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右脚一踩,忽地腾身而起,关无双反掌成爪欲抓他脚踝,他却趁这微妙之际,在半空将怀中姑娘推回。
听见窦盼紫轻呼,关无双心中一凛,双臂反射性伸直,满满抱住了她,随即,脚步往后旋了两圈才泄去劲力,稳住身躯。
“我没事……”窦盼紫微喘著气,大眼定定地瞅著他。
关无双放她下来,不发一语,臂膀却保护性地挡在她身前,重新注视著青龙。
此时,外头骚动再起,较方才剧烈,又一名手下来报,状似匆急。
“寨主寨主,大事不妙啊!五湖镖局不知从哪里调到援手,外头已有大批的人杀将过来啦!”
紧接著又来一个手下叫嚷:“寨主,是四海镖局的,他们持著火把,还打著窦家的大旗子,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和马头!寨主,咱们、咱们逃了吧?!”
“逃啊!来不及啦!”
“留下只有等死了!”
青龙寨的手下纷纷叫喊著,临危之际,不等青龙指示,已散的散、逃的逃,而篷外此时火光乍起,刀剑交鸣,还传来阵阵马蹄声,想来这险谷已被人团团包围。
关无双精神为之大振,目中锐光逼人,他“飕”地抽出绑腿里的青玉刀,声音持平,“你逃不了的。”
青龙诡谲一笑,道:“逃得了如何,逃不了又如何,咱们是该好好打一场……我已经期盼很久了。”
他话中有话,高深莫测,只见黑披风凌扬,手中登时多了一把软剑,无半丝停顿,已如灵蛇吐信般直逼关无双门面。
“小心!”窦盼紫惊呼,反手拔出刚刀。
“别过来,快走!”关无双厉声大喊,右臂以惊人的速度当空划下半弧,青玉刀冷锐的寒光瞬问挡在众人之前。
刀与剑恰恰交锋,蓦然间,毫无预警地,整座布篷竟坍塌下来。皆因外头打斗四起,混乱中不知是谁撞倒篷架,而这临时搭建的布篷本就十分简陋,根本经不起撞击。
窦盼紫只觉一大块灰布蒙住自己头顶,下意识地,手中刚刀用力疾挥,将盖下的布篷划出长长的一条裂缝!
“阿紫!爹找到你啦!”一声巨唤。
窦盼紫正努力地从一团破布中钻出身子,还不及看清,已被扑来的窦大海抱住,而他老大另一手还夹著窦来弟,也不管四周混乱,就抱著两个闺女儿哭将起来。
“呜呜呜……来弟,呜呜呜……阿紫,呜呜呜……阿爹终于找到你们啦!那些个王八蛋、龟孙子、没长眼睛的家伙,竟敢动咱儿的闺女儿,阿爹替你们出头,把他们打得连爹娘都认不出!呜呜呜……”
“唔……阿爹,没事的,我们很好……云姨呢……”喔……快被、被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是呀……云姨呢?!阿爹,快找她去呀……云姨也被抓了!快呀……”窦来弟也跟著急道,拚命想钻出个空隙呼吸。
她和窦盼紫试著转移窦大海的注意力,好挣开大熊一般的怀抱。
“阿云……”窦大海一怔,终于放开怀里的两人。
另一端,塌下的布篷里传来咳嗽声,窦大海连忙提起九环钢刀割开,就见云姨伏在地上,一张俏脸满是灰尘。
“阿云!”
从未见她这样狼狈,窦大海紧声喊著,像适才对待闺女儿般将云姨抱个满怀,差些勒断她的小腰肢。
“姐夫……”她本来软软一唤,随后却不知思及何事,激动地挣扎起来。“你、你放开我,别碰我!”
“阿云,别闹了。”他难得语气一凛。
“放开啦!呜呜呜……你凶我?你竟然凶我?姐姐临终前要你对我好的,你根本忘得一乾二净,你、你竟敢凶我?”
“阿云……”
窦大海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手足无措,抬起头想找闺女儿过来救命,这才发觉来弟和阿紫早已不在身边。
此时,整个情势已趋稳定,险谷的出口和两边岩壁上皆被五湖和四海的人给团团围住,青龙寨的贼匪大多不战而降,几个往江里跳入的手下以为得以逃脱,却不知江水湍急,眨眼间已被冲得好远,没入水底。
窦盼紫擎刀在手,东张西望地梭巡著关无双的身影,周遭喧嚣声不绝于耳,下一秒,那青玉刀的绿光吸引著她的视线,透过晃晃人影终于瞧见了他。
双眸紧紧锁住,她提刀疾奔,费劲儿地闪过阻挡在前的人群。
只见那两名男子斗得兀自激烈,青玉刀锋芒凌人,而那柄软剑却想以柔克刚;两人的轻功绝妙,内力亦在伯仲之间,彼此都在找寻对方的破绽,同时也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青龙,你逃不掉的。”关无双想将他生擒,若能逮住此人,要瓦解巫山青龙寨就指日可待。
对于眼下状况,青龙似乎毫不在意。
“我不逃,你也不逃,咱们跃到江上突起的那块大石上决一高下,你够不够胆?!”问得疯狂。
关无双一个翻刀摆脱他软剑的纠缠,豪气顿生,“有何不敢?!”
“飕飕”两道飞影,两人几是同时抵达突出湍急江面的那块大石头上。
“关无双?!”
窦盼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声叫喊也无法传进他的耳里,因那两人你来我往,一招快过一招,似乎不这么痛快淋漓、大胆狂放地狠斗一番,便要对不起自己。
几回下来,青玉刀与软剑仍不分胜负。
关无双心中一动,忽地旋腕撤刀,招式未老,左掌已然拍出,这一招正是关涛的成名绝技“封云手”,其暗含太极真理,后势强悍。苦练多年,如今使出,也已领略此掌奥义。
然,青龙竟嘿嘿诡笑道:“岳阳关家的封云手。好!来得好!”
他动也不动,眼见关无双的掌心就要拍触到,掌上无形的内劲已将他的散发拂扬,他忽地往对方肘弯处的穴位一弹。
与其说惊讶,不如说是疑惑。关无双的表情是全然地不能置信,好似遇到这辈子最最难解的谜,他左臂的力量因那一弹瞬间消散,没能多想,肚腹已吃了对方一脚,整个人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疾扯,飞了出去。
他脑中一片混乱。
不可能知道……连爹也不知道的……
破他封云手的穴位,从来没人知道,不可能的……
“关无双!”
这瞬间,他终是听见她的声音,身躯飞退中,竟下意识地笑了。
“不!”
窦盼紫惊诧大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他落进急奔的江流当中……
水是世间上最矛盾、最奇特、最难支使的东西,有时温柔得让人沉浸,有时……也能触肤如割。
关无双弄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地方疼痛,因全身已痛得泛麻,湍急的江水强行将他带走,整条河路弯弯曲曲,险峻异常。
身体彷佛不再属于自己,徒随著急流不受控制地打转,而耳边轰隆隆地作响著,有如大军压境,万马奔腾。
“关无双!噗噗噗……”
“抓住我的……噗噗噗……我的手!抓住!噗噗噗……”
不会的。是幻听。
隆隆水声当中,传来那姑娘的叫唤,一定是幻听。
“关无双!”
猛地,他双目暴睁,两只健臂奋力大挥,左掌在水里握到一只瘦劲的小手,而那只小手亦立即反握,两个人手握著手,紧紧相连。
同一时际,他挥动的右臂让两人随波逐流的速度缓了下来,这全得仰赖他紧握在手的青玉刀,手臂挥动之际,青玉刀跟著刺进沿岸的石块里攀勾著,暂时得以稳住身躯。
“起——”全身关节痛得快散开似的,他厉声大喊,用尽浑身的力气,将握在左手的人儿提向岸上。
“关无双?!”
那声音充满焦急,还带著哽咽,似乎就在他的耳畔。
这姑娘……他非管管她不成,实在……实在太胡来了。
他到底是她师兄。
他一定要认真地、严厉地、狠绝地好好骂一顿,一定要把她按在膝上狠狠地揍上一顿,一定要……一定要……
模糊想著,还来不及兴师问罪,他力气已然用尽,眼一阖,终于晕厥过去。
窦盼紫紧紧抱住他的上身,使劲儿地将他拖上岸边,她气喘吁吁地拨开黏在脸颊和额上的湿发,不断地推著他胸膛、唤著他的名字。
“关无双你醒醒!关无双……你、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
男子没有反应,眼睫轻阖,动也不动地伏著。
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般懦弱,竟因害怕而掉泪。
深吸了口气,她探出小手测他的鼻息,又伏在他胸口听取,幸得,他虽昏厥,气息却是缓慢而徐长,心音分明。
只是,他的皮肤触摸起来冰凉凉的,唇色微白……
忽然间,她打了个冷颤,全身湿透再加上风吹,终于感到寒意。
宁神下来,藉著清明的月光打量著周遭,山壁底下和岩缝里似乎长有几株小树,而砾地上还有枯掉的木枝。
她拔出刚刀砍取,想点火取暖,才发现随身带著的火摺子浸湿了,已没法儿使用。正自苦恼著,目光突瞥见关无双那把青玉刀,灵机一动,遂拿起青玉刀和刚刀,以刀背对住刀背相互磨擦撞击,在堆成的枯木枝上激起无数火花,试了好几次才将其点燃。
“有火了、有火了!呼呼……”她忍不住兴奋大叫,身子跪伏著,噘著嘴巴对住火源小心翼翼地吹著。
“……你再不升、升起来,真要冻、冻死了……”
“关无双?!”她惊喜地抬起头。
此时火光一烈,枯木枝劈啪作响烧得炽旺,带来阵阵温暖。
他还是很想睡,很想闭起眼睛沉沉地休息,可是好冷,冷得他不断地打颤,全身知觉都在抗议,硬把他浑沌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是不是很冷?”窦盼紫拨开他的发,来回触摸著他的宽额、脸颊和下巴。
“我把火升起来了,你感觉到了吗?是不是温暖许多?”边说著,她的小手和他的交握,并对他冰冷的大掌呵气,不住、不住地搓揉著。
是很冷,但渐渐被一股柔软的情绪取代,他瞬也不瞬地瞅著她,被她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紧紧吸引,她在担心著、害怕著,甚至,轻轻颤抖著。
“为什么……你会掉进江里?”他问,肚腹吃了青龙一脚正泛著痛,不禁咳了两声。
窦盼紫怔了怔,唇轻掀著却无言语,眼睛瞧向一旁的火堆。
难不成,真如他所料?!
关无双将她的小手反握,意识整个清明过来,紧声问道——
“你跟著我跳进江里,是也不是?”话中肯定的意味多了些,早已猜到答案。
她的脸蛋被火光映得嫣红,眼眸清亮,恍若浸在水泽当中。
半晌,终于吐出话:“……水流很急,我、我总是要想办法救你的……”
这感情打开始就来得莫名其妙,教人措手不及,而今,关无双似乎能够体会了。
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细长眼底如同深渊,记得曾信誓旦旦要好好地吼她,狠狠地教训她,绝不容许她再如此轻忽自己的性命,任性地为所欲为……
他原要这么做的。
可如今,他听著她腼腆的言语,静谧的小脸压抑著热情,心中所有狠厉的话刹时全都消失不见了,叹了一声,他阖上双眼。
窦盼紫以为他再次丧失意识,因为他又动也不动,眉心有著细碎的皱痕。
她没再试著唤醒他,只持续搓揉著他的大掌,再把火势弄得更大了些,然后两人的衣衫半湿半乾,然后身体慢慢暖和起来,然后——
他以为下雨了,有水珠落在他的脸上,一滴接著一滴。
其实只是累了,想静下整理思绪,这才闭目凝神……
此时睁开眼睛,他第一次瞧见她流泪,无数、无数的泪珠沿著她的香腮滑下,静声无息地坠在他的面颊上,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哭得这样伤心。
“你……傻瓜,哭什么哭……”心彷佛被锐器刺中,疼得抽搐。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关无双完了,这辈子真是非她不娶了。
“……我不想哭,人家、人家不想的,可是没办法……”她抿抿嘴,眼眶红通通,小脸既可怜又可爱。
“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你、你说,我听。”她抬起手臂擦泪。
“靠过来一点,我没力气大声说话,怕你听不清楚。”声音低幽幽,他对著她虚弱地眨眼。
窦盼紫一惊,以为他真承受不住青龙那一记重踢,哽咽著,上半身乖乖地俯了下去。
“……关无双,你怎么!啊!”
躺在石地上的男子趁她靠近时,悄悄将双臂环住她的后背和腰肢,瞬间收拢,紧紧将她柔软的身躯抱在胸前。
“关无双你……唔……”
窦盼紫仰起脸蛋,小嘴一张,完全正中他的心意,那男性的唇精准地吻住了她,一只大掌还顺著她背脊的曲线滑到后脑勺,五指插进她短俏可人的黑发里。
他早想这样做了。
想将她抱在怀中,共享男女间的甜蜜,想沾染著她的气息,也想让她的气息沾染上自己的。在悦来客栈马厩的那一个月夜,他对她的欲望就已萌芽而生,却无时无刻不在压抑。
而今,他不放开她了。
窦盼紫已然失去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好似被一道闪电划过,雷电交加,白茫茫一片。而那对水眸瞪得又圆又大,却看不进任何东西,只有感觉……
感觉他的鼻梁磨蹭著自己,感觉他的大手在腰间和发丝里游移,感觉他的唇柔柔软软,含著她的小嘴辗转著、吸吮著,恍若要点起炽热的火焰。
不知持续了多久,当他离开她的唇,窦盼紫全身的力气像被吸光似的,柔软无力地瘫在他胸前,任他环抱住。
“阿紫……”他低柔唤著。
窦盼紫却不说话,一迳把脸儿埋进他的胸膛里。
“阿紫,我有话告诉你。抬头看著我,好不好?”他又哄了声。
怀里的姑娘依然无语,他不禁伸出手扳起她的脸蛋,才见她香腮湿润,仍不出声地掉著泪。
“噢!阿紫……”心中一急,他连忙忍痛撑起上身。“你、你别哭,不要哭了。”
她这个模样,简直……简直要他、心如刀割。
窦盼紫咬著唇,吸吸鼻子,略显气虚地骂著:“你蒙人。你、你哪儿没力气?根本就是……心怀不轨。”
他握住她两肩,直直望进她的眼瞳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即使心怀不轨,也只对你一个。阿紫……我想抱住你、想亲你、吻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不不!不仅是喜欢,我很难解释心里的感情,我对你……我对你不只是喜欢而已,你懂吗?”
窦盼紫又不说话了,或者,已说不出话。
见她红扑扑的脸蛋如此可人,那对亮丽的眸子眨也不眨,水雾却迅速涌起,盈出眼眶。
“拜托不要再哭,我、我——唉……”关无双焦躁地甩头,真是束手无策,没料及自己的表白会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莫非,是他会错意?
她对他,真没丁点儿感觉吗?
吞吞口水,试著咽下喉头无形的硬块,他艰涩地道:“对不起,我不该说的,也不该这么鲁莽……你别哭了,全是我的错。”全身痛了起来,尤其是胸口,像教人狠狠地挖走一块。
突然间,无丝毫预警,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朝他扑来,两只藕臂抱住他的后颈,湿润柔软的颊密密贴著他的,急切地轻嚷——
“都是你的错!关无双,都是你的错,你、你好可恶、好可恨,为什么现在才说?你知不知道我对你……我对你也是……”
“阿紫……”讶异不已的他,解读著她的举动及言语,心绪随之高低起伏。
然而,第一波的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