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先不该半夜三更跑到别人家的房顶上吟诗,才惹出了这些麻烦。也要请两位原谅。”高登洒脱地说道,“倒是这位好汉,棍棒着实了得,不知贵姓高名,如何称呼?”
王排军微微一笑,说:“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排军,贱名不足以入衙内贵耳。”他心想,我把名字告诉你,回头你找你老子整治我可怎么办?
高登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又看了秋含香几眼,便跟他们拱手道别。高登隐隐觉得当秋含香画上这个可笑的妆容,改变的不只是样貌,还有性格。但是其中的秘密,并不是这一个晚上就可以挖掘出来的。
这个晚上,很多人都看到一个衣着花里胡哨的男人从翠莹家番强出来,又有更多的人看到他出现在秋含香家的房顶上,再配上义安巷的热心居民们的散播,不久之后,整个东京的百姓都知道城里出了一个采花大盗,还有些消息灵通人士或明或暗地表示,这个采花大盗很可能是某位外号中有花字的东京名人。
现在高登还没有被这件事困扰。对他来说,目前面对的主要矛盾是日益高涨的寡人之疾,与对他来说名存实亡的后宫团之间的矛盾。
高登记得世情小说里写到的勾搭技巧只有一个,就是在没人的地方扑过去抱住女子的大腿祈求:“自从见过小娘子,小生朝思暮想,茶饭不思,但求娘子垂怜,救救小生则个。”说话的人只要不是丑到没法看,成功率相当高。可是高登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拉不下脸来这么干,只有先去上街头游车河,然后走一步看一歩。
这也正是他把陈平安赶走之后着急去做的事。
走在汴梁的大街上,高登专挑带车厢的牛车留意。他虽然对宋朝的交通工具不怎么了解,可是知道只要注意两件事,就足以分清哪个是拉官员的牛车,哪个又是拉宅眷的牛车:一是看车厢上是开棂窗格,还是挂垂帘,开棂窗格的就是官员坐车,挂垂帘的就是宅眷坐车;二是闻味道,宅眷坐车,车里都有拿着香球的丫鬟,这样的车子经过身边,香烟如云,鼻子过敏的还要打喷嚏。
就这样,高登一遇到垂帘微挑,车厢里面有人偷偷看他的宅眷坐车,就要翻来覆去凹出负手望月、折扇轻摇之类有限的几个风流浪荡的造型。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某个香车里的姑娘朝他勾勾手指,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高登,就一路跟着香车,来到一处别院。
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前面香车里的姑娘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背后有两个人影,也蹑手蹑脚地跟了过来。
第三十三章 东京绞杀手高登?
在高登背后盯梢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
其中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穿着杏黄色的织锦道袍,手持玉柄拂尘,头上戴着纯金的束发黄冠,是个相貌清丽出尘的年轻道姑。
另外一个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猩红色的劲装下面套着湖色的百褶罗裙,手里提着雕弓,却不是女子用的短弓,而是足有五尺的长弓,腰间挂着箭壶。她原本生得面如桃花,眼若秋水,可是巨弓在手,便显得杀气腾腾。
她们手脚利落地潜入院落,远远地看着高登和一个美艳的女子进了卧房。
劲装女子对道姑说道:“文逸姐姐,我们还等什么?凶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高衙内。待妹子我把他捉出来送官。”
被她叫做文逸姐姐的这个道姑说道:“丽卿妹妹,有道是捉着捉赃,捉奸……”说到这里,文逸道姑的脸上飞过一抹红霞,“那个要捉双。我们现在冲进去,只怕会打草惊蛇。更何况我们只是怀疑高衙内是杀人凶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这位丽卿妹妹气鼓鼓地说:“就怕等他动手我们再去捉他就来不及了。文逸姐姐你刚出山,有所不知,这位高衙内外号花花太岁,最爱仗势欺人,淫人妻女。前几日东京城里出的那个采花大盗,也有人说就是高衙内。”
道姑文逸安慰她说:“妹子你射得一手神箭,姐姐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之前被害的两个姐妹,都是被凶手用丝带勒颈而死,高登若是凶手,也不会一下子就把人杀了,我们听到挣扎声便闯进去救人也不迟。”
丽卿没有办法,只好跟道姑文逸一起竖着耳朵听房里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她们的耳朵里,丽卿满脸狐疑地问:“难道里面在闹老鼠?”
文逸说:“我也不知道哎。”
“哎呀,糟了,”丽卿又说,“你听这皮肉撞击的啪啪声音,想来是高衙内在打人了。”
跟着,那个女子“啊,啊”的尖叫声就从房里传出来。
“她叫的这么惨,我们冲进去吧。”丽卿攥着拳头,按捺不住。
“咱们再等等。”文逸道姑听到那个女子的叫声,坐立不安,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发现自己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口感舌燥,自从跟随师父修习灵源大道,她向来心如止水,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屋里的女子大喊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丽卿腾地一下站起来,愤然说道:“她都要死了,我们仍然坐视不理吗?到底还要不要救人?”
文逸道姑虽然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但是也觉得此时此刻不能再无所举动,也站起身来朝丽卿说道:“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就冲进去。”
丽卿闻言,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雕翎羽箭夹在指间,双臂微微用力,将雕花长弓拉得如同天上的满月,雕翎箭扣弦而射。长箭破空,文逸和丽卿两个人身形展动,也迅捷无比地朝窗子扑去。
高登在房里颠鸾倒凤,正色授神与之间,突然听到强劲的破风声音,连忙把身体往下一趴,连同身下的姑娘一起压倒在床。铎地一声,一支长箭穿透窗纸,钉在了床柱上,随着一声“贼子尔敢!”的怒叱,两个苗条的身影也破窗而入。
屋里的女子吓得尖叫一声,扯过大被盖住自己的身体。高登翻身下地,好整以暇地朝闯入者拱手说:“两位请了!”完全没有作为被人捉奸的自觉。
高登是一个居安思危的人,在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下,又是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在一起,他可不会把衣服全都脱掉。这时就显出古人穿的长衫的好处了,衣摆卷起来,固然丑态百出,可衣摆放下之后,就又变回了斯文败类。虽然此时高登的毛腿有一截露在外面,可是不雅之处都被盖在衣襟下面,一点儿都没跑出来。
文逸道姑看到高登衣襟下面有一个诡异的突起,连忙把视线转开,去看那个的女子。那个女人的皮肤白皙柔嫩,可是自颈部往上,却是一片桃红的颜色。文逸道姑精通医术,知道这是气息不畅所致。
文逸道姑叹息着说道:“高衙内,果然是你。”
丽卿又在长弓上扣了一支箭,瞄准高登,兴奋地说:“我就说是高衙内吧。”
高登自从看清冲进来的居然是两个美貌的女子,其中还有一个是位出家的道姑,已然一头雾水,这会儿听到她俩没头没尾的说话,简直要晕头转向了。高登想,没错,我就是高衙内,可是你们两个姑娘家突然在这种情况下闯进来确认我是不是高衙内,又算怎么一档子事?这个英姿飒爽的姑娘,用长箭对着我,看来你俩不会是想要加入战团,一起大战三百回合了。
听到高登身后的那位姑娘不停地尖叫,文逸道姑安慰她说:“姑娘,你不必害怕,有我们在这儿,这个贼子已经不能伤害你了。”
那位姑娘被文逸道姑说得愣住了,奇怪地看着她们,不再发出尖叫声。在文逸道姑和丽卿小娘看来,这更坐实了高登之前是在行凶。
“小生确是高衙内。敢问两位姑娘芳名,为何会这么粗暴地闯进来坏人好事?”高登用质问的语气问道。
文逸道姑被高登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着了,忍着怒火说道:“贫道曹文逸。”
“哦,原来是文逸真人,小生久仰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高登仔细打量着曹文逸,粉面含春,身段窈窕,果然是一派冲虚恬淡的仙家姿态。
“我乃陈丽卿。”
“女飞卫,小生亦是久仰了。”得知用弓箭瞄着自己的少女就是陈丽卿,高登不免有一种造化弄人的感触。
“两位似乎是专门寻小生而来,不知有何贵干?”高登问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高衙内,你的事发了,跟我去开封府走一遭吧。”陈丽卿得意洋洋地扔出一句捕快的套词。
“两位是不是对小生有什么误会?”
“高衙内,”曹文逸轻摇着拂尘说道,“你被我们当场拿住,还要狡辩。上月十五……”
“还有上上个月十五,”陈丽卿抢着说道,“你用丝带勒死了两名女子,难道现在你想抵赖不成?”
“我不是抵赖,”高登苦笑着说,“我是真的冤枉。这话从何说起啊?这两个案子我连听都没听过,两位为什么会以为是做的?”
陈丽卿说:“不是你是谁,你平日最喜欢抢男霸女,不然为什会叫花花太岁?前几日在新瓦子门被人追打的采花大盗也是你吧?”
高登说:“我确实有个绰号叫花花太岁,前几日在新瓦子门,我也确实跟人闹了个误会。可是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是杀人凶手啊。”
“怎么不能!”陈丽卿说道,“一个人如果长得像淫贼,名字像淫贼,行事也像淫贼,那他就一定是淫贼。”
高登跟陈丽卿说不通,就对曹文逸说:“文逸真人,这种说法叫做‘有罪推定’,要是按这么说,不只是小生,东京城里市井流氓、泼皮无赖、花花公子,都有嫌疑。”
曹文逸说:“高衙内,我们都把你堵在屋子里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陈丽卿说:“曹姐姐说得对,刚才那个姑娘都喊‘我要死了’,我们才冲进来的。”
姑娘听到曹文逸和陈丽卿指斥高登是杀人凶手,本来将信将疑,现在听到她们的理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陈丽卿说:“你还笑,我们晚来一步,你就真死了。”
曹文逸也说:“这位姑娘皮肤白皙,可是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脸部绯红,正是呼吸不畅的样子,想来你正下着辣手。”
姑娘听了之后,用手掩住嘴巴,可是仍然笑得花枝乱颤。
高登叹了口气,扭头问道:“姑娘,我刚可曾用丝带勒你的脖子?”
“未曾。”姑娘回答说。
陈丽卿急了:“你不要怕他,我们会保护你的。”
高登又问:“我可曾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你扯我头发来着,”姑娘说道,“不过……奴家倒是喜欢被人驾驭。”
陈丽卿觉得她说得无耻,呸了一声。
高登闻言,觉得这个姑娘倒也是个人物,就免不了多看她几眼才又问曹文逸:“文逸真人,你在这屋子里可曾看到凶手用的那种丝带?她的脖子上可有勒痕?”
曹文逸听见高登和那个女孩的问答,就觉得情况好像跟自己料想得不太一样,现在仔细一看,那个姑娘脖子上红潮淡去,恢复雪白的颜色,顿时觉得自己和陈丽卿今天有些莽撞,或许冤枉了坏人。
曹文逸问那位姑娘:“然则,姑娘你适才为何会喊叫要死了?”
女孩笑着说:“仙姑是出家人,那位妹子又未经人事,所以不懂。你们回家问问已经出嫁了的姐妹,就知道了。”
陈丽卿却仍然不服气:“脖子上没有勒痕,那就是还没勒呢,屋子里没有丝带,那丝带就一定藏在他衣服下面。文逸姐姐,你搜他,我总觉得他衣服下面有古怪。”
曹文逸看了高登的凸起一眼,心想,我正是觉得他衣服下面有古怪,所以才不敢搜他。
眼看高登衣服下面还一跳一跳的,曹文逸当机立断,拂尘往手臂上一搭,躬身朝高登做了个圆揖,说道:“贫道今日莽撞,多有得罪,日后必当向高衙内谢罪。贫道这便告退,衙内请继续……”
第三十四章 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
“啊?咱们就这么走了?”陈丽卿被曹文逸拉扯着往外走,不情愿地把弓箭收起。
“真人且慢。”高登心里叹着气,叫住她们。
“衙内,贫道已然说过,日后自会登门谢罪。今日我和丽卿妹子尚且有事要做,请衙内莫要纠缠。”想到自己跟陈丽卿追错人了,真正的凶手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曹文逸心中焦虑,虽然知道自己理亏,可是跟高登说话的时候也不客气。
“真人和女飞卫若是去查找凶手,”高登看着那个姑娘露在被子外面的白花花的藕臂和如削香肩,眼角抽动,“小生也愿意助一臂之力。”
那个姑娘听高登这么说,轻笑着又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高登看了之后,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牙说道:“请两位略为回避,待小生整理衣物,便可一同前往。”
曹文逸连忙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高登,陈丽卿不屑一顾地叨咕说:“你个纨绔子弟,又能帮什么忙?”可也没敢继续面对高登站着。
高登迅速穿好裤子,招呼曹文逸和陈丽卿一声,就要和她们一起出去。床上的女子见留不住高登,失落之余还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愫。她对高登说:“我知道你是高衙内,可是你都不问问我的名字吗?”
高登说:“你我春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必问名字。”
没等那个女人说什么,曹文逸和陈丽卿鄙视的眼神已经像两道投枪一样投了过来。高登自己也觉得这么说话,有点提上裤子不认账的无情无义,就又装模作样地喟然长叹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从此不再相见,今夜的美好才能存留下来。”
“我是春风一度,可是你只有春风半度,不知道我的名字,日后你怎么把那一半补回来。”女人娇笑着说:“我叫娇秀,是童枢密的侄女,高衙内,你要记住哦。”
高登一直走出去很远,想起娇秀的名字,还是一阵阵心慌意乱:我已经穿越成了高衙内,若是后半截人生要像原本水浒轨迹里的王庆一样,因为睡了娇秀被刺配充军,日后再被徽宗皇帝把“淮西高登”的名字提在皇宫内院的屏风上,乐子可就大了。况且娇秀乃是蔡倏未过门的侄媳妇,我知道江湖人士素来最恨勾二嫂的败类,不知道对于勾兄弟的侄媳妇会不会网开一面?
曹文逸心里也不安稳。她进山学道之前,就是文艺女青年,在山中洗涤了几年心灵之后,诗文水平都大有长进,如今已经是汴梁城里有名的才女,她还文武双全,提起笔就能作诗,抓起砚台就能砸人。所以高登祭出兰性德《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的前两句时,曹文逸跟《封神榜》里遇到番天印的倒霉蛋一样,当场被砸得头昏眼花。
曹文逸心想:这个高衙内也太浪费才气了,不过是露水夫妻分手而已,就写这么伤感的离别词句,真想看看以后你死了媳妇,悼亡词能铺张成什么样……无量天尊,小道非是咒人丧妻,只是一时好奇,罪过,罪过……可是,还是好想看高衙内写悼亡词啊——曹文逸内心挣扎,暂且不表。
高登和曹文逸各怀心事,陈丽卿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