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缘,你不妨试着从高衙内那里偷学这种画法。”
“是。”陈平安有气无力地答应道,对他来说,高登画图的本事可谓神乎其技。敝帚尚且会自珍,何况是这种独门画技?加入百工会的大匠,都是远见卓识之人,可是最初让他们把自己独门手艺拿出来跟大家交流,好多人还不愿意。高登又怎么会把他的画技教给一个禁军中的小铁匠。
“你只要尽力而为即可。”老头儿看出了他的为难,安慰他说:“我百工会门下弟子之中,就属平安你最为聪敏,这个偷师的任务,要是交给别人去做,无论如何也没有一丁点成功的可能,只有交给你,还有百中存一的希望。”
“是。”陈平安又答应了一声。
“高衙内吩咐的这个活儿,你一个人做不来,还要多找几个会中的兄弟帮衬,我给你写张条子,你拿着条子去找他们。工钱我来付。”老头儿笑着说,“虽然是会里的兄弟,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干活。”
“高衙内说他会按天支付工钱,还给了我一块银子做定金。”陈平安从袖子里拿出高登给他的银子,在手里上下抛接着,“掂起来足有四两呢。”
“哈,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朝特别多’。”老头笑眯眯地说着话,手抓着书案下面的一块横木用力往外拉扯,旋拧,随着低沉的摩擦声,墙上的书架像一扇门一样打开,露出了后面的密室。
老头儿把临摹的蒸馏锅图样卷起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密室的架子上。密室里面放满了这样的画卷和书册。老头翻开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他查找了一会儿,对陈平安说:“你师兄汤隆,落脚在蓟州附近的武冈镇,我把他也叫过来跟你帮忙。”
陈平安说:“师兄不愿意来东京,说他自己嗜赌败家,见到姑表哥哥金枪徐教头面上需不好看。”
“不想来也得来,”老头儿说,“你们师兄弟两个各有所长,你聪慧过人,善于铸造器具,汤隆武艺高强,擅长锻打兵器,都是我百工会中的精锐子弟。但是汤隆的江湖经验比你丰富,你们两个联手,正好可以探查画图的技艺和蒸馏锅的样式高衙内是从哪里学到的。”
关于这本书的一些说明
首先说一下这本书的名字。几年前我读唐德刚先生的《袁氏当国》,就觉得这个名字又简练又霸道,所以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用上了“当国”两个字。现在想想,也许叫《水浒之衙内当国》会更显眼一点吧,不过已经改不了了……
故事的背景是水浒传的世界,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背景,就是北宋末年的世界。
在本书的第一卷,高衙内不会离开东京。我没有集邮的习惯,所以也不想让高衙内抢在宋江之前去堵水浒传里英雄好汉的家门口。出现在第一部分里的梁山好汉,都是他们原本生命轨迹会划过汴梁的角色——比如已经出场的林冲、鲁智深、曹正,比如尚未出场的宣赞和凌振。其实按我的想法,还有至少两个水浒好汉此时可能在东京,或者说,他们此时在东京是说得通的。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猜一下他们是谁。
《衙内当国》的第一卷,大概是说高衙内会如何成长为一个英雄的故事:他看到特权阶级的罪恶,他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也可以闭上眼睛装作没看见,但是最后,他成了一个反抗者。
从开始写《衙内当国》这个故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写这个故事的初衷,第一是想到了一个自己觉得还算有趣的故事,就想讲出来跟大家分享,第二是为了改变我的一些习惯,磨练意志。
到目前为止,《衙内当国》的数据很难看,更新字数已经超过了九万,点击量只有五百多一点,还有四十个收藏和七个推荐。
这七个推荐来得比较早,后来这半个月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推荐。不知道给了推荐的朋友当初是误操作,还是看到后面觉得失望,离开了。如果是后者,虽然你看不到,可是我还是要道个歉。
四十个搜藏,扣除掉不小心或者被起点强制收藏的朋友,我想《衙内当国》应该有三十个固定的读者?
虽然每天一更的人据说是没资格要推荐的,但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对这些读者说一句:如果你觉得这个故事还值得看下去的话,请定期给个推荐吧。中老年哪吒拜上
第三十章 陈平安和小板凳的故事
临近傍晚,陈平安又来到了太尉府,这一回,他对高登已经产生了一种专业人士对专业人士的敬仰之情。
陈平安说:“小人回去拿着图样研究了一个下午,估计这个活儿大概需要十几个人,开四个炉子才能干得了。小人已经列了一份名单,都是东京城里相熟的铁匠或者雇工,只不过铁匠每人每天的工钱要三百文,雇工也要一百五十文。”
高登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道:“你不用跟我说得这么详细,你既然觉得蒸馏锅能做出来,那么就由你来总理全局。你会写字吧?”得到陈平安肯定的答复之后,高登接着说,“那就简单了。你回去给我拉个单子,把能想到的费用都列在上面:买生铁要多少钱,买煤炭或者木炭又要多少钱,人工多少钱,工具磨损的费用多少钱……这叫工程预算。我看了觉得没问题,就按照你的预算,把银子拨给你。其中细枝末节的小事,你都可以做主,就不用一一跟我说,除非是遇到什么必须要我出手解决的事情。”
陈平安心里腾腾直跳,倒不是他官迷,为了一下子升职当上工头感到激动,而是他恰好有一个非要高登才能解决的事情。
“衙内,还真有这么一件事。”陈平安看出了高登的不耐,仍然咬着牙决定拼一下,“衙内今天画图样的手法,让小人大开眼界。小人回营之后,本来打算给蒸馏锅的各个部分,也都画个拆解的样子出来,却画得不得要领……”他自己都觉得跟高登学画图的要求过于无理,期期艾艾地不好意思提出来。
“想学啊?我教你啊。”高登若无其事地说到。
“啥!”陈平安往后跳出三尺,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出一个守中有攻的姿势,像看妖怪一样看着高登。怎么会这么容易?你有病吧?陈平安心里想。
“想学啊?我教你啊?”看见陈平安反应这么大,高登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回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悲喜交加。
陈平安可不知道高登第二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想起来这是电影《功夫》里面周星驰对火云邪神说的一句话,所以高登先是觉得好笑,可是马上又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熟悉的生活里而有些悲伤。陈平安心想,嗯,高衙内的这个表情,倒跟那些大匠们在入会仪式上把自己绝活交出来的时候差不多。
“想。”陈平安愁眉苦脸地回答说。
按道理,他应该说一些“得蒙不弃,收入门墙,必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套话,然后梆梆梆磕三个响头,再给高登送十条腊肉作为束脩。可是陈平安说了一个“想”字之后,就没了下文。不是他鸡贼,不愿意掏束脩,而是因为百工会并不是行会,乃是一个传承技术的门派,陈平安身为门下弟子,不可以随便拜师。因此陈平安不免担心高登会不会因为自己礼数不全而改变主意。
高登不知道陈平安内心戏这么多,以为他有些畏难,于是说道:“透视法并不难学,我告诉你一个关键,你回去多加练习就能掌握。”
高登站起身,指着自己的椅子,让陈平安仔细看,然后闭上眼睛。
高登问道:“可曾记得我座椅的式样?”
陈平安闭着眼睛说:“记得,是圈椅,上圆下方,取的是天圆地方的意头。椅子是红木做的,椅背上的镂空花纹是连锁万字纹,椅圈上用榫子连接的地方几乎没有缝隙,整个大宋有这种手艺的不超过三家,会把椅子腿做成了狮爪样子的,就只有杭州的柳记——他们家最浮夸了。”
“你还是木匠吗?”高登气哼哼地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先看轮廓。”
“是。”陈平安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用高登吩咐,又把眼睛闭上了。
“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
“好,你睁开眼睛。”
陈平安睁开眼睛,发现高登举着一张白纸,挡在他和圈椅之间。
高登问道:“你现在想象一下,如果你的眼睛和椅子的几个关键点之间,有丝线连接,那么这些丝线分别会在这张纸的哪些位置穿过?”
陈平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又踮起脚尖,从白纸上方看了看椅子,心里有数了,他拿起炭笔在白纸上点了几个记号。
高登把白纸铺到书案上,命令道:“现在你把这几个点连起来。”
陈平安按照椅子的样式,磕磕绊绊地把这些点用线条连接起来,一个七扭八歪但是形状立体的圈椅跃然纸上。
“这……这是我画的?”陈平安乍见自己的作品,心情激荡,不敢相信。
“废话,这么丑,不是你画的难道是我画的?”高登嘴里说着嘲弄的话,其实对于陈平安抓型的本事也很佩服,“不过你也不要灰心,有个胡人叫爱因斯坦,有一天,他的老师让他画个凳子——胡人不坐椅子,他们坐胡凳——爱因斯坦画了个其丑无比的凳子交上去了。老师说,你这凳子,一定是大草原上最难看得凳子了。爱因斯坦说,老师您错了,还有俩凳子比这个难看。他掏出两张画纸,上面画的凳子的确更难看。爱因斯坦说,这是学生画的前两个凳子,刚才给您看的是学生画的第三个凳子,虽然也不让人满意,但是比前两个要好多了……”
“这个爱因斯坦后来一定成了一位遮拦的木匠!”陈平安听得极为投入,感慨地说道。
“唔……虽不中亦不远已。”高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科学家”这个词翻译成大宋话应该怎么说,只好随便陈平安怎么理解,“你只要勤加练习,拿惯了炭笔,自然会越画越好。”
陈平安眼睛有些湿润了,心想:高衙内真是一个好老师,怕我灰心丧气,还讲故事鼓励我,我以前学打铁的时候,要是做错了什么,师父早就一巴掌抡过来了。高衙内好像对我期望甚高,要是我跟他说,我是觉得自己画的椅子好得让我不敢相信,他恐怕就要瞧不起我了。最后,陈平安决定吧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说出来。
高登看陈平安沉默下来,就问他:“你还有其他的事吗?若是没有,我还有事,咱们就回头再见吧。”
听见高登送客的话,陈平安心里更加感动。陈平安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要钱他没有,要命,他的命早就归百工会了,这两样都给不了高登。现在高登撵他走,他认为这是高登外冷内热,不喜欢市恩卖好的表现。陈平安一心向学,所以没有留意到高登的穿着跟白天不同,已经是晚上,他却换了一身花哨的衣服,正是要出去夜游寻欢的样子。
陈平安离开太尉府,又一次着急忙慌地往宋门外的沈府赶去。这次走得比下午还还快,陈平安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在人群中穿插。当他经过身边的时候,行人们都忍不住要回头看看,判断一下是什么人在追这个年轻的禁军,有没有危险,要不要跟在他身后一起跑。
陈平安就这样一路跑着来到沈府,把门板拍得啪啪直响。一直走到书房,见到会长老头子,他也还没把气喘匀。
“平安,你为何如此窘迫?”老头儿问道。
陈平安弯着腰,左手撑在膝盖上,右手上举,食指指天——这个动作是他下午跟高登学的,意思是等一下。老头儿不知道,以为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就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当然,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个画法……那个画法……”陈平安断断续续地说道。
“平安,你尽力而为即可,”老头儿心疼地说,“一时学不到也不必焦虑。”
“叫做透视法……”
“唔,透视法,顾名而思义,确是这么个意思。”
“高衙内已经传授与我。”
“哈?”会长老头儿老当益壮,闻言一惊,往后跳的距离一点也不比刚才陈平安跳得近,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陈平安,“平安,你说什么?”
“我说,透视法高衙内已经传授与我了。”陈平安把刚才在太尉府学画的经历跟老头儿复述了一遍,然后学着刚才高登的做法,拿起一张白纸遮在老头儿的面前,让他画椅子。
老头儿领悟的能力很高,听陈平安一说,他就顿悟了。老头儿感慨万千:“这透视之法,说起来固然简单,可是这层窗户纸若是不经人捅破,全靠自己摸索,或许要花费数代人的心力,”说到后面,老头儿突然有点生气了,“这个高衙内果然是行为乖张,居然轻易便传与旁人。”
陈平安在心中已经隐隐把高登当作自己的老师,对于老头儿非议高登有些不满,低声叨咕说:“让我去偷学透视法的是您,学回来还要埋怨高衙内教我的也是您。莫非他不肯教我,您才高兴么?”
老头儿听了陈平安的抱怨,并不生气,自嘲地说:“我确是因为高衙内过于轻易就把画法教给你,失去了平常心。就好像有个东西你视若珍宝,结果却发现别人不识货,把它当成草芥随便送人。这太让人失落了。”
陈平安开解道:“您不必失落。把别人视为草芥的技术,当作宝贝继承下去,不让它失传,甚或以其为根基,创造前所未有的技术,不正是我百工会安身立命的根本么?”
老头儿拍着陈平安的肩膀说:“你说得对,我们就是为了传承技术而存在一群人。如果百工会里的子弟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说到后面,老头儿脸上有一丝忧虑一闪而过。
第三十一章 哪个太岁不怀春
高登把陈平安轰走之后,揽镜自照,呲着牙看了半天,确认牙齿和牙缝上都没粘菜叶,又在手心里哈气,闻了闻没有异味,对镜子里的人暗暗说了一声“你行的”,这才走出房门。
缎儿远远看了他一眼,说:“衙内,您今天穿得可真够花哨的。”
“笑话,我哪天穿得不花哨?”
“不一样,”缎儿说,“以前您是‘你看本公子花哨不花哨!’的那种花哨,可是您今天是‘你看本公子花哨不花哨?’的那种花哨。”
“哎,这不是一回事嘛。”
“不是的,不是的。”缎儿认真想了一下,说,“以前您穿得花哨是为了自己高兴,今天倒像是给别人看的。”
“哟,被你看出来啦?那本公子倒要问你一句了,你看我花哨不花哨?”高登一边跟缎儿开着玩笑,一边往外走。
缎儿问道:“衙内爷,您去哪儿啊,要不要奴婢跟着?”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
背后的缎儿用一种高登恰好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男人啊……明明家里蓄养着艳婢美姬,偏要出去找不要脸的坏女人。”
高登对今晚出门**,本来心里就有些忐忑,被缎儿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出来。他想,你对曹正芳心暗许,我都没说什么,你居然批评我的私生活不健康。
高登义停下脚步,义正词严地对缎儿说道:“这位姑娘,你这样讲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