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善看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捧着衣服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那是〃荷带衣〃,宫内传说中的密毒。
荷带之毒,醉生梦死,无药可解。
此毒味道甜美,中毒之后无痕可寻,无药可解,数月之内中毒者会毫无预兆的在梦中离世,最是防不胜防的毒药。
〃你抖什么?〃说了这一句,萧羌微微咳嗽了几句,疲惫的靠在了床上,眼睛慢慢闭合,何善却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萧羌端出去赐给杜笑儿的那碗粥里除了刺客下的〃转轮王〃,还被萧羌掺入了〃荷带衣〃。
他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萧羌却没兴趣再理他,只淡淡的呢喃,〃笑儿,笑儿,你怎么就恁的好运气,就被你逃过了呢……〃
那声音温柔动听,犹如情话。
海棠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睁着眼,眼前有东西在晃,却看不真切,她下意识的抓去,耳边响起一声轻呼,〃好疼……〃
她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是又分不太清是谁,海棠脑子里就一想法,
她费力的微微侧目,视线逐渐明朗的眼睛看到如花坐在自己床边,拉着自己的爪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看着她醒了,如花立刻一手掩了烛光,房间内暗淡下来的光线,让海棠舒服了许多。
啊,没死。
她在心里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的点了点头。
如花抹了抹眼泪,问道:〃姐姐觉得怎么样?〃
〃……现在还活着……以后就难说了……〃海棠虚弱的喘了一口。
早有宫女端了一碗药粥来,如花喂她慢慢喝下去,海棠一边喝粥一边打量四周,发现这不是自己宫里,如花看她张望,说道:〃姐姐,这里是腾凤殿的偏殿。〃
她恍然大悟,立刻问道,〃沉娘娘如何了?〃她中毒了没有?
〃沉娘娘还没醒,在里间休息呢。〃如花叹气,〃姐姐,这次可吓死我了,宫女来后凉殿通知的时候,我还以为姐姐你……〃说到这里,她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海棠明显在想别的事情,听到如花这么说,她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如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受惊了?〃
〃算!岂止受惊了?!姐姐你命都差点没有了!〃如花愤愤龇牙。
〃哦,话说,我这次是在宫里被毒倒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
海洋又悠然出神了片刻,〃那……在工作岗位上受到意外伤害,这……应该能算工伤吧?〃
〃呃……姐姐,什么是工伤?〃
〃工伤就是你家伙计在晒香料的时候从屋顶摔下去。这样的情况你要不要付点儿医药慰问费什么的?〃
〃仁义当先,自然是要付的!〃如花慷慨激昂,然后低声说,〃不过姐姐,我家香料不晒在屋顶上……〃
〃这些都别管,也就是说,我还是有钱可拿的对吧?〃那她就放心了。
〃……〃如花有那么片刻默默无言。
海棠自己把粥碗捧过来吃了个底儿掉,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巴,眼神一扫,就看到旁边桌子上有一个小玉瓶,她好奇的问那是什么,如花说是平王派人送来调理余毒的丹药,每隔半月服食一粒,三个月之后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海棠收好,又好好养了片刻神,就让宫女搀她下地,慢慢挪进了里间。
沉寒睡在里间床上,连嘴唇都是灰白的颜色,仿佛一只小小的,即将死去的白鸟。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就只因为生在皇家,就要受这样的苦楚。
海棠坐在床上,顺了顺她颊边发丝,指尖下的肌肤冷如凝脂。
忽然就想起了杨侑被李唐王朝缢死前说的那句话:只愿生生世世不再生在帝王家。
正在海棠兀自想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低低嘤咛一声,她一低头,看到沉寒一双眼微微颤动,立刻低叫,〃快来人,皇贵妃醒了!〃
沉寒刚醒,意识还在朦胧,这声没听清,只知道自己身边有人,小小的少女费力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指头,低低说了句什么。
沉寒喘息得甚是厉害,海棠只能低下头去听,听了片刻,才终于听清这小小的孩子说了什么。
那孩子模糊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杜姐姐……陛下……姐姐……〃
海棠心里一震,低头看去,沉寒胸口剧烈起伏,慢慢松开手,重又昏了过去。
早有侍奉的御医和宫女涌了上来,把她恭敬请到一边,她却只呆呆的看着几乎被人群湮没的那具小小身子,心里头阵酸阵甜阵苦。
宫女看她一副怅然出神的样子,小声问她是不是要离开,海棠摇摇头,定定的看着远处那个娇弱的少女。
〃……就先待在这吧……〃她低低的说道。
此时,天已大明。
远处有钟鼓之声,又是一朝黎明。
萧羌二十岁登基,到如今七年,从未误过一次早朝,勤政程度在历代皇帝中只有开国太祖可以一比,所以,当这天清晨所有的大臣都在勤政殿候见,却不见皇帝出现的时候,就热热闹闹开了锅。
大朝皇帝没来,内宫又未传出消息,这足证后宫有变!
到了午时,辅相实在按捺不住,一整袍服就要闯宫的时候,净鞭山响,远处有一副辇舆到了。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车上下来的人却让众臣又是一惊。
上面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羌的母亲,在后世被尊称为昭烈慈圣太后的皇太后方氏。
端庄雍容的妇人从辇车上走下,一双明锐如秋水的眸子轻轻一扫,四周立刻鸦雀无声。
先帝多病,先帝之朝和德熙初年朝政,大半出自太后之手,其积威犹在萧羌之上。
看出来的是她,众臣心里的不祥预感更烈,辅相和几名尚书看她进来,不顾礼仪,就要上去询问,太后唇角含笑,眼神却凛然如刀,一干大臣都心底一寒,便追问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太后徐徐升殿,只说了三件事,就拂袖上辇而去。
第一件事,昨夜天子中毒遇刺,刺客自尽,天子无碍……
第二件事,天子所中之毒为〃转轮王〃,产自齐州……
第三件事,天子诏令闵王入京解释……
辅相听了,呆愣片刻,唇边有一句话要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下殿去未雨绸缪。
谁都知道,此道诏令一下,闵王必反……
〃我要的就是他反。〃
萧羌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巧巧,眼角眉梢尽是春风温柔。
他苏醒后的第二日,午后下了细细的雨,天色不灰,只淡淡的朦了一层。
湘妃竹的窗扇撑开,萧羌白衣散发,迎着细雨斜靠在榻上,仿佛昔日呼啸竹林的高人逸士般清雅淡定。
萧逐站在他旁边,一双眼看着窗外小雨打碧柳,绝色容颜上面沉如水。
他森然道:〃你我都知道,这毒绝不是闵王所下,这刺客绝不是闵王所遣。〃
〃我自然知道。〃萧羌悠然一笑,指尖上沾了点滴雨水,〃只不过,我现在需要这刺客是闵王派来的。〃
说罢,他拍手一笑,转过头来看着比自己年轻三岁的叔叔,〃刺客这回事,我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派来的,我只要知道,我现在最希望是谁主使者就好。〃他露出了非常温和的微笑,清朗眉目,异常温雅,〃我希望主使是谁,主使就是谁,没有余地。〃
〃……你希望现在是闵王?〃
〃是。闵王经营齐州三十余年。齐州出良种骏马,出铁砂粮草,他在我登基那年已然不臣。〃萧羌依然笑着,笑容却变得比冰还冷。
〃朕是帝王,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
〃……〃萧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从愤怒渐渐变冷,最后那双锐利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死灰一般的冷。
他本就姿容绝世,平日里是张扬浓烈之色,现在却有了一种凄丽之美,就那么站着,被微风拂动的红衣带了一种灰败的冷丽。
他安静的看着萧羌,良久,才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话,〃陛下……如无此事,闵王未必会反。萧羌也看了他片刻,才森然说道:〃他只是未必不反,他今日不反,谁能保他永远不反?现在不过是仗着朝政清明,我还在壮年,谁敢说我就能活到七老八十?如果我现在忽然死了,我长子才十一岁,母后年事已高,你说王叔他会不会反?阿逐,你从来善良,这等事你大概没有想过吧?〃
箫逐久久沉默,片刻之后才冷冷一笑,〃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只要他从来清白,何来欲加之罪?〃
〃何苦骨肉操戈!〃
〃养虎贻患!〃
刹那沉默,诸神寂静。
箫逐忽然就笑了,他仿佛有些疲倦的说:〃……今日是三哥,陛下,何日是我呢?〃
〃……〃萧羌没有说话,他忽然摘下头上金冠,托在掌心,递到了箫逐面前。
本就披散的长发失去了金冠的束缚,如同流水一般落了满身。
〃阿逐,如果是你,这个东西,要就拿去。〃
两厢又是沉默。
先开口的是箫逐,他仿佛没有看到那个闪耀金光的金冠,换了一个话题,〃如果说闵王必反,那陛下可有什么安排?〃
〃朕早命附近青州蒙州卫戍之军警戒,风神军二卫三卫已调至青州,闵王即便作乱,青蒙二州断他出路,他也只能在齐州作乱。〃萧羌答道,〃阿逐,你觉得派谁去才好?龙安宁如何?〃
〃永州需要龙安宁镇守,如今和沉国盟约已定,诸国都蠢蠢欲动,需要他来坐镇。〃
〃那谁去才好?〃
〃我。〃
这个字一出口,萧羌楞了一下,随即一笑,〃阿逐,我以为你不愿意去。〃
箫逐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除了我,还有谁能去?〃
这种事情,如果日后有需要,萧羌绝对会毫不在乎的翻案,说闵王乃是冤枉,那么时候被抓出来替罪的,就必然是这次平叛的首领。
如果是他领兵前去,事情还不至于太糟。
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萧羌一笑,他含糊的说了一句也好,就把手上托着的金冠放到了榻上,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块小小的虎形玉佩。
他郑重的把玉佩放在了箫逐掌心,露齿一笑。
〃虎符。记得小心收好。有了他,你随时可以举兵杀了朕,夺了朕的天下去。〃
红色的虎符上带着萧羌的体温和淡淡的薰香味道,箫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着鲜红如火焰的身影远远消失在了雨中,萧羌的唇边还是带着笑,他轻轻咳了一声,随手一挥,金冠落地,一声脆响。
大越七年九月十二,德熙帝并沉皇贵妃及后宫美人杜氏遇刺
大越七年九月十三,德熙帝宣闵王进京。
大越七年九月十五,平王箫逐离京。
第十章 狭路相逢小强
在箫逐离京的当晚,萧羌到了腾凤殿,他来的时候,海棠正趴平在沉寒床上午睡,沉寒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一双白皙小手极其小心的轻轻触着海棠的双眼。
海棠似乎觉得有点儿痒,低低咕哝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沉寒缩回手,侧耳听听,柔和的唇角展开了一丝甜美的笑容。
萧羌看得好奇,轻轻走到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
听到有人靠近自己,沉寒向萧羌的方向侧头,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陛下?〃
〃嗯。〃轻轻应了一声,萧羌在床头坐下,沉寒犹豫了一下,从床沿下来,拉着他的袖子站在床边,垂着眼,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萧羌了然于心的一笑,柔声道:〃上来吧。〃
沉寒就犹如被丢了根肉骨头的小奶狗一样,兴高采烈的爬上了他的膝盖,面对着他端端正正的在他怀里坐好。
病容苍白,却依然眼如春风多情温柔的男人轻轻舒展开手臂,把她环住怀里,温柔的轻轻摇了摇她,〃刚才在做什么?嗯?〃
沉寒眨眨眼,脸上有了难为情的神色,她伸手抱住萧羌的颈子,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轻轻的蹭,细声细气的说:〃……我、我是想看看杜姐姐的眼睛是不是也是好的?〃
〃为什么?嗯?〃额头抵着额头,他低声问。
环在他颈子上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一些,沉寒小声说:〃……我的眼睛就是这么看不见的,被人下了毒之后,忽然就看不见了……我不要杜姐姐也和我一样……〃
萧羌楞了一下,然后一叹,〃……乖,没事了……〃他低低安抚。
沉寒小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在他怀里抬头,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看着他,她怯怯的问:〃陛下,我可以碰一下……您的眼睛吗?〃
萧羌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覆到了自己的双眼上。
眼前的视线一下就暗了,一双白皙素手抚上了萧羌的眼睛,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安心的喟叹。
萧羌笑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沉寒手上,低声轻笑,〃寒儿,有的时候啊,朕会不由自主的想,你再小些就好了。〃
沉寒不明白,侧头,等答案。
萧羌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慵懒调侃,〃朕就可以为朕的皇子娶你,让你做朕的媳妇了啊。〃
他说完,沉寒把手撤了下来,小小的少女很严肃的思考了片刻,问道,〃我要是做了陛下的儿媳妇,陛下可以这样抱我吗?〃
〃当然不行了。〃他失笑。
〃那我就不要做陛下的儿媳妇。〃说完,沉寒继续把自己塞了回去。
萧羌又无奈又好笑,只好摸摸她的头发。
谁都没有发现,睡在床内侧的海棠同学极度寒冷的裹紧了被子。
两位,肉麻的话换个地方好乜?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被吵醒的海棠碎碎念,在被她定位为鬼畜受的萧羌脑袋上又盖了个金光闪闪的大戳,〃丫个loli控〃……
当天晚上,萧羌一走,海棠就坚决的搬出了腾凤殿。
就算这边什么都比后凉殿好她也不住了,你说这三五不时看看萧羌表演loli控,是多考验她身为宅女良知一件事儿?你说她该保护沉寒不保?好歹水嫩嫩一朵小花未成年啊。
眼不见心不烦,姑娘我搬回去。
她滚回去的当天,刚一进门,如花就扑将过来,捧着新做出来的花膏献宝。
不出海棠所料,内裤和卫生巾果然出现盗版了,如花担心还没有推出的香薰灯也会被盗版,就自己加了料进去。
海棠接过一看,雕刻精美的银盒里盛了极其娇艳的一点儿碧绿,闻上去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估计拎条狗扔这花膏面前,它也闻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做的了。
〃怎样?〃如花得意炫耀,又把手里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海棠,〃我调了多种香料进去,效果比原来还好,味道却让人分辨不出,这是调的时候多出来的残水,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姐姐你看看?〃
海棠接过瓷瓶一闻,浑身一颤,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莫非姐姐觉得不好?〃如花眨巴眨巴一双大眼。
〃不……我只想说,你顺带把复合香水发明出来了……如花,你太有才了!〃
有了可以新赚钱的东西,萧羌同学暂时又没有想宰掉她的什么具体行为,当晚海棠美滋滋的睡了一个好觉。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海,梦里似乎有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安静的看她。
她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知道那个人看她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怒无忧,犹如一个旅人偶然看到了山间一簇青草。
到底是谁呢?
梦里的焦躁反应在了身体上,她不安的蜷缩成了一团,月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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