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
众人起身,随即在帝撵后见到一座素雅的黑色轿子。
须臾间,轿帘被人掀起,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双纤瘦见骨的手指,而后有两名小厮扮相的人上前,将一名身形羸弱的男子给扶了出来。
因百里思青在笄礼上的举动,慕子衿的名字一夜之间便在底下流传了开。
他虽淡于众人视线多年,但其幼年的聪颖绝伦,资质非凡还是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舞象那年,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击败了当时的文状元,令当年参加科举的许多才子都折服不已。
同年又将向来文采斐然,血气方刚的越小王爷给比了下了去,以至于在慕子衿突染疾病,深养慕王府不出后,上官玥再无了读书的兴致。
时下,众人见到了销声匿影阔别已久的慕世子真容,不免唏嘘。然一个个却又在心底万分警醒,虽然靖安帝不愿意,但是被高阳公主钦点的驸马,自然比他们更具竞争力。
更何况,谁知道这慕世子淡出视线多年又这般猝不及防的姿态出现,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冲击?
虽说他苍如孤霜,但被人搀扶着步履还算平整,并不似那般一只脚已踏入棺材的人。
由来便有冲喜之说,难不成得了高阳公主的亲睐,这病也好了几分?
思虑反转间,陈公公已草草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在靖安帝象征性的致辞后,便开始了今日的比试。
与科举笔试殿试等不同,选驸马自然拼的是琴棋书画,经纶才学。
比试的规矩很简单,便是逐一相拼,直到最后胜出之人。
自古从一个人的奏音中可以观察出这个人的品行。靖安帝惯喜乐律,这第一轮便是乐器相搏。
高山流水中最是使人心境祥和,也能让人将才能发挥到最高层次。
山上早已被人清理布置过,上设高台,下方四面圈绕,形成一个小型的竞技场地。天然石台与皇家的摆设相融合,朴质与奢华相冲撞,却又呈现出别样的韵彩。
因夜枭等人身份特殊,宫人一一为其安排好了座位。
慕子衿被安排在上官玥身旁,夜枭和楚离晔坐于他的对面,目光时不时从他的身上扫过。
慕子衿任由他们带着各种探究的目色扫望自己,只凝视着座上清澈的茶水不出声。
望吧望吧,即便望出一朵花来,他还是他。
不,只消待会儿赢了他们,他便是她的他。
只不过,他何曾落到需如伶人献艺才能赢得美人归的地步?
他缓慢饮下杯子的茶水,轻咂了咂舌头,友善地朝夜枭与楚离晔笑了笑,目中一片澄澈坦荡。
上官玥慵懒卧坐,将身体转对向他,“世子今日气色不错。”
“都是沾了陛下的福祉。”慕子衿虚咳了一声,这才发现四周不见司空煜和百里奚寒的身影。
百里思青端坐在靖安帝身边,今日还是着了简单的衣裳,简洁中不失大方,女子的曼妙身材勾出,引得一众青年男子心驰荡漾。
然而见她始终冷着一张脸,众男子的兴奋之色不免压了去了几分,却又在心中激起了更多的斗志,发誓定要全力以赴,让她臣服于自己的风华。
众男子怀揣着最美好的愿望,保持着最佳的精神状态,开始了没有硝烟的相搏。
除了靖安帝和百里思青之外,在朝中有正直威望的赵太傅和文阁老今日也担任主考官,力求达到最大限度的公正公平。
比赛令下,不断有自信者竞相上台,琴萧笛箜篌…更有甚者将钟鼓搬上了台。
可在多年聆听精伦歌乐的靖安帝耳中,远达不到他的期望,再见百里思青,眼波就未曾起伏过。赵太傅与文阁老频频摇头,给予了适宜的评价。
在先后几人平淡的奏乐后,夜袭与楚离晔做了一个请势,楚离晔便颌首而出。
天光倾洒,轻风拂衣,只见楚离晔单手执箫,随意吹奏,一缕箫音便自那温淡薄唇徐徐逸出。
分明是极简单的萧声,曲调亦极柔和,但刹那之间,在极致的清澈与优雅中偏生出极其痴缠的靡靡之音。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百里思青,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刻在骨子里,以箫乐镌画出她的一颦一笑。
一腔痴缠,满腹眷恋,随着箫声缓缓泻出,仿若素海横波,云卷天舒。
四下的人群全部安静了下来,逐渐沉浸在楚离晔的音律中,脑海里所勾勒的无一不是年少初心萌动时那份最美好的回忆,秋夜烂漫,佳人厮磨,风花雪月,连枝共冢…
上官玥眯目而望,一众的心驰神醉,靖安帝神动,就连百里思青也在其中荡漾了神思。
“噹~”一声似被磨锯过琴音蓦地闯入人耳之中,堪堪打破人们旖旎涓流的幻想。
刺耳的魔音令众人惊惧回神。
楚离晔唇从箫上移开,动人心绪的音律缓然消失。
迎上众人的目光,慕子衿手指轻轻捻着衣袖,耳侧微染红霜,“不好意思,手滑。”
他轻慢地调整姿态,面向楚离晔直赞叹道:“晔皇子的箫声婉转高超,实令子衿钦慕,便是仙乐也不过尔尔。”
微红的面颊与淡稔的神色,仿若因为痴迷箫声才无意碰到了琴弦,从容到让人挑不出半点虚假,无从责怪。
夜枭目光盯着慕子衿的侧脸,又落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袖下的木琴,眸光闪过一丝阴鸷,“世子既然打断了晔皇子的箫声,何不奏一曲来作赔罪?”
慕子衿略沉吟,双袖便遮放于琴上。无人瞧见他宽袖下的手指如何拨动,铿锵有力的音调如狂风骤雨来袭,四野渐渐弥漫上肃杀的冷凛之气。
溪水倒流,厚云遮空。方才的风花雪月下的痴缠柔婉完全被所奏的热血如沸的激奋所代替,众人无不震惊地紧盯面前这孱弱的男子。
翱翔空中的飞鸟在强烈的下惊恐地忘记了扑腾,山下丛林里的野兽无不收敛了威势低头俯首。也不过片刻,山周鸟兽的气息尘羽般悄然远去。空谷无垠,转眼只剩人的呼吸。
众人在震惊的同时,亦都从心灵最深处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慑,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就那样不动声色渗透肺腑,令人无从抗拒。
这样极具侵略的琴音,摄人心魄的压迫力量,却出自慕子衿之手,那天光下平淡的神容,苍白冷冽,莫测如斯。
铜子站在慕子衿的身边,瞳孔微张。他虽然不懂音律,却见众人犹如丧魂落魄一般,自豪的同时又有些担忧。
这样是不是不大好?他要不要建议主子收敛些?胜了晔皇子一筹就算了,别让人家输得太难堪。
百里思青蹙颦,惊讶与澎湃在内心相撞,转而变为浓烈的怀疑。
这样雄浑肃杀的曲目,若无内力的支撑,根本不可能强大到拥有震撼人心的效果。
银子瞧着百里思青的神情已然不大对劲,暗咒不好。于是悄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当作提醒慕子衿。
双指轻翻,慷慨激昂瞬间转换为温柔雅致,直击人柔软的心脏。
山池旋淌,闻者便觉置身于鸟语花香的世界,杀戮压迫不再,心田处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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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着简洁些,结果一看删得太过分了,现在把缺的补上,这就是传说中不作就不会死啊!
虽然比武处是重头,这边应该也还行,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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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双人
清音似流水淋漓不绝,一丝一弦,清和通透。
百里思青的眉宇舒坦,从最初的怀疑到如今的沉静,双眸流落了点点柔光,晶灿清净。
慕子衿微微勾唇,只待宽袖下的手指划落最后一道音符,便可将指间的泼墨山水,风光霁月化作巨大浮萍,收容人心间最温软的悸动。
随着琴声逐渐消弱,万籁俱寂之感如潮水翻涌,唯见淡淡辉光倾洒。
缓和尾音下,忽有埙音低低响起。有淡淡的悲凄和感伤骤然袭击,刹那间升起秋风扫落叶般的萧瑟。
埙声低沉,大片大片的金黄铺散,于凛冽寒风中遥遥送来。花好月圆不再,唯剩悲离无常以及世事凋零的无奈。依稀又见忽明忽暗、似真似幻的背井离乡和颠沛流离。一瞬间悲凄、哀婉、绵绵不绝。
埙音少了箫声的悠扬,多了几分幽深,少了琴音的清亮,多了分独有的怆然。使人平添万般愁绪,闻者感怀,涕零若雨。
夜合欢痴然地望着出列的夜枭,寂静的竞地上,他那挺拔颀长的身姿犹如大漠里的孤鹰,那份孤单和寂落令她不由自主地心疼。
大漠皇宫里血腥只少不多,崇尚武力的国度的皇储争夺没有嫡庶之分,远比文明之都来得更加残酷,无人比她更懂夜枭多年在宫廷风雨中的跌滚,太子之位对于他来说,不仅是荣耀的基石,更是保命的护身符。
漠皇的野心勃勃从不吝啬与儿子们共享,夜枭此行若是得不到百里思青的亲睐,不能借此敲定漠泱两国的联姻,回去等待他的定然是重重的惩罚。
她能懂他的心情,因此更为他埙声中暗藏的孤注一掷感到揪心。
百里思青对上夜枭的银眸,面前孤傲的紫色身影在一众的温雅平和中显得极为突出。
夜枭嘉然一笑,唇瓣轻贴在翡玉雕成的埙上,如荷叶上的光珠,灼灼魅诱。
慕子衿神色微动,本欲停下的手指忽地又勾起,霎时层层流瀑垂泻如幕,飞流直下溅珠玉,错层铺泻,澄澈晶莹。
潇洒极静,宛如明水净沙过山溪,抚平这骤起的凄凉悲怆。
见百里思青转目,夜枭眸子闪过冷光,手指捏埙,几许膨胀的内力按捺不住倾泻。
可心中又不免掂量,他没忘了百里思青也是行家,只故意伤人这一重,便会令她对自己心生不满,谁叫这比试打着公平的旗帜,不让任何人钻空。
但是如此一来,他却能探得这病世子的实力究竟如何…
到底做还是不做?他一时有些犹豫。
然在他犹豫间,已有几点鼓声和着丝缕琴声自溪潭轻舟之上远远传来。
隔着烟波浩淼,强烈的震动自山谷而出,转眼雷鼓铮鸣,锵锵激昂的音色穿空破日,透过鼓声,仿佛可以见到那战马悲嘶,热血飞溅的画面。
饮血的杀气,震耳欲聋的声响横溢长空,冲杀相搏的激烈感使得众人耳膜惊裂,眼前仿若出现战场上那长剑劈胸、利镞穿骨的场景。
无论是潺流飞瀑还是哀婉凄凉,在这般震击人心的鼓声中,渺渺销匿。
崇阳山地势虽高却不崎岖,上有山石空地,下有清池丛林。大大小小数道瀑布四挂,潭上亦有石桥浅搭,平日时有轻舟泛上,穿行于水帘潭水之间,可渐往高处游来。
众人应声望去,隐约见一道青衫立于舟头的鼓前,双臂挥舞,鼓声敲动。因有琴声辅助,似如千军万马而来,震天蹄声卷起万里黄沙,瞬间便如乌云蔽日,急没漫山遍野,其势滔滔,一发不可复止。
见诸人疑惑,靖安帝忽而盯着渐行渐近的轻舟笑道:“那不是煜儿吗?”
众人睁大眼睛,果见那站立在舟前的人影便是司空煜。阳光下,那冷毅的侧颜,木檀色发箍在柔亮的线芒中清光流转。
然而,慕子衿和百里思青却同时从那青衫处,移望到了舟尾那片洁白的衣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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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奏完
白色原是最朴质简单的颜色,非但简单,且最为素净。但那个人,只安静垂首坐于船尾,衣袖不过随意轻动,便将这样简单的颜色溢染万千风流,连那素净的衣衫也似炫灿夺人。
鼓琴相交,似于这流水瀑间化作片片利刃,水击三千的壮阔,黑云压山的珂重…透过耳畔更显音色激荡,细密如织。
司空煜有多少斤两,百里思青自是清楚的,不谙音律,便是其中一重。
可他只用了短短三天便达到如此境地,是她不曾预料过的。唯一的可能便是百里奚寒的特意相帮。
重鼓击着,辅助的琴音虽然刻意低调却始终清晰异常。她的眉心隐不可察地略过一丝蹙痕,扭头再看靖安帝脸上明显满意的神色,心顿如明镜。
慕子衿一瞬轻挑的凤眸很快恢复了慵然的平静。
有意思。只凭内力,不带任何技巧的敲打,其他皆由琴音相助,再加环境的精心挑选,气势随之浑然天成——
当真是煞费苦心。
他勾了勾唇,指下泻出的戾气瞬间阻挡那山川震荡,血肉横飞。却又描绘另一副惊沙扑面,江河崩流的杀戮…竟渐有压过鼓声之势。
那方刻意收敛的琴声不得已提高,很快便与之相逐,似两方兵马相交,刹那间昏天暗地,风滚云涌。
司空煜有些抵御不住,持棍的手心浅浅溢出一曾汗珠。
“稳住。”后方传来清寒如玉的安抚声音。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轻舟已慢游到了最高处,更见清潭潺亮,飞瀑流曳。澄澈的水光中,百里奚寒与他侧对而坐,玉容俊面,恍如谪仙。
“效果已经达到,切莫自乱了阵脚。把剩下的鼓音全部敲完,不出差错即可。”百里奚寒朝他温温一笑,眸中夹着一丝鼓励。
这样进尾的情况下,前面的渲染铺垫已经达到了足够的效用,眼下再出众的音乐反倒成了其次,他们只需持稳不出错,便不会输。但前提是——
安然无恙地奏完。
司空煜会意,立刻静下心来不再受其他干扰,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了鼓上。
眼望轻舟行近,百里奚寒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映入百里思青微晒的目光中,便如化入了水中一般,令她视觉朦胧,对靖安帝的不满也消了几分。
轻舟流水加之与其截然相反的雄阔浑厚鼓声,竟产生了别种惊心动魄的视觉与听觉享受。
正当众人全身心投入在高昂的乐曲中,几丝破竹的内力忽然袭向了凤眸暗敛的男子身上。
慕子衿讥诮扬唇,并未以力阻挡。纤骨三两下,只琴弦轻拂,骤增的内力便转向了舟头司空煜。
“咚咚~”预想中的破裂声并没有到来,巨响的鼓乐依旧激奋人心。
见百里奚寒轻风化雨般消减了攻击,慕子衿内心惋惜,面上对夜枭报以一笑,眉宇却无一丝变化。
夜枭邪面一沉,好一个沉疴已久!
自慕子衿突然出现后,他曾派人查探过他的根底,得到的消息却是无用。就与众人所知的一般无二,挑不出一点异处。
但是此刻,他彻底对慕子衿改了观,除了好奇便是戒备,只怕这病世子不简单!
也更担忧他接下来的计划,会不会被他搅了局?
若真如此,他必当不计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
似觉自己再纠缠下去无益,慕子衿索性弃了琴,双袖轻收,低眉的瞬间一派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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