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皇上御笔亲题的药名就被做成牌匾,明晃晃挂在了京城第一药铺的大门上——如此良药,理应让百姓也能用到,断然没有藏私的道理。
叶瑾看到之后目瞪口呆,药名却也已经不能更改,只好挽起袖子揍了楚渊一顿,而后便怒气冲冲骑着小毛驴回了江南日月山庄。
而就是这个随便定下来的名字,是当真将温大人给坑了进去。
闻一闻安神药,都能闻出春|药的作用啊……
温柳年耳朵滚烫,后背滚烫,全身都滚烫,坐在小桌边拿着筷子,一声不吭等饭。
赵越帮他倒了杯茶。
温柳年怨念看着他:“你在笑什么?”
赵越手下一顿:“我笑了?”
温柳年挤出一个“嗯”字。
表情实在太招人,赵越终于破功,将人狠狠抱到自己怀中。
温柳年坚决闭起眼睛,打死也不要睁开。
“我喜欢你昨晚。”赵越咬着他的耳朵低语。
“平时就不喜欢了么?”温柳年眯眯眼看他。
“平时也喜欢,昨晚最喜欢。”赵越拖住他的后背,刚想着亲下去,外头便传来一声“哎呀”。
温柳年迅速站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也能从台阶上掉下来。”尚云泽把怀中人放到地上,“幸好有我在后头,不然又得摔了。”
木青山竖着手指“嘘”了一下。
尚云泽:……
陆追很懂:“大当家和大人……嗯?”
木青山拼命点头。
尚云泽:……
陆追揉揉太阳穴,昨晚刚一吃完饭就开始,到现在快吃午饭依旧未结束也就算了,居然还在院子里?!
“我们快走。”木青山拉着尚云泽就跑。
“不用了。”尚云泽站在原地。
“大家早啊。”温柳年站在门口,一脸淡定打招呼。
“有件事找大人。”尚云泽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呆子揪出来。
木青山表情无辜,我不是故意要冲进来的!
“进来坐。”温柳年侧身让开一条路。
不说果然是知府大人呢,遇事就是十分淡定。
陆追一边往里走,一边目光复杂看了眼赵越。
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赵越将霁月刀放在桌上。
待到事情说完后,一定要找机会打上一架。
“尚堡主有什么事?”温柳年问。
“昨夜我们去飘香院时,见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尚云泽道。
“……青楼?”温柳年惊疑,怎么还带师爷去这种地方。
“不是青楼,是歌舞坊。”木青山将昨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从袖中拿出那一叠曲谱,“觉得有些怪异,便来向大人说一说。”
“的确是很奇怪。”温柳年接过曲谱,一页一页看下去,随口问道:“还有没有关于那位客人的线索?”
“已经让人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尚云泽道,“不过看这曲谱唱词,应该是从江南一带过来的,我猜是为了缅怀旧事,或是为了找人,不方便公开,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看着调调似乎有些熟悉。”温柳年道,“这里可有古琴?”
“大人还懂音律?”木青山意外。
温柳年道:“略知一二。”
锦缎坊内恰好有个绣娘擅抚琴,尚云泽很快就差人将古琴借了过来。
温柳年试着拨弄了一下琴弦,余韵清雅,如同山间清泉一般。
陆追对赵越啧啧:“也不知你前世究竟积了多少德。”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样样精通,到底是生了一颗怎样的玲珑七窍心,才会有如此惊世之才。
赵越抱刀靠在树上,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温柳年,也懒得再与陆追计较。
琴音潺潺倾泻而出,如同三月春风一般绵绵延延,闭睛似乎便能看到苏堤春晓西湖残月,九曲回廊之下水波流转,白玉杯中茶香沉浮,白色雾气袅袅升起,晕出一片烟雨江南。
一曲终了,围墙外有人戴好斗笠,转身大步出了巷弄。
“大人自谦了。”尚云泽抚掌笑道,“若这也叫做略知一二,只怕世上也无人敢自称精通。”
赵越很想问,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
陆追在旁边踢了他一下。
眼神也不知道收敛着些,和苍茫城中天天做梦娶媳妇的张麻子有何两样。
温柳年眉头微皱,像是没听到其余人说话,半晌之后突然脸色一白,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其余人被吓了一跳。
“我似乎知道这乐曲的出处了。”温柳年看向赵越。
“哪里?”赵越问。
温柳年犹豫了一下,道:“像是当年白荷所做的曲谱。”
听他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好端端的,居然又和二十年前的悬案有关?
先前那些乡野传闻之中,曾经提起过一段,白荷从江南搬到王城后,虽是日日笑语盈盈宾客满座,夜深之时却也难免思念故土,于是便用当时江南流传最广的几段唱词,拿来自己重新编了曲儿,与歌妓一道在百花苑内弹唱,引得无数王孙公子争相捧场,很是风靡了一段时间。
“确定就是这些曲谱?”尚云泽拿起来翻了几页。
“不确定,却八成就是。”温柳年道,“这三只曲谱中的确夹了不少江南小调,小时候干爹带我出去划船游湖之时,采莲女经常会唱,断然不会记错。”
“昨晚那位客人,不会是大明王吧?”木青山睁大眼睛。
赵越瞬间心里一悬。
“看年纪差不多,也的确说是从东边来的,不过其余却没注意。”尚云泽道,“不过现在人还在王城,很容易便能重新找到。”
“去找找看?”陆追试探看向赵越。
赵越微微皱眉。
“也不着急做决定,可以再想一想。”温柳年道,“不过要注意安全。”
赵越点头:“嗯。”
从得知自己身世可能另有真相的时候起,其实就模模糊糊想过,或许当年的大明王还在这世间,或许有一天会见到,却没料到会如此猝不及防。
温柳年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看曲谱应当是当年旧人,但如此大张旗鼓,似乎又不大像传闻中大明王云断魂的隐蔽作风——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还未等他想清楚,管家便过来通传,说是官府来了人,要见温大人。
“现在就有官府来人?”温柳年一愣,还以为会再过个十来天。
“温大人。”向冽正在前厅喝茶,看到他后笑着站起来,“别来无恙。”
“向统领。”温柳年意外,“你怎么会来。”
“自然是奉皇上之命。”向冽道,“宣大人即刻进宫。”
一般官员就算被调任回京,只怕也没有像这次一样,跳过户部流程,由楚渊的贴身护卫亲自来家里请。陆追在屋外拍拍赵越的肩膀,皇上想跟你抢人呐。
皇命自然耽误不得,温柳年换了身衣服,跟向冽一道急匆匆出了门,马车早已在街上候着,明晃晃的金色,一看便知道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沿途百姓看到后难免嘀咕,早就听说皇上调任了个重臣回来,现在看来果真确有其事——这顶轿子可只有当年太傅做寿的时候,才有幸坐过一回。
“看着阵仗,你怕是要长住王城了。”陆追看向赵越,“我会照看好朝暮崖,大当家便安心在此入赘吧。”
赵越一掌拍开他,转身大步往回走。
“不跟过去啊,看眼神分明就舍不得。”陆追唯恐天下不乱。
赵越纵身跃上墙头,将他甩在了后头。
除了舍不得,还有不放心,却也知道皇宫禁地,若是自己跟过去,只怕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
陆追啧啧,用手指蹭蹭红甲狼:“你爹他当真是贤良淑德。”
红甲狼晃晃触须,肚子饿,要吃虫呐。
明黄软轿一路进了宫门,走得很快所以有些颠簸,温柳年中午又吃得多,以至于胃里有些难受,脸色也煞白煞白。
“到了。”向冽亲自掀开车帘,“大人请下轿。”
温柳年几乎是滚了出来。
“大人小心!”向冽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将人抱住。
“多谢向统领。”温柳年双腿无力。
“大人这是怎么了?”向冽帮他顺气。
“无妨,我站一站就好。”温柳年扶着腰大喘气。
向冽:……
为何看上去倒像是肚子里有了。
“下回我让轿子慢一些。”向冽有些过意不去,只着急赶时间,忘了对方是个文弱的书生。
“好。”温柳年整整衣服,又长出了一口气,“我没事了。”
“大人当真不要再休息一下?”向冽道,“可以先喝杯茶。”
“还是去见皇上吧。”温柳年道。
“也好。”向冽点头,引着他一路到了御书房。
“温大人来了啊。”四喜公公正候在外头,见着两人后笑道,“快请进去吧,皇上一直在等。”
“多谢公公。”温柳年整了整衣袖,推门进了御书房。
楚渊身穿明黄龙袍,正站在屋中等他。
“皇上。”温柳年躬身欲拜,却被一把拉住:“爱卿不必多礼,坐吧。”
“多谢皇上。”温柳年腿脚依旧很虚弱,也着实站不了很久。
“身子不舒服?”楚渊微微皱眉,“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没什么事。”温柳年摆摆手,苦着脸道,“来时轿子走得太快,所以有些晕,歇一阵便会好。”
楚渊失笑,让四喜帮他端了一盏酸梅茶过来:“看来在云岚城的时候,秦宫主也没教你什么拳脚功夫。”
温柳年放下手中茶盏:“太傅在殿试之时也说了,下官是个书呆子。”既然是书呆子,那身子骨自然没有多结实,晕一晕也正常。
“你可不是什么书呆子,而是我大楚第一才子。”楚渊坐回案几后,“先是云岚城再是苍茫城,在地方待得时日也够久了,这次既然回来,朕可就不打算再放你走了。”
温柳年揉揉鼻子,先前说的分明就是十年,我还想回苍茫城。
“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楚渊递给他一本奏折。
温柳年接到手中扫了两眼,说是棠州今年由于春旱,所以死了不少庄稼,导致百姓吃不饱肚子,恳请朝廷调拨粮食救急,言辞恳切洋洋洒洒,写了能有三四页。
“棠州今年的确缺雨水。”温柳年道,“但也不至于如此民不聊生。”
“离你的老家不算远。”楚渊道,“往年都是大丰收,今年才旱了一回,哭穷的折子便已经送了上来,都照这个章程,只怕西北之地的百姓早就饿死了三四轮。”
温柳年沉默不语。
“说你的看法便可。”楚渊道,“不必有所顾忌,朕只是想听一听。”
“是。”温柳年道,“棠州虽不是主要的稻米产地,却也称得上鱼米丰饶,就算是今年天旱,百姓家中没有粮食,但当地有不少米商粮贩,仓中断然不会颗粒不存。”地方官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之所以会送来折子哭穷,也是算准了朝廷一时半会调不到余粮,好给哄抬米价事先铺路罢了,官商勾结中饱私囊,这种事并不少见,就算是朝廷有心想查,等一层一层传下去,对方也有的是应对之法。
所谓天高皇帝远,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呢?”楚渊笑笑,“要怎么办?”
“他想要米,给他米便是。”温柳年道,“囤货无非是为了敛财,若是朝廷当真运过去大批粮食,只怕他们的高价粮烂在仓库中也无人会想要。”
“说得轻松,一时半会,朕要去哪里调拨粮食?”楚渊挑眉。
“说要调粮,和当真调粮是两回事。”温柳年道,“接到圣旨之后,只怕等不到皇上筹粮,棠州官员便会与当地富户一起开仓放粮。”毕竟稻米不比金银,放久了生了虫长了霉,可就什么都没了,与其白白烂在仓库中,倒不如趁早卖掉。
楚渊大笑:“果真是朕当年钦点的探花郎。”
温柳年在心里默默想,钦点的榜眼第四年就因为贪腐被革职流放,怎么不见说。
“爱卿想去哪里供职?”楚渊突然问。
温柳年受惊,还能自己选啊。
“先跟着太傅如何?”楚渊道,“丞相之位,我先替爱卿留两年。”
温柳年头晕目眩。
这这这会不会太随便了些。
“爱卿若是不吭气,我就当你答应了。”楚渊扬扬嘴角看他。
温柳年赶忙站起来:“下官——”
“别跪了。”楚渊上前拉着他便往外走,“先吃饭,然后我还有不少事要与爱卿商议。”
温柳年着急道:“下官——”
“有爱卿最喜欢的干烧虾与八宝鸭。”楚渊再度打断他。
温柳年:……
但是但是,这就定下来了么?还没回家和我男人商量过。
楚渊平日极为节俭,这回为了招待温柳年,也难得破了一回例,海参鲍鱼燕翅鱼肚,煎炒烹炸摆了满满一桌,当中还有一只金黄酥脆的油亮烤鸭——当年看到那张只做了一半的试卷,只有“惊艳”二字所能形容,于是破格将人宣进宫中,问及理由,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温柳年挠挠脸蛋,无辜道:“因为烤鸭吃多了。”着急去茅房。
当时满朝文武哄堂大笑,而后便是那场以一敌众的舌辩之战,温柳年一脸气定神闲,语速也不快,才思却是一等一的敏捷,引经据典将百官挨个堵了过去,最后笑眯眯来一句承让,满身皆是儒雅光华。
楚渊亲自替他布菜,温柳年受宠若惊,却是食不知味。
看这架势,是当真走不掉了么。
还想着要去苍茫山水涧里头吃白鱼。
“爱卿今年也二十三了。”楚渊道,“可有中意的姑娘?”
温柳年手一抖,半截春笋掉在桌上。
这事也要管?!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