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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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三部曲之一国色-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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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翼王石达开和他那支坚强的队伍,繁忙地工作在即将覆灭之前,大渡河,安顺场。一个普通的上午。画面上,看不到他身边簇拥着任何一个女人。失望之余,我还是对这位失败的英雄,肃然起敬。毕竟,在那么绝望的环境中艰难求生,并不完全为了自己。他和他的同僚们所有的努力,把一个气数不多的朝代,打乱搅乱了。他们创造了一个打着“天国”烙印的历史王朝的生命,以及这种生命,无处可逃的劫数。
  
佘三娘(4)
“还有自私!还有流氓!”
  涞滩码头,明月夜,一个幽怨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是谁?怎么能这样说他?他是你的,也是我们的翼王啊!
  “翼王怎么啦?是的,他,就是自私,就是流氓……我露了一点腿,露了一点胸脯和手臂,被那些兵士,还有你们这里的那个傻乎乎的小船工,也十七岁,小白脸也长得很阳光的小伙子,看到了,有个王娘,还不仅仅刘王娘,把我告了。后来,我们住进了这座狮子岭城堡,他就赐了我一把‘翼王剑’,叫我死……”
  姑娘开始说得很神往,后来越说越伤心,边哭边说:“过你们这里的那条河,叫涞滩的,是吧?我本来发着高烧,穿他们那一身又厚又长又重的军衣战袍,我怎么受得了?”
  我仔细辨认,原来是狮子岭城堡中的桂花树下,幽怨而坐的佘三娘。
  “我不是……不要叫我佘三娘,人家还不满十七呢。”
  姑娘的声音很细,满头青丝,随江面月色下的晚风,袅袅飘起,且说且笑且哭,白脸红嘴,滔滔话语像杜鹃的血啼。
  “不错,我姓佘,家里排行老三。来自江西。鄱阳湖,你知道吗?鄱阳湖水,一望无际的绿啊!姐姐被族长佘老鸦霸占,哥哥被清兵打死。那时,翼王的队伍在鄱阳湖边打了胜仗。分给了我家一箩筐早稻种子,父亲就把我送到了他们的女营。那时,我还不满十三岁,就这么一路跟他们走过来,风餐露宿的,也没有打过多少胜仗。稀里糊涂的,就走到你们这一带来了。你们这里不知哪来那么多的河啊!怪怪的,长长的,弯弯的,过也过不完的河。哪来那么多的山啊!怪怪的,高高的,绵延的,翻也翻不完的山!空气潮湿,也经常淋雨。晚上住在帐篷里,奇怪得很,开始还月光如水,后来一夜刮风下雨的,帐篷不很结实么?不,我们这些跟在翼王身边的,多少还有帐篷遮风避雨。不少兵士,帐篷还没有哩,就那么吹着淋着。我就病了,不仅我病了,好多好多兵士,王娘呀,翼王呀,都病过了。我真小气,唉,就是拖着,病总不好。开初说是伤寒,后来不知什么病,就这么病得更重了。开始,我在女营和姐妹们一起,做些针线活,照顾伤兵。不到紧迫关口,翼王绝不会把我们推到前线去。女营中的日子,似乎也过得不难。后来,叫我到翼王身边照顾王娘。王娘,你知道么?我们女营中,有好多姐妹都去当过王娘,怀孕了的姐妹,有些半道上留下来了,有些流了产,又跟着我们继续走。你问我翼王究竟有多少王娘?我也数不过来,说不准,反正好几十个嘛!刘王娘,最漂亮,翼王最喜欢的那个,还不是唯一漂亮的一个。安庆人,大户人家的闺女。当然她是翼王那年打下安庆时的战利品。那时的翼王,二十多岁,多威风、多气派、多有男人魅力啊!刘王娘,那时也只有十六岁。父亲是举人,知书达理,也想造清朝的反,只是不敢行动。刘王娘的父亲和翼王很谈得来。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也送了聘礼吧,刘王娘就唱着歌、弹着琴,到翼王帐下来了。她不仅会唱歌弹琴,还会背论语、会抄写唐诗宋词,翼王的好多诗歌,都是和刘王娘一起,在深夜的军帐中写出来的。那年,是春节吧?回到翼王老家广西,华堂高屋,夜很深了,忙完了公事,为继续出征筹粮筹款什么的,筹得很艰难,也终于弄到了不少,翼王很高兴地回来了。一进屋子,翼王叫我去招刘王娘。王娘来了,他们喝了许多酒、吃了很多肉,狗肉羊肉猪蹄膀什么的,满满一桌。后来,他们就抱在一起,弹琴、唱歌、写诗,很快乐,诗也写了,翼王也大醉了,闹腾了好久好久。我知道他们在火塘边一边唱诗,一边做乐。后来,刘王娘把叫我进帐里去,收拾翼王身上地上的脏东西。我进去了,看见翼王手握长剑,斜躺在琴架边的火塘旁。不好意思,我看见他裹在身上的战袍,零落逶迤。可能他和王娘,刚才那么做了。翼王见了我,“噌”一下抬起头,酒气冲天的脸膛上,一对竖眉大眼,立即喷出两炬烛光。他一把揽了我的腰身,挣扎起来,张开双臂,手按长剑,仰视夜空,一曲高歌,声震屋宇:
  
佘三娘(5)
“剑气冲星斗,
  文光射日红。”
  “‘哈哈哈!好诗,好诗!王娘,王娘,你的文采赛过王昭君,蔡文姬,李易安,李后主啊!明天,把这首诗刻在我家背后白龙洞的石壁上吧。’……和我一起把翼王安顿在床上,王娘叫我留下来,好好照顾翼王。交代完毕,刘王娘提着马灯,出去检点男营女营去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红云泛起在她银白的脸上。
  我用询问的目光,紧紧盯着沉浸在幸福回忆中的姑娘。
  “王娘走后,我就成了他的女人。那是我的第一次,而那一次,是他和刘王娘吃剩下来的。”
  “唉,这样,他怎么领兵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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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吧!他可不是那种永远吃不饱睡不足的男人。第二天,天刚刚亮,他就起了床,叫我陪他,到河边督促参军副将搬运军粮去了。”
  “哦……”
  “严格地说,我不是正规的王娘,”姑娘继续说,“也不是女营中正规的战士。我只是,后来,刘王娘怀孕了,我就做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这些,你们和那些后来编故事的人,都不完全明白。其实,你们编出来的故事,有多少真实性可言啊!不错,我后来和翼王在一起的时候,是要多些,但刘王娘也不该恨我呀!翼王最喜欢他儿子的,他们如果那样,那不动了王子的胎气吗?再说,接近翼王身边的女人,除了我,还有那么多。我实在搞不明白,刘王娘要那样置我于死地。不错,她们,还有你们后来编故事的,都说我是翼王最喜欢最好看的小妾,我是不是好看?”她嫣然一笑,尽量缓和我们交谈的气氛,“你也看到了,我还不满十七岁哩。鄱阳湖的鱼虾喂养大的,怎么能不好看呢?村上乡亲都说我长得像我妈。我爹很矮,鄱阳湖边,种地捕鱼。我妈很高,家里织布养蚕。可惜,后来,我随翼王的部队走后,清兵反攻倒算。把我爹打死在鄱阳湖的小船上,还把我妈,强Jian了,杀死了。我妈死的时候,还紧紧扶着翼王打过来时分给我家的那箩筐早稻种子哩。后来,那筐早稻种子,还是被清兵抢回去了。”
  我无言。
  “呃,我骂翼王自私,还骂他是流氓,好像是在散布对他部队的不满情绪。你想,我能满意么?不光我,好多将士都不满意,离开了我的家乡,尤其最近一两年,我们几乎都是在走、在跑,仗越打越坏,几乎没打过什么胜仗。不过,你不能把我骂他,对他不满的话,写进你的故事里去。我骂他自私、流氓,可以,我是他什么人?我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应该明白,你们则不能。其实,我至今都还真心希望他,这么一路走下去、打下去,走出一个、打出一个清平世界的好结果来。清妖啊,逼得我们好多人,实在活不下去了啊!你想,要不然,我们每次招人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响应?唉,要不是当时,我的病,我肯定继续跟着他的队伍走,不过……”
  她揉揉哭红的眼睛,抽泣着,说:“翼王,他,他不会原谅我了,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什么事情?”
  她低下眉头,我眨眨眼。
  一声鸡啼。咦,眼前的姑娘,石达开的小妾佘三娘,随月色下的簌簌风声,飘然而逝。
  涞滩码头,月白风轻。
  雨过天晴。涞滩码头。乌溪两岸的油菜花开,像金黄的烟霞。菜花丛中,走着一支长长的队伍。金黄杏黄墨绿靛蓝的旗帜,在明丽的阳光下,迎风翻飞。那是石达开的队伍,到达涞滩码头动人的一幕。那时,涞滩码头,比如今宽阔得多。现在涉水渡过涞滩,可以不用船只。石达开的大本营设在狮子岭城堡。镇守狮子岭城堡的清兵团练水勇,早已望风而逃。他们没有经历一场像样的战斗,就占领了城堡。站稳脚跟,石达开就开始清理整顿部队,补充粮草。万年台歇马场,驻扎的是太平军首脑机关。……那天上午,艳阳当空,河水欢腾。手挥桡扁,头扎黄绸,腰缠红带的老瘦狗小船工,划船时的心情,格外开朗。他负责运送的那条船上,石达开的王娘、王妃和小妾,一个个美艳无比,潇洒无比,英武无比。那些女人,还不是石达开王娘小妾的全部。还有一些过时的王妃、小妾,正在女营指挥战斗,替受伤的战士包扎伤口。她们有的已渡过了对岸,有的还在指挥后续部队,赶往涞滩码头。当然这些情况,瘦狗并不完全知情。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个高大白皙端庄的女人,椭圆的脸像银盘,两道柳叶眉,弯得十分惹眼,穿着军装,挺着高高的肚子,坐在船头。几个英武的姑娘,众星捧月般地照顾着她。怀孕的端庄女人,正是石达开最宠爱的刘王娘。她怀的孩子,是翼王几个月前“荣归故里”时意气风发、慷慨激昂、酩酊大醉时刻下的种。石达开希望又一个儿子的降生,会给他士气低落的部队带来好运。他对刘王娘百般呵护。围在王娘身边的那群姑娘,有些是还没有正名的王妃,有些是女营中成长起来,新招的丫鬟。和衣衫不整的普通战士不一样,她们都穿着崭新的军装,都受石达开亲自委派,好好照顾怀孕的王娘。唯一一个没穿军装的姑娘,披散着一头青丝般的长发,穿一套浅绿色孔雀蓝丝裙,张开双臂,孔雀开屏似的,立在船头,仰起她那初开桃花般嫩红的脸蛋,望天空,望太阳,望远水,望远山,时而呜呜唱歌,时而哇哇大叫,叫着唱着,又蹲在船边,捞起莲藕般的手臂,用纤细好看的亮手板,玩弄清亮的河水。船上的王娘、小妾和丫鬟,都一脸沉默地望着她。
  
佘三娘(6)
“别管她,让她唱,让她玩!”
  端庄的王娘下了命令。
  “让她在水里泡泡,看能不能清醒一些!”
  果然,众姑娘望着她,一脸静穆,一脸哀戚,留下她一人唱歌玩水。她飘着长发的秀美脸庞,始终泛着红桃花的嫩红、鲜红和潮红。船过对岸,王妃小妾们簇拥着刘王娘,进入狮子岭城堡。长发姑娘飞身跳下船,张开手臂大声呼叫:
  “到家了,到家了!”
  姑娘飞舞着一身孔雀蓝丝裙,奔向河岸如烟的油菜花丛中,唱啊,跳的。突然,狮子岭城堡,石垒的大门前,几杆橘黄的旗帜,在高高的城墙上飘摇。旗帜下,出现了一个脸色铁青,身披战袍,手扶长剑,浓眉竖立,满脸杀气的英俊男人,那就是石达开。他的两眼,射出火焰般的电光。
  “噜哇!”
  石达开一声粗嚎。城堡大门口,立即涌出一队手持战刀的武士,冲进菜花丛中,把满脸潮红的长发姑娘抱起来,扛在一个壮实武士的肩上,很快地跑进了狮子岭城堡。自姑娘的身影,在狮子岭城堡下面的菜花地里消失以后,河边码头上,头缠黄绸、腰扎红带的船工小伙子瘦狗,一直在那里呆呆张望。着魔了似的,姑娘上了他的船,小伙儿那浓黑的眉眼,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他们那次在宽阔涞滩码头上相见,是老天爷的一次巧妙安排。姑娘在船头上又跳又笑、玩水望天空的时候,栽进了清澈的河水,瘦狗小船工立即跳下河,把她救了起来,放在船上……这是我的先辈极端偶然遇到的浪漫爱情故事之一种。美丽的爱情,开了花,不结果,或仅仅在他们心底里开花。身穿孔雀蓝长绸、满头青丝的姑娘,正是在我们这片山水间留下荡气回肠的生命与爱情故事的佘三娘,也是埋在万年台背后青松林里,或王山坪的石达开的小妾。她在我们这一带留下的无名墓,还有好几座。比较公认的是万年台的青松林和王山坪。石达开的王娘小妾坐在瘦狗的船上,过涞滩码头的时候,一个个皆肃穆端正,佘三娘为什么嘻嘻哈哈?因为那些天佘三娘正发着高烧。那时,伤寒瘟疫正在石达开的队伍中流行。他的某某王娘,已带领女营的姐妹,在狮子岭城堡、万年台歇马场、观音岩观音洞,为太平军战士熬制中草药。哦,说不定那时的观音岩,还是太平军临时野战医院哩。也许,这就是来到涞滩码头,佘三娘见到那个叫瘦狗的小船工之后,兴奋无比地表演船边戏水、菜花地里唱跳的某些原因。这样的“军旅生活”,她太厌倦了,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看到船头上英俊的小船工,眼巴巴望着她,并没有很快离去。住在庙里的瘦狗小伙子,从此每天都往狮子岭城堡,城堡下面金黄的菜花地里张望。不知哪天上午,金色的太阳,照耀着城堡中那几株高耸的柏树、杨槐树,俨俨城墙、杏黄旗幡中,远远的寺庙里,小船工看到了杨槐树的枝丫上,有一个穿着丝裙的姑娘,像孔雀开屏一样的身影,唱着望着喊着:
  “开春了!布谷鸟叫了!我要回家了!”
  叫着叫着,姑娘睡在树丫上,望着天空,沐浴阳光,让那一头青丝长发,水一样流淌下来。
  瘦狗飞快地跑出寺庙,划船到北岸码头。他似乎觉得城堡树丫上穿绿绸的姑娘,摇晃着青丝,向他呼叫。他登上河岸,站在菜花地里,仰起头,望着几个穿橘黄服装的战士,爬到树上去,把姑娘从树丫上弄了下来。没入城堡的时候,瘦狗看到那可怜的姑娘,似乎还挣扎着不断向他招手。也许,他们都没有搞清楚,怎样表达此时此刻心中的语言。不知这天,还是以后,瘦狗的脑海里,始终回响着树梢上传来的那阵“回家了!回家了”的凄厉叫喊声。那种声音,萦绕在他心里生生地痛,又美妙地痒。接下来,究竟什么声音,继续从狮子岭城堡里传出来,他已不完全听得清楚。只听得刀剑嚓嚓声、脚步咚咚声,还夹杂着吆喝呵斥声。英俊的小船工,从此就在河岸边的菜花丛中,等待瞭望。而石达开的千军万马,已经在万年台歇马场、观音岩和乌溪小镇的操场上练兵,那阵孔雀开屏杜鹃啼血的姑娘的喊声,还在他脑海里回旋。后来,听说,那个姑娘,在狮子岭城堡中被活埋了。有人说,她并没有被活埋,她发着高烧,怀孕的刘王娘可怜她,叫来丫鬟灌了她几大碗草药水,也没有退烧。后来,姑娘病死在城堡大殿背后的地下室。如果这样,那么,万年台背后青松林里的石达开小妾的无名墓,可能是另一个版本。因为,狮子岭城堡离乌溪小镇,还有几天舟船的路程。真实情况是,涞滩码头。明月夜。万籁俱寂。瘦狗小船工还在涞滩北岸的河滩上徘徊。突然,城墙下面的菜花地里传出“扑通”一声闷响,原来是那个姑娘,黑夜里偷偷从大殿的地下室里逃出来,翻上那根古老的洋槐树丫,往城墙外的菜花地纵身一跃。不知为什么,城堡里的卫兵哨兵,并没有立刻追来。也不知石达开的妻妾丫鬟们,为什么没有把高烧不止的佘三娘看管得住,使她得以逃跑。有人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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