴王阖闾之时,他便已是如此了吧。
宫外,夕阳正红。
仰头吸了口气,我长长伸了个懒腰。
遇伏
抬头望了望天色,晚霞笼罩了半片天空,如血的残阳也已快要西沉。
无暇顾及这美丽的黄昏,我只有一天时间,我必须尽快找到勾践,说服他放弃毒杀夫差的意图。
宫门外不远外有一排低矮破落的小屋,我提了提裙摆,走了过去,记得入吴第一天,似乎听得那婢女说安排勾践住在那里。
刚踏进得小屋,便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像是许久都没有人住了,忍不住抬袖掩起了口鼻四下张望了一下,屋里几乎没有亮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我后退一步,想要看得清楚些。
“西施夫人。”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
是君夫人?
我后退一步,让屋外的光线得以照进屋里,这才看清楚,君夫人正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她的身后,是一大堆凌乱的衣物。
“见过君夫人。”想来有求于她,我弯腰行礼。
“夫人折煞我了。”君夫人抬手扶起我,声音淡淡的。
她凑近了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容,满面憔悴,脸上竟已生出了许多皱纹,宛如村姑一般,一身破旧的窄袖长裙,早已辨不出原来的样子,虽然君夫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总也保养得极好,只是如今这副模样……只是虽然如此,她却仍是挺直着身子,保留着那一份母仪天下的姿态。
“君夫人,君上现在何处?”顾不得委婉,我问道。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微笑道,“君上在阖闾墓边守墓。”她的目光停留在我腹上。
阖闾墓吗?来不及思考,我忙点头,转身便跑了出去。
天已全黑的时候,我才找到阖闾墓,帝王陵寝。
四周一片漆黑,连月亮都看不见,四处张望了许久,才看到不远处一点灯光,那一定是守墓的小屋,勾践住的地方。
提了有些碍事的裙摆,我快步走上前去。
“君上。”我敲了敲门,许久无人应门,心下疑惑,隐隐有些不安,刚后退了几步,门却突然开了。
大约有十几个死士模样的男子个个皆凶神恶煞一般团团将我围住,心下恻然,君夫人她……早就布好了这个局?
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我要出宫?
来不及细想,一个男子已上前作势要抓住我。
“站住!”稳了稳心神,我大声喝道,“君夫人为何要杀我!”
那男子顿了顿,似是微微一愣,随即低嗤,“你倒是不笨嘛”。
“我做错了什么?”我干脆沉下气,陪他周旋。
“倾城祸水,留之何用?不如孝敬我们兄弟……”说着,他笑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张脸,早该毁了的……
果然此次下毒是勾践下的手,君夫人就那么笃定夫差会死?她就那么笃定我再无利用价值?她就那么沉不住气?她就那样地想将我除之而后快,那样的急切?
“呀,看她的肚子!”有人笑着叫了起来。
我一颤,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腹部,前所未有的恐慌袭卷了我,心口也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这副破身子……不知能挨到几时。
“是夫差那个昏君的孽种吧……”那样讥讽的声音中带着无可掩饰的厌恶。
扬了扬手中明晃晃的长剑,他竟向我的腹部直刺而来。
我紧紧护着腹部,心口的疼痛却让我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铛”地一声响,我瞪大惊恐的双眼,看到一个黑衣人突然挺身而出,拔剑挡在我的面前。
“干什么,你想违抗君夫人的命令?”手持长剑的男子叫嚣起来。
他微微一怔,没有答言,站在他身后,我似乎都能够听到他手骨咯咯作响的声音。
正在僵持中,忽然有人伸手将我拉入怀里。
我微微一愣,惨白了脸回头,竟是范蠡?
“范将军?”那些黑衣人看清了眼前的男子,皆大惊。
我微微一愣,感觉到他异于平常的气息,他却突然拔剑,迅雷不及掩耳,直直地刺向那些黑衣人。
“范将军你……”刚刚还在叫嚣的男子瞪大了双目,直直地倒下,当真是死不暝目,大概到死那一刻,他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向尊敬的将军会送自己踏上黄泉路。
几声闷响,四周静了下来。
只余范蠡手中的长剑隐隐发着幽红的血光。
我怔怔地看着他溅到血珠的外袍,一直以为范蠡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到最后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认清的男子……至少,他该是沉默温和的……却从未见过他杀人的模样……如此绝决,毫不犹豫……纵使对方对他是如何的信任毫不设防。
转过身,他看向仅剩的那个黑衣人。
他背对着我站着,便是刚刚那个挡在我面前的男子,我看他缓缓转过身来,抬头,看向我。
是史连!
范蠡没有开口,只是将手中的长剑指向他。
我看不清史连的神情,只是他竟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