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包括疯狂购物、做爱、改变发型、吃喝与咀嚼。林茵此刻因为胃液中酶的强烈作用,所以本能地选择了吃喝。一吃解千愁,这也是嘴巴的神奇功能之一。据心理学家的研究,世界上多数国家的女性普遍采用前三种方式宣泄情绪,而具体到我们中国,却多了第四种方式,这其中的原因,是在于我们是一个古老的美食大国,还是暗含着我国人民在近一百多年来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中有关,尚不可知,但统计数据明确显示相当多的我们的女性同胞是会选择吃喝来排解情绪的。
林茵虽然从小就没有过缺吃少穿的时候,而且算是个白领小知识分子,但她仍然会用吃来宣泄情绪,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以吃喝宣泄情绪已经是一种具有民族共性的心理状态。间接的结论则是嘴巴的习性与功能并不是个人的,而是民族的基因传承,是一个民族在一定历史阶段的生活与生存状态的深层记忆。而在我们这个遍地美食与小吃的西京城里,选择用吃喝与咀嚼宣泄情绪的人,更是数倍于其他城市。以口腔快感遮蔽或者替代不良情绪,就像使用浓重的孜然与辣椒遮蔽羊肉的腥膻,坏情绪在咀嚼中也可以被当做下酒菜了。机场烤肉是我们这个城市特产的一种大众美食,肉块切得很细小,穿在钢扦子上,重重地撒上孜然、辣椒,刷上牛油,于木炭炉上文火焙烤,外焦里嫩,入得口腔,可解百愁。所以它是我们这个城市的很多女人宣泄坏情绪的一种选择,林茵虽然身在富豪家庭,本人小知而且小资,却也不能例外。
林茵来到老刘家烤肉的时候,陈青已经在那里等了。他占着道牙上的一张空桌子,正在那里东张西望。
“烤肉要了吗?”林茵还没有坐下,就口气生硬地问道。
陈青怯怯地说:“你没到我怎么能要?凉了不好吃。”
“那你快去要吧,半斤烤肉,半斤烤筋。”
“要那么多?”陈青吃惊地看着林茵,“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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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亲吻及其他9
疯了的并不是人,而是人的嘴巴。嘴巴常常会先于人而疯掉,或者说嘴巴的疯狂是人疯掉的前奏。趁着我的小说人物坐在夜市的饭摊儿上吃烤肉的时候,我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嘴巴是怎么个东西,以及它如何疯狂。
嘴巴的基本功能是吃喝和说话,主要的附加功能包括亲吻和撕咬。
吃喝的疯狂体现在两个不同的向度上,也就是如何吃和吃什么。中国是一个饮食大国,吃喝以至于进入疯狂状态也不足为奇,在吃什么上,国人的疯狂大概可以天下称奇,用广东话说叫做“乜也敢吃”,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树上生的,土里埋的,无所不吃。当人在吃什么的问题上,已经脱离了为维持生命和获得营养的需要,而只是为了纯粹的口唇快感和某种畸形的心理满足时,就是在进入疯狂状态了。而如何吃则是另一种疯狂,饥饿者的生吞活剥狼吞虎咽,摆阔斗富的豪门宴席,饕餮之徒的永不餍足,为转移情绪排解心情的麻木咀嚼,都是如何吃的极端状态,极端,所以疯狂。无论是如何吃还是吃什么的疯狂,在我们这里其实经常见到,也就是说,嘴巴的疯狂已经很不新鲜,或者说,我们的嘴巴早就已经脱离了它的功能性,早就已经疯掉了。林茵要半斤烤肉半斤烤筋,陈青就说她疯了,可见“疯了”是个日常状态。这样细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可怕。
嘴巴的说话功能是为了人们的传情达意相互交流,脱离了这个需要,是不是就叫做疯狂?这问题倒是有些复杂。一般的疯子的说话方式,我们都不陌生,逻辑混乱,不知所云,词不达意,词语简单重复或者繁复无序,都是疯狂的表现。如果人人都呈现出这样的“疑似状态”呢?是不是就叫做举国疯狂?这种“疑似状态”,我们并不陌生,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在我国的人,大概都还记忆犹新。话痨呢?失语呢?是不是也可归入话语疯狂之列?还有一种话语疯狂可以叫做“清醒的疯狂”,那就是为了话语所暗含的权力而喋喋不休,有个法国人福柯说,话语即权力。似乎有很多人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在清醒中进入话语的疯狂状态,不过这种疯狂已经脱离了嘴巴而进入社会存在层面了,疯掉的并不是嘴巴而是人心。
嘴巴在其基本功能上常常疯掉,在附加功能上就更是漫漶无界。
嘴巴作为性爱的器官,疯狂是常态的,因为性爱本就是一种身体的疯狂状态。而嘴巴作为武器,似乎功能已经蜕化,能够疯狂起来的时候非常少见。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偶尔露峥嵘的时刻还是能够看到。二十世纪末的例子是拳王泰森咬了霍利菲尔德的耳朵,全世界大概有上十亿人都看到了。虽然泰森的拳头曾经天下第一,但还是难以避免咬人。俗话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人急了当然也要启用嘴巴这古老的武器。即使是曾经的拳王也不例外。但使用这个武器是很不光彩的,所以只能在极端状态下使用,不到“急了”的程度,人一般不会使这暗器。这就是使用这个武器捉对撕咬的场面少之又少的原因吧。当然,对嘴巴作为武器的功能的渐次退场,有一个叫做王小波的人另有看法,他认为这是人性尚存的表现:同类不相食。可见王小波不仅浪漫,而且善良。泰森后来吐出了霍利菲尔德的耳朵,而不是顺便就吞到肚子里去,也印证了王小波“人性尚存”的说法。
人性尚存当然可以庆幸也值得庆贺,而人性范围内的疯狂呢?以上所说的嘴巴的疯狂,都在人性的范围内。对这种疯狂的灾难性与杀伤力,我们似乎还缺乏足够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