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一)
时间、地点:噩梦中的混乱世界
明子站在一块一直突进小河中心的巨石上,看着四周和远处的山脉。尽管还不算很懂事的他,仍时常被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力量,震慑得心惊胆战。13年前爆发的那场地质灾害,让无数的山脉都如同遭受了锤斧劈削似的,露出了山体深处的剖面。崩塌的山体,沿着垮塌时形成的冲击波,朝各个方向四处散落。十几年后,这些残存的山脉,仿佛都长上了一条条巨大的尾巴。而明子脚下的这块巨石,据说就是当年,从现在身后不远处的一片山地上滚落下来的。现在那片山地还剩下不到原来三分之二的高度,上面堆满了一块块相互拥挤在一起,被地动摧毁了的山体残骸,这些残骸对于人类来说,仍然显得那样的巨大无朋。在那些残骸的缝隙间,如今已伸出了无数的绿色树枝,那是大地震来临时,被山体掩埋了的高山松。凭着对生命的执着,它们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在死亡来临前,努力伸展它们柔韧的身躯,一直到再次打开生命的大门。
然而明子最佩服的还是水流的毅力,今年13岁的他,始终相信水是有生命的。在他眼中,或许大山过去也是有生命的。但它们貌似魁伟的身躯,早已经被灾害摧毁消灭。唯独只有水流,不会被任何事物挫败,它始终会坚持不懈,流向它们心中的圣地。就如眼前这条河流,它是由远处那些从沟壑中冲出来、从高高的山崖上挂下来,和从雨后树梢间滴落下的,大大小小的水流汇集而成。如今它仍然保持着黄色,那是水流从山地上带来的:大山死亡后,从伤口中溢出的血液的颜色。
父亲说,这条河流的另一端,连着湛蓝湛蓝的大海;美得就像头上那片蓝蓝的天空。于是明子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亲眼看见蓝色的大海,每当他看见蓝天上飘动着的云朵时,总是将它们想象成父亲口中描绘过的,在大海中任意遨游着的鲸群。
但是一位从远处回来的叔叔说,除非是在遥远的海洋中心地带、在地球两极的地方,现在的大海,也如同这条河流一样,同样浸染了大地的黄色鲜血。这位叔叔是父亲的朋友,灾难来临前后是名海军,他曾今在灾难爆发后,亲手拯救了许多濒临死亡的生命。他的手臂上有很长的一道伤疤,那是在救援一个被压在废墟下的小女孩时,被一块破碎的玻窗割出来的。当小女孩被救出来后,他也因剧痛和失血昏迷了过去。
13年前那场史无前例的地壳运动,不单单改动了全世界大多的山川河流,毁灭了无数座漂亮的城市,最让人悲伤的,是人类在短短的时间内,为此付出了亿的生命代价,相当于当时世界总人口的4分之一。
灾难最早出现征兆时,是太平洋上某处远离陆地的一次海底地震。通常人们认为海底地震是件很寻常的事,年年都在发生,因此谁也没有去在意。大家仍在为了各自的利益争斗不休。新闻上随时可以看到不同的国家之间,互相展开的惨绝人寰地战争。还有那些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野心家,继续在民族间挑起事端,企图达到分裂国家的目的。但是地震却在此后频频发生,地壳板块发了疯似的在人类视线以外蠢动,先是海啸席卷了美洲海岸,接着就是欧洲出现频繁的陆上地震、火山爆发、暴雨、瘟疫,接着就是亚洲、非洲……
一场史无前例的地质灾害,在人们依然象野兽般为了利益各自争斗时,很快地就席卷了世界各地。
事后有一位外国的总统,沉痛的在电视里反思道:“这是一场未经宣布就爆发了的世界大战,只是这次我们的敌人是大自然。它以压倒性的优势,践踏了我们引以为傲的人类文明!当我们自以为我们所掌握的科技力量,已经开始具备远征星空的能力,准备到星空中去寻找我们新的家园的时候,却在我们一直以来的栖身地,受到了来自我们地球母亲的惩罚。我们长久以来向往浩瀚的星际,却遗忘了孕育过我们人类生命的摇篮,我们可以利用望远镜,探测上亿光年的星空,却无法预知来自身边的威胁。我不得不承认,我们所掌握的科技是畸形的,是缺胳膊少腿的。我们就像一群自高自傲的独脚怪物,以为自己智慧超然而目空一切,但事实上,却经不起大自然一次小小的嘲弄。我认为在我们飞向星际之前,是我们好好地认识地球母亲的时候了。况且星体内部运动,是所有适合生命栖息的星球都共有的,如果我们不能彻底掌握它的规律,如同预报雨季般的那般准确,得以有足够的时间来躲避防范,那么,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大自然的玩偶,任随大自然夺取我们的生命。”
上面的往事也是明子的父亲告诉他的。大地震爆发那年他刚出生,地震来临时,明子的母亲用身体死死地护着他,大块大块的水泥板,冷酷无情地压在了母亲的身上。当别人把他救出来时,母亲却早已停止了呼吸。他对母亲所有的认识和思念,仅仅是靠一张缺了一个小角,母亲抱着刚出生的他,和父亲一起拍摄的照片。这张照片,是父亲在震后从家的废墟上,抢救出来的唯一有关母亲的纪念品。
而小卡则要比他大5岁,今年刚满18岁,当年他亲睹了那场灾难的来袭。在那场灾难中,小卡失去了他的父亲和祖父母。在房屋倒塌的瞬间,父亲将他从窗户中扔了出去,掉在了屋后的泳池里。就在父亲准备把祖母弄出来的时候,整个房子塌了下来。当小卡从水里钻出来时,看见的只是一团笼罩在废墟上浓浓地尘烟,它们四处弥散着,仿佛想要吞噬整个天空。四处传来的哭泣和哀嚎声,象潮水般涌进他的耳朵,把他幼小的心灵撞击成了碎片。从那时起,小卡就变得沉默寡言,常一个人静静的呆坐着,在每个夜晚来临时,发神地仰望灿烂的星空。偶尔在人们面前说出的话,又是那样的叫人难以理解,甚至不可思议。他告诉人们:他的父亲没有死,而是在地震时飞到了天上。每天晚上,他都看见父亲在天上向他招手,父亲说有一天会将他带走,带进无边无际的虚空,在那里会非常安全,永远不会出现地震。
小卡的母亲一直坚持她自己的观点:一定是那场灾难把他吓傻了,所以小卡才傻子般的不说话,要不就是满口的疯言疯语。而且还和一个13岁的小屁孩,成天地厮混在一起。
他的母亲当年恰好外出,侥幸地逃过了厄运,是小卡至今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这个坚强的女人,至从灾难来临时大哭了一场,此后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小卡和明子是最好的朋友。好几次小卡都指着天空,悄悄地告诉明子:他看见在遥远的天空上,在地球的大气层以外,有很多一艘艘很大的飞船在飞来飞去,上面有很多很多的人,隔着飞船上的舷窗,望着地面不时的微笑。在他们中间,小卡看见了他死去的父亲,和他的祖父母。尽管明子什么都看不见,但明子还是相信小卡是真的看见了,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小卡不会骗他的。明子则把父亲关于大海的故事转诉给小卡,和明子一样,小卡也对蓝色的大海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现在小卡就在明子旁边的地方站着,向着河流的激流处,伸去一个一端可以握在手里,用来捕鱼的自制小网。那是用明子家里的一个破渔网,再加一根长长的竹竿,由小卡做出来的。对于这个渔网,小卡的妈妈倒是认为做得相当精致实用。因为它的确在普遍的物资奇缺,人人生活都很艰难的时候,为家里的饭桌,立下过累累功勋。
前天夜里下了很大的一场雨,雷声吵得让人一晚上都睡不着觉,据说有人半夜里看见,天上掉下来了好大的一个火球。第二天,就来了一大队当兵的,把掉落地点的现场封锁了。小卡告诉明子,其实在好几天前他就看见了,是在火球还没有进入大气层的时候。那是一块有很多棱角的大铁块,后来落在了河流上游的某处。
明子倒不关心这些,他只知道:大雨后,当河流涨水,是捞鱼的最佳时机。
两个小时了,小卡从河里捞上来了一条鲤鱼两条鲫鱼,外加一条已经很少见了的乌鱼,总共有2斤多重吧。凭往日的经验,明子相信等回去的时候,他们至少能捞到5斤鱼,这也是他们,总是能得到长辈允许来河边的原因。
“瞧,这是什么东西?”小卡指着才从河里收回来的网子对明子说。明子凑过去,看见网子里有个两寸来长的生物,在网子里活蹦乱跳着。明子认为那是一条小鱼,只是他从来都没见过,小卡也没见过。它一身都是暗红色,扁平得象大嘴鲢鱼的脑袋上,长着两只大大的眼睛,象金鱼似的夸张地突出了眼眶。但这绝对不是一条金鱼,因为它有一张实在让人恐怖的嘴,象一台由无数张小刀片组成的切割机,此时正相互开合的张动着。明子觉得它一定是食肉性的动物。
明子决定将这条鱼带回去当宠物饲养。当然,它也是属于小卡的,只不过小卡同意喂养在明子家里而已。回家的路上,小卡出人意料的对明子说:这种鱼叫“盎”,尽管明子不知道小卡的答案是哪里得到的,但他还是认同了——这是“盎鱼”。
至从大灾难爆发以来,大地就没真正的休息过,它不时都会给人们带来一阵阵的波动,让人们一次次的爆发恐慌。谁也无法预言,这场地壳运动还要持续多久,是否地球已经接近末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渐渐的适应了这种环境。就象雨燕适应了在雨天飞翔捕猎,蝙蝠在黑暗中来回穿梭。
不过大多数的人,还是放弃了原来的那种钢筋水泥的居住环境,宁肯住在用树木,或者用淘汰了的自来水管,搭建起来的三角架防震棚中。或是住进用轻型隔热材料建成的房间里。有条件的,都去了高原地带,那里地面平坦,没有山地和沿海低洼处的那种地震爆发时的潜在威胁。科学家们暂时放弃了对航天和军事开发的热衷,抓紧研制更加先进的地质监控设备。在世界上的许多经纬点上,地下深达千米的地方,安置了监视地壳运动的探测器。
所有国家都暂时联合了起来,以达到信息共享的目的,为下次可能爆发的大型地质灾害,做到最精准的监控。人类就是这样可笑和奇怪,当生活幸福平静的时候,非要人为地去制造各种悲剧。而当灾难来临时,却又紧紧地团结在了一起。
出逃(二)
奇怪的盎鱼就养在明子家里的小木桌上,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就是明子为盎鱼预备的大海。明子在里面放上了许多水草,和喂“盎鱼”用的蚯蚓,因为他认为“盎”是吃肉的。然而,就连父亲那位当过海军的朋友,也无法断定这是一只什么鱼。
小卡的妈妈却见解独到:认为这条鱼就像小卡变傻一样,是因为灾害造成的物种变异。
但是很快明子就发现,他对盎鱼的认识出现了极大的错误。因为几天前放进鱼盆里的水草,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刚开始他以为是盆里的那只田螺在作怪,就把田螺拿出来丢掉,并重新放进了水草。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水草仍然在不断的减少,直到他亲眼看见了盎鱼吃水草时的情景,才相信这条看似凶猛的小鱼,不过同青鱼一样,是一名素食爱好者。它看上去锋利恐怖的嘴,只是为了更好的切割水草便于吞食,并不会对其它生物造成威胁。
唯一还无法解释的,就是父亲的收音机,每当靠近蓝色的塑料盆时,就会发出嘈杂的异声。这种在几世纪以前就已经消失了的东西,现在却得到了重新生产,因为人们发现它虽然简陋,却便于携带,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官方发出的地震预警。那位海军叔叔推测,或许这只小鱼能够发出一种电磁波,对收音机进行干扰。带电的鱼,在海洋里有很多种类,但很多都是在深海中生活,至于淡水中的水生物,倒是非常少见。
明子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学校上学。他现在仍然记得,父亲在他刚入学时对他说过的话:“学习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把人类的文明传承下去,并把它不断的完善,这是我们每一代人都应该做的事情。但是首先,你要学会怎样坚强的活下去。”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很小,并不知道话里的深刻含义。尽管现在已经13岁,却仍然只是一知半解,但他相信父亲的话是对的,总有一天他会完全理解。父亲在一所大学里讲解哲学,他说的话,有时候让一些成年人都难以捉摸,何况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又是一次较为强烈的地震。学校里刚竖起不久的旗杆,在地震中从中间折断,掉下来砸伤了一个学生的肩膀。地震过去后,家长们纷纷赶来学校,将惊恐的孩子们接了回去。
在这次地震中,明子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小卡。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小卡智力上存在缺陷,所以小卡没被母亲送去上学,而是在母亲开的面馆做杂工,有空闲的时侯,就去河边捞点鱼——这是他的智商,被母亲认为发挥得最出色的时刻。这次小卡就是在河边捕鱼时,被一块落石重创了胸腹部,造成了内脏大面积出血。那块石头是从他身旁,一块巨石上剥落下来的,这些看似坚硬完整的物质,其实早已在频繁的地震中变得脆弱不堪,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成碎片。
当时小卡正专心地注视着握在手里的鱼网手柄,因为水流夹杂了大量的泥沙,根本就无法看见渔网里的情况,小卡只能靠敏锐的手感,来断定网子里是否有受困的鱼在挣扎。小卡捕鱼的技巧,让一些经验十足的大人都自叹弗如。就在小卡为抓住了一条3斤多重的大鱼,而兴奋的时候。突然从脚下传来一阵震动,让他几乎站立不稳。紧接着空气中响起象雷鸣一样的声音,附近的树木狂乱地摆动着树梢,抖落下来的树叶,在震动着的空气中上下翻飞。河里的水流象簸豆子似的,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水珠,它们四处飞射,溅到小卡愕然的脸上。一阵熟悉的恐惧感突然从心里升起,让小卡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鱼网,倾斜着身子紧紧地贴在身后的岩石坐下,惊恐地看着被震动激起的水浪。就在他惊慌失措的关头,一个破裂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当他抬头时,一团巨大的黑影冲了下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的时候,重重地砸在身上,压碎了他胸前所有的肋骨。他无力的躺着,脑袋斜向河水的方向。水流在他眼中慢慢地改变形态,由黄变灰,再由灰变成一遍模糊的蓝色。它们逐渐地扩张,直到吞没了远处所有的陆地。那些河道中,和附近四处横陈的巨石,化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黑影,在一片蓝色中,象鲸鱼般不停地浮动。看着这奇观,小卡忘记了剧痛和恐惧,高兴得想笑,却从嘴里不停地涌出热烘烘的血。
最后时刻,明子去医院看了小卡,小卡告诉明子,他看见了大海,蓝蓝的,象天空一样,海里有好多游动的鲸群。然后慢慢地合上了双眼,在惨白的脸上留下最后的一丝微笑。或许,他还看见了来接他的父亲。因为父亲答应过他,要带他到布满了星星的天上去。小卡的母亲,曾自诩已经被无数的灾难锻炼得坚强无比,但仍然扑在儿子逐渐冰冷的身体上,伤心地痛哭着。她一遍遍地哭叫着儿子的名字,使劲地摇动着小卡的肩膀,希望让他醒来,直到她昏厥后,被人们抬到了旁边的病床上。
和过去一样,明子相信小卡是真的看见了,因为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谁也不能怀疑朋友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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