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便有了新的流言——肃王为了把苏大公子永远的留在身边,不惜毁掉苏大公子明确表示好感的宋家三千金。
可怜遭受无妄之灾的宋三小姐,就这样从一个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变成现在的残花败柳,恐怕不只是卧病这么简单,只怕是寻死觅活后被家人救下的了无生趣。而被众人深切同情的当事人,待在自己的院落足不出户,每日只是歪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看书赏景,或者是望着远方发呆。
出了这样的事,苏府的邀约宋微凉自然便不在出席名单之列,而她倒乐得落个清闲。
“红梅,这两天就是我娘的忌日了。”说这话时,宋微凉神情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与怀念。
“要奴婢准备什么吗?”
“不用刻意准备,像往年一样就好。”放下手里的棋子,她沉吟片刻,又道:“今年我们远在京城,是不能到她坟上祭拜了,去寺庙吧。”
“啊?”红梅一楞。这种时候出门?
“怎么了?”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什么,小丫头的表情那么怪异。
“小姐,你确信我们要出门祭拜?”
“对啊。”她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现在外面的流言那么多。”红梅期期艾艾地开口。
宋微凉恍然大悟,不由得失笑,“那与我们出府祭拜我娘有什么关系?”圣人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她如何堵得了悠悠众口。
红梅犹豫了下,“要不我们还是在府里拜祭夫人一下好了。”出门的话,万一被人发现行踪,恐伯不太好耶。
“不用担心,”宋微凉安抚贴身丫鬟,“现在人人都知道宋三小姐病重,不会有人想到我会活蹦乱跳地出门的。”
“好吧,奴婢会去准备祭拜的东西。”
她点点头,继续一人对弈。
红梅看着专心下棋的主子,觉得自己没有跟她说苏玉书来访的事是对的。小姐这样的平静不能被人打破,虽说她也认为苏大公子值得同情,但他为小姐带来的无妄之灾,让她更为小姐抱不平。
那天肃王来时,她被派到厨房帮忙,走不开身,如果早知道对方是来败坏小姐名誉的,就算拚了命,她也会回来护着小姐的。
楼梯处突然传来响动,红梅急忙出去看。
然后,宋微凉就听到贴身丫鬟带苦冷意的拒绝声。
“苏公子,奴婢说过了,我家小姐不方便见你,你怎么闯进来了?”
“我一定要亲眼看看微凉小姐,就算她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总之,我要亲眼看她一眼。”
“看了又能怎么样?我家小姐现在这样,说到底都是因为公子你。”红梅毫不留情地指责。
苏玉书脸上闪过懊恼,然后坚定地道:“无论如何,在下一定要见微凉小姐一面。”
房里的宋微凉把玩着手里的两颗棋子,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出声。
“我家小姐不会见你的。”
“红梅姑娘如果三思阻挡,那么在下就只好去请宋大人亲自前来了。”
“你……”
“红梅,让苏公子进来吧。”她不得不出声了。
当苏玉书看到气色如常的宋微凉时不禁楞了下。这哪里是传闻中可怜悲惨的苦情女子?
“微凉小姐。”他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请坐。”
“谢谢。”苏玉书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宋微凉笑了笑,“难道是微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啊?”
“否则公子怎会一直盯着微凉看?”
他立时收回目光,看向桌上走了一半的棋局。“小姐一个人对弈?”
“闲来无事摆弄一下罢了。”她伸手将棋局搅乱,再若无其事地将棋子拾回棋盒。
苏玉书心中苦笑。到底还是让她对自己疏远了起来。
“看到小姐无事,在下便放心了。”
宋微凉一边拾着棋子,一边道:“事情本来与公子便没什么关系,所以公子不必介怀。”
她跟凤烈阳的纠葛在来京城前就已经开始了。他神色一正,“小姐说这话让玉书无地自容,此事实是在下引来的——”
“真的与公子无关。”她打断他的话,很认真的看着他说。
“我不知道肃王究竟对小姐做了什么?但是,”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不管他做过什么,微凉小姐在我心里一如初见之时。”
宋微凉想抽回手,偏偏他握得很紧。“苏公平,请放手。”
“微凉小姐——”
红梅见状扑了上来,用力将主子的手自他手中拉开,并一副护主心切的神情挡在两人之间。“苏大公子,你若也跟那肃王一样无礼,就算老爷来了,奴婢也绝对不会对你客气的。”
苏玉书面露尴尬之色,急忙解释,“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只是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宋微凉道:“微凉明白,但是微凉也请公子见谅,现在微凉确实不便与公子多有接触。再者就是,微凉说的是真的,我与肃王的纠葛真的与公子无关。”
“怎会没有关系,明明就是因为我,他才……”
“信或不信皆由公子,但是这话微凉却不能不讲。公子实在不必对微凉感到抱歉,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如果公子真的想为微凉做什么的话,那就从今以后离微凉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怔在当场。
红梅不禁朝主子看去一眼。向来温和的小姐鲜少这么直接的。
宋微凉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公子会觉得微凉不通情理,但这是微凉的真心话。”
苏玉书苦笑,“微凉小姐,你别说了,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微凉谢过公子。”她转身朝他福了一礼。
“你……”他犹豫地看她。
“公子想说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宋微凉神情微怔。
苏玉书避开她的视线,“那在下告辞了。”
“恕微凉不便远送。”毕竟她是卧病在床的人,就这样出现在屋外难免让府里的人惊讶。
“在下明白。”苏玉书转身离去,背影看起来落寞,甚至有些落荒而逃。
“小姐,我们对他会不会太无情了?”红梅不禁同情起他。
她从棋盒里重新捏起棋子,“有情、无情有时候是说不清的。”
“奴婢不懂。”一脸困惑。
宋微凉落子的动作顿了下,神情有些怔仲起来。其实,她也不懂,就像她对凤烈阳的感情,她自己也分辨不清里面到底都掺杂了些什么?
“苏公子应该是喜欢小姐的吧。”红梅恍若自语般地轻喃。
她回过神来,无声地笑了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差别,结果是一样的。
虽然她不清楚自己对凤烈阳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是她却很清楚,对苏玉书,自己是怎样的感觉,君子之交,淡如水。
看主子又开始摆弄棋子,红梅便道:“奴婢去替小姐煎药去。”
“嗯。”天天被药汁浇灌,楼下的花圃只怕快要长出药材来。
走到门口时,红梅想到一件事,转身问道:“可是小姐,今天苏大公子已看到了”,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无妨。”宋微凉完全不担心。
“那奴婢去了。”
“去吧。”
转眼,房里又只剩下宋微凉一个人,她放下手中棋子,转身趴在窗口朝外看。外面的天空很大,她却只能在屋里装病。
虽然凤烈阳这些日子没再出现,可她却知道自己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宋府下人向来容易收买得很呐。
专横跋扈的肃王千岁,即便只是他的一个玩物,也是绝对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的。
莫名的,她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悲哀,为自己。
凤烈阳,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呢?她忍不住自问。
天上几缕白云悠然飘过,耳畔只有清风拂过的微热,却没有她想要的答案。
第6章(1)
翠竹庵,京城远郊一座不起眼的庵堂。
香火虽不鼎盛,但环境却十分清幽。
庵外四周净植青竹,青翠欲滴的绿意,远处隐隐有潺潺流水声,仿佛应和着庵内单调的木鱼声。
宋微凉很喜欢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她想娘亲也一定会喜欢这里。她要求出府拜祭娘亲的要求,爹并未拒绝,就连她提出想要回红梅的卖身契,他竟然也答应了。
也许是觉得对她有亏欠吧,进京途中遭遇强盗,他弃她而去,而今在京城,他又无法护她周全。
愧疚,亏欠。
宋微凉心里泛起几丝苦意。这就是父亲对她所有的感情。
红梅以为主子会在这里小住一股时间,毕竟小姐看起来非常的喜欢这里。以往在益州时,遇到她喜欢的环境总是会藉故多住些时日的。
可是,这次却不然。
而当宋微凉把她的卖身契放到她手中时,红梅有片刻的怔然。
这是禁锢了她命运的东西,现在小姐就这样将它还给自己!
“小姐……”她语音哽咽,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
宋微凉淡淡地笑着,“现在你自由了。”
“小姐……”喜悦闪过心头后,涌上的却是一抹强烈的不安。
“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也许小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受影响,她之所以那么淡然,只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今天是夫人的祭日,难道小姐是打算……
为自己的猜想吓白了脸,她用力抓住主子的手。
“小姐,不管发生过什么,你都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啊。”
宋微凉缓缓地笑开来,心里有种温暖慢慢漾开。“傻红梅,我没有要做傻事,我只是想让你自由罢了。”
“真的?”她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宋微凉认真点头。
红梅仔细地打量着主子的神情,最后,放心的长吁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吓红梅。”
“好,我不吓你。”她保证,然后继续说:“我们离开京城吧。”
小丫鬟马上就又被吓到了。离开京城?!
“小姐——”她不满地叫。
宋微凉无辜的望着她,“我真的没有吓你呀。”只是说离开京城而已,这个消息有那么吓人吗?
“老爷在京城,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是红梅的困惑。
她转身看向远山,轻轻地道:“宋家没有了我,并不会有所不同。”一个无法给予家人庇护与温暖的地方,是该转身离开了。
红梅突然有些心疼主子。是老爷和其他小姐太让小姐失望了吧,加上最近这许多的风波,才让小姐萌生去念。
“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她无比肯定的说。
“流浪的日子,也许不如在宋府锦衣玉食。”多赖爹常年贪污受贿之功,她长到这么大,物质生活上一直是很幸福的。
红梅无所谓地笑了,“那又如何呢,宋府没了小姐,并不值得奴婢留恋。”她与小姐长久以来的情谊,岂是其他东西所能取代的。
“等我娘法事做完,我们便离开吧。”离开之前,为娘亲做一场大法事,算是辞行。
“好。”
书房里很静,静得让人莫名心慌。
终于,负手站在窗前的人有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嘴角扬起一抹不能称之为笑的笑,“这么说来,她是想离开京城了?”
“是的,王爷。”跪在地上的青衣人不敢抬头,他从主子的语气中嗅到浓浓的危险味道。
“退下吧。”他冷声道。
青衣人起身退下,不敢稍作停留。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凤烈阳一个人,他蓦地轻笑出声,恍若自语般地轻喃,“倒像是她的个性,这只小野猫。”稍不留意,便会被她隐藏的利爪所伤。
想走啊?身上贴了他凤烈阳的标签,是这么容易就能走脱的吗?他的目光微沉。是这只小野猫觉得他已经放弃她了,所以才会有离开这种念头吗?凤烈阳神情微吟。朝中之事纷扰,近来他忙于国事,而她也藉着养病窝在宋府一角悠然度日。
面对苏玉书的当面责难,他嗤之一笑,以最残忍的真相想打消他的妄念,却不料那家伙竟然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宋府去表明心迹。
苏玉书的造访,她明确的划清界线这很好。但是,他还来不及欣喜更久,她便有了这样胆大妄为的念头。不知该不该说她不知死活,不,也许,这正是她深思熟虑后的行为。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莽撞行事的人,是最近的太平无事给了她错觉。他只是忙得无暇分身,她却误以为他终于对她厌倦而另觅快活去了。哈,厌倦吗?对于她,他是越陷越深了,想让他放下,已是不可能。
想离开宋府,也好,他也觉得那不是个让人满意的地方。但是,想离开他,那便绝对不允许。翠竹庵啊……
他唇线微勾。长夜漫漫,空气中浮动的热气让人有些无法安枕,正好他也想出去散散心。当凤烈阳飞马奔至翠竹庵外时,夜深人静,明月当空,庵前竹影凌乱,四下一片寂静,只闻胯下坐骑的喷气声。庵门近在眼前,他却突然不想进去了。
就在凤烈阳调转马头打算回去之时,他听到了脚步声。
本能的回头去看,两人都不由得楞了下。
她没有想到庵外会有人。
他没有想到她此时尚未安睡。
他重新调转马头,到她身前停下,朝她伸出手。
宋微凉楞了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过去,任他将自己拉上马背。
凤烈阳并没有催马扬鞭,而是任马自由前行。
如水月光洒落满山的银辉,一轮满月落在那潭沉静的湖水中央,宛如镶嵌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想不到这里的夜色如此迷人。”他带了几分感慨。
宋微凉只是沉默地看着湖中月色,没有说话的心情。
“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他下意识地收拢双手,将她搂得更紧,近乎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宋微凉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的,只怕她的远行计划要暂时搁浅了。
“微凉啊,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放不下心呢?”
他的低语重重的敲进她心头。果然他是有原因而来的!她禁不住苦笑了。这人也未免太过神通广大了吧?她不过是与红梅私下说了声,这么快便传进他的耳中。
“牙尖嘴利的小野猫,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呢?”他低声笑问。
“这样宁静的月色本该安静的欣赏。”她不无嘲讽的说。
凤烈阳哈哈一笑,在她颊畔亲了一记,揽着她的腰跳下马背,到湖畔的大石上坐下。
“想令堂吗?”他记起今天是她娘亲的忌日,颇为感性的问了一句。
宋微凉身子微震。娘亲留在她脑中的印象,始终是个温柔优雅的妙龄少妇。在花一样的年华凋零,是幸也是不幸。
“王爷会想起自己的母妃吗?”
他也为之沉默片刻。
“是微凉逾矩了,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本王只是已经记不起她的容貌罢了。”感觉到她急于安抚自己,他不禁从心底泛起一抹笑意。
“其实,微凉也记不太清楚娘亲的容貌了。”
“宋府好像有张你亲手所绘的亡母肖像啊。”他漫不经心似地道。
宋微凉的脸蓦地烧起来。她不过是感觉他有些忧伤才会下意识想要安慰他,谁知……
凤烈阳将头搁在她的肩颈处,声音显得异常的柔和。
“微凉,谢谢。”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想过要安慰他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月色撩人,怀里的佳人更诱人,凤烈阳的欲望有些骚动,却又强自按压下去。他不想破坏这难得融洽的相处,而且今天还是她娘亲的忌日——他这样说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