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项目做动画,他去给人打线稿,一帧帧漫画挂满了工作室。新办公室装修,他踩在梯子上给天花板画壁画。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推荐来的,混迹在大大小小的合作商里,不是设计就是摄影,还为一个片场做了新的灯光。
中午燕西带着自制的午餐,分发给同事,和他们说说笑笑。久了,不知不觉公司沾染了一点人情味,都认识了这位专属实习生。
赵小姐无语地抱着一大捧玫瑰花送进老板办公室。
“蒋董,您的花。”
蒋潮皱眉,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
工作室被玫瑰花塞满了,他闻到过敏。
“谁送来的?”
“又是没署名,只有便签。”赵助理想说,楼下情况更严重,他们这栋大楼都要被篡改了。
蒋潮看了一眼便签上的诗歌,背面又是不同样的浪漫雕画。
他烦恼地抵着眉头,对助理道:“把沈燕西叫上来。”
燕西被引进上来,赵小姐悄悄退了出去。
他依然穿着那身五彩斑斓的衬衫,背着一个书包,里面相机、画板、工具一大堆,像个浪迹的打工仔。而对面办公桌,蒋潮西装革履,戴着眼镜,严肃地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一下,把门锁了,朝男人走近几步。
隔着一张工作台,桌上零零碎碎的电脑、文件、手机、纸笔等,他瞬间有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诡异感。
身份的调换,让他忍不住笑。
“你到底在做什么?”蒋潮压低着声音道。
燕西大咧咧地站他面前,不怕。
“我想在你公司实习。”
“不行。”
“为什么不行,学校要求了实习学分,我要拿到。”
蒋潮皱着眉:“你找别的地方,这里不行。”
燕西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们设计主管很满意我。”
蒋潮忍着怒气:“你……”
燕西挑衅地弯起嘴角:“你怕看到我,每天看到我在你面前,你怕忍不住?”
“胡说八道。”
“那你就允许我在这实习。既然不怕,干嘛要躲?还是你不敢?”
蒋潮微微抬起眼,恢复了海纳百川的平静。
“不要再送花了,这种小孩子的幼稚把戏。我不喜欢。”
燕西扬起头:“好啊,下次我换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燕西任职于动画设计的插画师,一个古老传承的行业。前期他用了太多肖晓和朋友们的资源,硬挤进了嘉禾的合作商。这次,就全靠他自己了。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士气,他认真工作、积极与同事相处,竭力融入蒋潮的世界。然而,他的热情像砸进了汪洋大海,一个浪花都看不见。
周围环境太迅速、强压,严丝密缝卡着齿轮转动,他能适应的少之又少。整个迷宫般的大楼,他只了解设计部,也只喜欢这里。在这,是个头脑风暴的工厂。原创、开放、充满了新事物,平等而包纳万千的气氛让人舒服。每天他被主管提着千锤百炼,经历刺激又煎熬的思想风暴,只靠作品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做喜欢的工作。
不适应和兴趣共存,为画一张满意的稿子他不停修改,打定主意做一个优秀的人,站在蒋潮的身边。
和同事相处不来,就专注画稿。融入不了高速的环境,就加班加点。总之、扬长避短,勤能补拙,怎么都要坚持下去。
设计部召开选题会议,剧本、人物、色彩、美术,都要提前商定。蒋潮也参加这次会议,燕西作为实习生,将所需文件分发给在座同事,沏好咖啡,坐到最后一排旁听。
这里没有他的发言权,他写写画画,不时抬头看看蒋潮。蒋潮在和几位主管讨论,今天穿的衬衫是他熨的,临走无意识地打领带时,他对整齐洁净的衣服挑了一下眉。高层青灰的玻璃将阳光稀释地更为凉薄,男人在台上冷静分析、指挥若定,衣衫边边角角勾勒出他的身影,自成了一道光源。
燕西迅速在本子上画光线,眼神落在男人雕刻的脸部轮廓时变得专注热情。蒋潮不自在地皱皱眉,燕西赶在他谴责的对视前忙低下头。静了一会,他重又抬头看他,理所当然用起他的模特。会议开了半个小时,蒋潮就被盯了半个小时。
蒋潮做最后总结,一边说一边往燕西那边走。他站到青年身边,问:“沈燕西,你可以谈谈人物色彩上有什么想法吗?”
燕西忽的站起来,速写本哗啦啦飘了一地。全是黑白素描,手腕、头像、人体,不同局部不同姿势,半身像、全身像,连篇累牍,裸体、屁股、生殖器充斥着大家的视野,全场哗然。
一张蒋潮在床上的裸睡图,头发塌着,脸埋在枕间,全身泛着性感汗意的光泽,□□半勃,杵在肌肉有力的两腿间。
全身犹如阿波罗般焕发着无穷热力,却又沉睡着,矛盾地极美。
蒋潮的表情扭曲着,燕西脸刷得红了。
在这样严肃工作的场合,全场躁动,女孩们疯狂议论着老板的size,男士们调侃打趣。燕西忙一张张素描捡起来,脸滚烫地望着男人:“这是一部传统作品,我觉得尽量回归真实,山川、楼阁、回廊用偏暗的颜色,给观众一种古朴之感。人物最好是暗红、暗紫或者淡黄、浅棕,如果服饰上可以用汉服就好了。色彩瑰丽,也有韵味。”
蒋潮面无表情道:“来我办公室一趟。”
燕西抱着速写本在全公司的注目下走出门,忍不住笑,身上滚烫灼烧。
蒋潮走进办公室,松了松领带,把门摔上。
“收拾东西,走人。”
“你怎么这样,我还没实习完呢。”燕西跟在男人身后。
蒋潮猛地回身,逼近了他,眼神可怕。
燕西一步后退。
“在这不做正事,胡闹什么。”
燕西狡辩着:“我没有耽误正事啊,我有回答上你的问题。”
蒋潮呵地一笑,仿佛轻蔑又无所谓地。
燕西看他这种表情就来气,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他那毫无价值。
“怎么,你害羞啊?”
蒋潮将他逼在墙角,压迫式地:“回你的学校,做你的乖学生。”
“不。”
燕西坚定地瞪视他。
蒋潮烦躁地:“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西拉低男人的领带,一下吻在男人唇上:“追你。”
他拧开门跑了。
阴雨天,昨天还艳阳高照,今天就狂风暴雨。这个城市的天气,是一张瞬息万变的脸。大楼里人走了差不多,只留了燕西头顶一隅灯光。
青灰玻璃在静谧的夜里围成了封闭空间,燕西埋头改画稿,改完再打印出来,空旷的大厅只有打印机咔咔的声音。下班前,主管叫住他:“燕西,商业插画和你平时创作很不同,不是你随性发挥,满脑子新奇idea就行。你可能是个很有风格的画家,但商业插画目的性太强。一切为产品服务,像这张海报,我看不到它的卖点,这一点要一目了然,懂吗?”
头顶的灯光照得他脸色苍白,燕西咬着唇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平衡。”
主管跨过手提包:“那我先走了,你修改后放我桌上就可以。”
“好。”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燕西一口气改了几十个版本,全部印出来铺在地上。一部分发给朋友圈投票,一部分贴到大小网站做市场调查。
“还不走吗?”
静夜里忽然有个声音。
燕西趴在地上修改,地上纷飞的画报快将他埋起来,身边各种临时抱佛脚的资料。
“你也没走?!单单一个人在家!”
最近两人不在一起,虽在一个公司,见面的机会也寥寥。通常各忙各的结果就是都疏忽了单单。
燕西连忙收拾东西,所有海报都塞背包里,画笔工具倒进去。
蒋潮在旁看他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燕西保存好底稿,发了邮件,回复着网友的提问。
他忽然刹住车:“……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蒋潮晃了晃车钥匙,燕西开心笑着跟上。
车上燕西还在手忙脚乱查资料,蒋潮把着方向盘:“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还是早点辞了。”
燕西笑容消失,“你为什么总打击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不合适?”
蒋潮道:“你所谓的合适就是连张广告都做不了?”
他看燕西脸色不好,又道:“你应该坐在画室里,天马行空做你的创作。那是你的天赋,你的才华。懂得你的人,欣赏你的人,买你的画,认可你的价值。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而不是,蹲在四十多层的办公室地板上,为了一张广告,被百般刁难地改了又改。市场营销你不懂,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
燕西不服气地:“不做怎么知道自己不擅长?我在努力试着去平衡了,我不想做个连张海报都设计不了的懦夫。也不想永远呆在温室里,不知世事受人保护。你不要看低我好不好?”
“我不是看低你。”蒋潮叹了一声:“其实你姐姐说的对,你不适合出去。”
“你们都这么霸权,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都不让做,你们到底怎么样!”
“你目的不单纯,三分钟热度做不了什么。”
燕西笑了一声,翻身而起:“我目的怎么不单纯了?”
两人在狂风暴雨的车里对视,蒋潮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哦,你以为我为了你?”
燕西神情严肃:“的确,这是我的动力。站在你身边,做一个优秀的人。这些很有诱惑力。可我认为,爱不仅是感情,也是一种需要,一种人生的状态和阶段。我以前不喜欢这个世界,总想关上门,锁起来,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可是,我现在开始喜欢这个世界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崇拜把商业和创作平衡好的强者。我愿意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积累足够的能量,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你说这是一时热情也好,盲目崇拜也罢。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成全我。”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谁也无法阻挡我。”
燕西对他微微一笑,转而又忙起自己的工作。
蒋潮感觉心崩塌了一块,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的表白杀伤力如此强大。
燕西的决心很好,可落到现实上不是那么一回事。首先公司里就毫不留情开虐,一张海报改了又改,结果最后用的还是其他人的稿子。一个实习生,不过提供一种选择而已。公司举行发布会,他在下面打下手,蒋潮衣冠楚楚在台上发言。累死累活,主管挑三拣四。做的工作,绘画少之又少,零工打杂是常事。晚上回去,蒋潮依然冷淡如初,用尽了办法也无动于衷。
燕西扛着展架手提三大包摄影设备挤在地铁里时,也会反思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是他不适合,还是他真的做不出什么。
人潮汹涌的地铁,手机嗡嗡响起来。他向对面的女士不好意思地笑笑,空出一只手接电话。
那边蒋夫人冷淡的声调:“燕西,你今天怎么没去接单单?”
“啊?今天不是阿姨接吗?”
“阿姨今天请假,单单还在幼儿园呢。你在忙什么,这样的事也能忘了!”
“妈,对不起。我在地铁里,现在就赶过去。”
蒋夫人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
燕西背着一大堆设备疯狂倒车,爬楼梯、换线、挤在人群一个小时,终于赶到单单幼儿园。
他苟延残喘扒着院墙,单单哭鼻子,眼泪一道一道挂在脸上。
“臭西西,你都不管我了,呜呜。”
燕西呼哧呼哧喘气,累得要死,向她招手。
单单哭着挪过去。
燕西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抱在怀里,“别哭……”
“我要抱抱。”
燕西整个人都要晕过去:“抱不动了……”
这时催命的电话又打来,燕西哀求地看着单单,单单摇头。
他点开蒋夫人的视频邀请,严苛的女主人对他这段时间不务正业、擅离职守的行径进行了严厉批评。
燕西一一听着,想要解释无从说起,只好道歉。
关上视频,他躺在地上想,也许这种状态,真的不适合工作。
单单脸上一道灰一道白,陪他坐在地上,哭着要冰激凌。
蓝色心脏忽又跳动,主管的电话,这要催命催死了!
蒋潮刚从发布会回来,看自家公司的会客厅,女儿脸上脏兮兮地趴在桌上吃蛋糕,燕西开着笔记本笔走龙蛇地画图。身边一堆乱七八糟的设备包裹。
一大一小同样狼狈,燕西飞快上色打包发给主管,抬头就看到了蒋潮。
那一刻,太有想哭的冲动。
“单单交给我,你回学校。这份工作,你真的不适合。”
燕西一番心潮霎时僵冷,多少天的疲惫都抵不过这句来的打击。
他想不起感受到蒋潮的鼓励,那个温煦如春包容着他的男人,到底是多久之前了。
在最累的时候,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蒋潮依然选择的是,把他踢下去。
燕西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背起书包走出了公司大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燕西走出公司大楼,天空泛着镇静的青灰色,悬浮列车从头顶呼啸而过。犹如3D电影般错综复杂起伏跌宕的高架桥,人人行色匆匆又秩序井然。汽车碾过带动一丝风,留不下任何声息。整个城市的喧嚣被压在嗓子眼里,反映出来的依然是庞大的安静。
大半年,他爬升过晕眩的巅峰,也跌落了冷酷的低潮。
兜兜转转,他回到原地,依然迷失。
很久之前,有部赛车电影说过,人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是,他的世界在哪里呢?
他忽然非常迷茫,不知道喜欢什么能做什么,能“做成”什么,走哪条路,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实现得了实现不了,还有没有机会……
兴趣、工作、感情、家庭,以及这个世界,他的位置在哪里呢?
燕西背着包上了一辆地铁,每个人礼貌秩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们或低头看手机、或网络聊天、或处理着工作,上班族的列车,所有的人都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交流,没有声音。
下了这趟车,他们将东南西北奔向夜生活,迅速消失在城市的角角落落。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喜欢单单跑在大草坪上,吃着蛋糕追着一只小狗,和它不知脏地滚在一块。小花园花事酴醾,永不掉落的春天。蒋潮在花架下看书,他给他画像,或者做一道甜点。如果能得到男人一个吻,就更好了。
走出家,他希望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创造自己的风格,被人欣赏被人认可,做喜欢的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找到适合的环境,适合的位置。
可是,这些实现的过程,步步艰难,处处受制。
作为迈入蒋潮和外面世界的第一步,他选择在男人公司实习。结果屡屡受挫,商业与创作之间难以平衡,公司环境难以适应,他的力量在庞大的系统制度下渺小又薄弱。
而单独做工作室,他的能力又是不够的。一个学生可能有点鬼才,丢进千千万万的艺术家里,就没了声音。
他到底能在哪里,能做什么呢?
每个人把他往外踹,要开放啊要出去啊要勇敢,但只有自己知道,荆棘和牢笼,许多细细碎碎的难处,束缚着自己,怎么飞都飞不起来。
而这些,还不是最坏的。
蒋潮的冷淡和打击,最让他难过。
燕西一个人走在人群里,身上冷冷热热,脑子糊里糊涂,跟着大流走出地铁。
站在摩天大楼下,他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廊。
也许,这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