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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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十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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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他偏偏要跟这乡下人呕气,真正好笑!
    “只听那黑衣汉子提高了嗓子大声说道:‘你再不让我,我可要骂人了!’乡下人道:
‘骂人就骂人。你会骂人,我不会骂么?’他居然抢先出口,大骂起来。黑衣汉子便跟他对
骂。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古里古怪的污言秽语都骂将出来。这些江南骂人的言语,
我十句里也听不懂半句。堪堪骂了小半个时辰,那乡下人已累得筋疲力尽,黑衣汉子内力充
沛,仍是神完气足。我见那乡下人身子摇晃,看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要摔入河了。
    “突然之间,那乡下人将手伸入粪桶,抓起一把粪水,向黑衣汉子夹头夹脸掷了过去。
黑衣人万料不到他竟会使泼,‘阿哟’一声,脸上口中已被他掷满粪水。我暗叫:‘糟糕,
这乡下人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眼见那黑衣汉子大怒之下,手掌一起,便往乡下人的
头顶拍落。”
    段誉耳中听的是乔峰说话,眼中却只见到王语嫣樱口微张,极是关注。一瞥眼间,只见
阿朱与阿碧相顾微笑,似乎浑不在意。
    只听乔峰继续道:“这变故来得太快,我为了怕闻臭气,站在十数丈外,便想去救那乡
下人,也已万万不及。不料那黑衣汉子一掌刚要击上那乡下人的天灵盖,突然间手掌停在半
空,不再落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你跟我比耐心,到底是谁赢了?’那乡下人也真
惫懒,明明是他输了,却不肯承认,说道:‘我挑了粪担,我然是你占了便宜,不信你挑粪
担,我空身站着,且看谁输谁赢?’那黑衣汉子道:‘也说的是!’伸手从他肩头接过粪
担,左臂伸直,手掌放在扁担中间,平平托住。”
    “那乡下人见他只手平托粪担,臂与肩齐,不由得呆了,只说:‘你……你……’黑衣
汉子笑道:‘我就这么托着,不许换手,咱们对耗,是谁输了,谁就喝干了这一担大粪。’
那乡下人见了他这等神功,如何再敢和他争闹,忙向后退,不料心慌意乱,踏了个空,便向
河中掉了下去。黑衣汉子伸出右手,抓住了他衣领,右臂平举,这么左边托一担粪,右边抓
一个人,哈哈大笑,说道:‘过瘾,过瘾!’身子一纵,轻轻落到对岸,将乡下人和粪担都
放在地下,展开轻功,隐入桑林之中而去。”
    “这黑衣汉子口中被泼大粪,若要杀那乡下人,只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不肯随便杀人,
那么打他几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强。这个人的性子确是有点儿特别,求之
武林之中,可说十分难得。众位兄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他相距甚远,谅他也未必能
发见我的踪迹,以致有意做作。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得是好朋友、好汉子?”
    吴长老、陈长老、白长老等齐声道:“不错,是好汉子!”陈长老道:“可惜帮主没问
他姓名,否则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乔峰缓缓的道:“这位朋友,适才曾和陈长老交过手,手背被陈长老的毒蝎所伤。”陈
长老一惊,道:“是一阵风风波恶!”乔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段誉这才明白,乔峰所以详详细细的说这段铁事,旨在叙述风波恶的性格,心想此人面
貌丑陋,爱闹喜斗,原来天性却极善良,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刚才王语嫣关心而失碧双姝
相顾微笑,自因朱碧二女熟知风波恶的性情,既知莫名其妙与人斗气者必是此君,而此君又
决不会滥杀无辜。
    只听乔峰说道:“陈长老,咱们丐帮自居为江湖第一大帮,你是本帮的首要人物,身份
名声,与江南一个武人风波恶自不可同日而语。风波恶能在受辱之余不伤无辜,咱们丐帮的
高手,岂能给他比了下去?”陈长老面红过耳,说道:“帮主教训得是,你要我给他解药,
原来是为声名身份着想。陈孤雁不知帮主的美意,反存怨责之意,真如木牛蠢驴一般。”乔
峰道:“顾念本帮声名和陈长老的身份,此事尚在其次。咱们学武之人,第一不可滥杀无
辜。陈长老就算不是本帮的首脑人物,不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耆宿,那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
取人性命啊!”陈长老低头说道:“陈孤雁知错了。”
    乔峰见这一席话居然说服了四大长老中最为桀傲不驯的陈孤雁,心下甚喜,缓缓的道:
“那公冶乾豪迈过人,风波恶是非分明,包不同潇洒自如,这三位姑娘也都温文良善。这些
人不是慕容公子的下属,便是他的戚友。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众位兄弟请平
心静气的想一想:慕容公子相交相处的都是这么一干人,他自己能是大奸大恶、卑鄙无耻之
徒么?”丐帮高手大都重义气、爱朋友,听了均觉有理,好多人出声附和。
    全冠清却道:“帮主,依你之见,杀害马副帮主的,决计不是慕容复了?”
    乔峰道:“我不敢说慕容复定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却也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报
仇之事,不必急在一时。我们须当详加访查,查明是慕容复,自当抓了他来为马副帮主报仇
雪恨,如查明不是他,终须捉到赵凶为止。倘若单凭胡乱猜测,竟杀错了好人,真凶却逍遥
自在,暗中偷笑丐帮胡涂无能,咱们不但对不起被错杀了的冤枉之人。对不起马副帮主,也
败坏了我丐帮响当当的名头。众兄弟走到江湖之上,给人讥笑嘲骂,滋味好得很吗?”
    丐帮群雄听了,尽皆动容。传功长老一直没出声,这时伸手摸着颔下稀稀落落的胡子,
说道:“这话有理。当年我错杀了一个无辜好人,至今耿耿,唔,至今耿耿!”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咱们所以叛你,皆因误信人言,只道你与马副帮主不和,暗里
勾结姑苏慕容氏下手害他。种种小事凑在一起,竟不由得人不信。现下一想,咱们实在太过
胡涂。白长老,你请法刀来,依照帮规,咱们自行了断便是。”
    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
    他属下九名弟子齐声应道:“是!”每人从背后布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打开包袱,
取出一柄短刀。九柄精光灿然的短刀并列在一起,一样的长短大小,火光照耀之下,刀刃上
闪出蓝森森的光采。一名执法弟子捧过一段树木,九人同时将九柄短刀插入了木中,随手而
入,足见九刀锋锐异常。九人齐声叫道:“法刀齐集,验明无误。”
    白世镜叹了口气,说道:“本奚陈吴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
一刀处死。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参与叛乱的各舵弟
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
理所当然的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吴长风大踏步上前,对乔峰躬身说道:“帮主,吴长风对你不起,自行了断。盼你知我
胡涂,我死之后,你原谅了吴长风。”说着走到法刀之前,大声道:“吴长风自行了断,执
法弟子松绑。”一名执法弟子道:“是!”上前要去解他的绑缚,乔峰喝道:“且慢!”
    吴长风登时脸如死灰,低声道:“帮主,我罪孽太大,你不许我自行了断?”
    丐帮规矩,犯了帮规的人倘若自行了断,则死后声名无污,罪行劣迹也决不外传,江湖
上若有人数说他的恶行,丐帮反而会出头干涉。武林中好汉谁都将名声看得极重,不肯令自
己死后的名字尚受人损辱,吴长风见乔峰不许他自行了断,不禁愧惶交集。
    乔峰不答,走到法刀之前,说道:“十五年前,契丹国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
三日不,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也累得身受内伤,口
吐异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英雄虽然
不知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
罪。”
    白世镜道:“帮主代宋长老求情,所说本也有理。但本帮帮规有云:‘叛帮大罪,决不
可赦赦,纵有大功,亦不能赎。以免自恃有功者骄横生事,危及本帮百代基业。’帮主,你
的求情于帮规不合,咱们不能坏了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规矩。”
    宋长老惨然一笑,走上两步,说道:“执法长老的话半点也不错。咱们既然身居长老之
位,哪一个不是有过不少汗马功劳?倘若人人追论旧功,那么什么罪行都可犯了。帮主,请
你见怜,许我自行了断。”只听得喀喀两声响,缚在他手腕上的牛筋已被崩断。
    群丐尽皆动容。那牛筋又坚又韧,便是用钢刀利刃斩割,一时也未必便能斫断,宋长老
却于举手之间便即崩断,不愧为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宋长老双手一脱束缚,伸手便去抓面前
的法刀,用以自行了断。不料一股柔和的内劲逼将过来,他手指和法刀相距尺许,便伸不过
去,正是乔峰不令他取刀。
    宋长老惨然变色,叫道:“帮主,你……”乔峰一伸手,将左首条一柄法刀拔起。宋长
老道:“罢了,罢了,我起过杀害你的念头,原是罪有应得,你下手罢!”眼前刀光一闪,
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段誉惊道:“大哥,你!”连王语嫣
这局外之人,也是为这变故吓得花容变色,脱口叫道:“乔帮主,你不要……
    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却
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
    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
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
    乔峰道:“只要不坏祖宗遗法,那就好了。”转过身来,对着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
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
五大高手设伏擒获,办于祈连山黑风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
老与之有三分相似,便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
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说着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
间的牛筋,跟着回手一刀,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性情乖戾,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变名出亡,老
是担心旁人揭他疮疤,心中忌惮乔峰精明,是以和他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这时见乔峰
的目光瞧来,大声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
血赎命。”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缚着。原来他的“通
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
抢在手中。
    乔峰反手擒拿,轻轻巧巧的抢过短刀,朗声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
结交为人谨慎、事事把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多说多话、大笑大吵之人,这是
我天生的性格,勉强不来。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
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家
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
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那法刀插入了自己肩
头,说道:“刺杀契彤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
    群丐之中登时传出一陈低语之声,声音中混着惊异、佩服和赞叹。原来数年前契丹国大
举入侵,但军中数名大将接连暴毙,顺行不利,无功而返,大宋国免除了一场大灾。暴毙的
大将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在内。丐帮中除了最高的几位首脑人物,谁也不知道这
是陈长老所建的大功。
    陈长老听乔峰当众宣扬自己的功劳,心下大慰,低声说道:“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
帮主大恩大德。”
    丐帮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了不令敌人注目,以致全力来攻打丐帮,
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即令本帮之中,也是尽
量守秘。陈孤雁一向居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丐帮中的资历比乔峰久,平时对他并
不如何谦敬,群丐众所周知,这时见帮主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感动。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长老,当年你独守鹰愁峡,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
手,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法得逞。单凭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便可免了你
今日之罪。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吧!”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
个……这个……”乔峰道:“咱们都是自己兄弟,吴长老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
风道:“我那面记功金牌嘛,不瞒帮主说,是……这个……那个……已经不见了。”乔峰奇
道:“如何会不见了?”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声道:
“那一天我酒瘾大发,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
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元帅了。”说着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跟着
插入自己左肩。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你大仁大义,吴长风这条性命,从此交了给你。人家说你这个
那个,我再也不信了。”乔峰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
尽管向人家讨啊,用不着卖金牌。”吴长风笑道:“讨饭容易讨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
子,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话了!不给,不给。’”群丐听了,都轰笑起来。讨酒为
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是如释重负。各人
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
赦他。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有什么话说?”全冠清道:“我所以反
你,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丐帮百代的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
不敢现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
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乔峰满
腹疑云,大声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
死都不怕,说话却又有什么顾忌了?”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
可怕?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下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大九丐帮落入胡人手中,
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狄。”乔峰道:“大好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你明明
白白说来。”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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