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潮的冷淡和打击,最让他难过。
燕西一个人走在人群里,身上冷冷热热,脑子糊里糊涂,跟着大流走出地铁。
站在摩天大楼下,他不知不觉来到了画廊。
也许,这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还能保护他。
大厅正面,是他和施城完成的那面壁画。
空荡荡的大楼,只有他一个人,零星几盏灯。
他抚摸着那面气势恢弘的墙壁,仿佛那天酣畅淋漓的热度还残留在上面,生龙活虎的兽瞪着黑洞洞的眼望着他,只为了这只眼睛,他和施城较劲用了四十多种颜料,层层渲染上去。
此刻,它仿佛看到自己灵魂深处。
他不信,他就这样了。
他不信,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站在这面墙壁下,他被曾经细节上种种完美处理感动着,绝不相信自己的能量就是这些!
燕西闭上眼,打开电脑,就地在墙边画起来。
这一刻,他牟着一股置之死地的劲,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画。
一个通宵,一面墙壁,几盏灯光。
他下了第一笔,心念意动,由第一条线迅速扩张渲染,蜿蜒伸展,变成一大幅神奇画面。
破晓时刻,他酣畅淋漓地出来,精神很兴奋,抬头脖子已经僵掉。
清早,燕西扛着一大面展架,从公司大楼招摇过市。
整个大楼顿时躁动,同事们看到他的画纷纷惊叹,议论不绝。
燕西扛着画神情若定,敲开蒋潮的办公室门,就地把展架一放。
蒋潮和各个主管正在例行晨会,蒋潮神情疲惫停下来,各个主管观望着,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燕西道:“你要的海报。我认为传统题材是嘉禾首次的创新,与其做各种传统元素,不如就给观众一次直观的变身。‘嘉禾的变身’——嘉禾的主题是什么?蒋潮,你是发言人,你是嘉禾的代表。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你是最好的代言人。如果要改变,就从你开始!”
燕西把画转过来,大红烈焰汉服的蒋潮,头发柔软搭在额前,神情慵懒,一身名士子弟之姿,热烈又风流。完美翻刻了主角人设,整体做了动漫化处理,夸张、浪漫的笔触令画面翩然生动,淋漓浮现。
一位冷漠刻板董事的颠覆!
一个超前时代的复古回溯!
一场艺术与商业完美结合的保卫战!
办公室沸声四起,所有人看着蒋潮。
蒋潮疲惫地皱眉:“昨晚你就做了这个?不回家为什么不说一声?”
燕西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好像处心积虑打一场硬仗伸出拳却揍在棉花上。
“你没看到我的画吗?”
蒋潮看了一眼展架道:“看到了。”
“所以呢?”
“手机不要关机。”
燕西爆火似的疾步往前走,主管们纷纷退出去。
燕西猛地一拍桌子,俯下身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怎么努力你都看不到是吗!我怎么证明你都不相信!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呵,我们不是分居了吗,你管我不回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行踪,你凭什么干涉我!”
“你想分手,你想离婚,你不想看到我!我看你才是个懦夫,连爱我都不承认,连看我都不敢,连去做一下努力都不做!”
“那你为什么要结婚!你为什么要结婚!!”
燕西歇斯底里地在办公桌上发疯,一个通宵的心血都白费,怒火上冲刺激地他头脑生疼,心跳剧烈,一下就要晕过去。
蒋潮忙过去抱他,燕西抓着头发后退,身体虚弱萎靡在地。
全身透支了力气,恶心泛呕。
“对不起。”
蒋潮头很痛很疲惫,他找了他一晚上。
燕西在地上缓了一会,全身乏力爬起来,抱起展架走了出去。
两人彻底进入冷战。
燕西出来向主管递了辞呈,主管挺为难:“燕西,你是个很棒的画家,我很期待你画展的那天。不过,你这么突然提出辞职,有可能见不到作品完成了。下个月,能来它的首映会吗,大家也一起聚聚。”
“好。”
工作上燕西放弃了所有努力,专心上学。家里,两人不刻意也见不到着面。单单看这架势,在家更小心翼翼。日常起居都交给了蒋潮,大男人打了半截领带哄女孩起床、装书包、倒牛奶,送她上学,晚上应酬之后还要赶着点回来讲故事。
蒋潮对那些突然从纸张里跳出来的森林、马车、小动物毫无兴趣,干巴巴地念了两个,单单郑重其事地说:“爸爸,你道歉吧。家里好可怕……”
蒋潮揉了一下女儿的头:“大人的事你不懂。”
女孩嘟囔着:“爸爸笨,说个对不起嘛。”
蒋潮哄着女儿睡着,楼上画室还亮着灯,这段时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各自忙碌。蒋潮在吧台倒了一杯水,鬼使神差走到画室门外,里面忽然灭了灯。
首映会,燕西还是出席了。刚到会场,一排排□□短炮的媒体后就是大幅海报,蒋潮热烈燃烧的大红汉服人设浮现其上。
主管走过来道:“最后蒋董还是选了你的设计,燕西,这也是你的作品。”
“谢谢。”
可是,他已经没有感动了。
燕西和几个同事坐在后座,看着蒋潮站在灯光闪耀下,对着各种媒体镜头,用优雅完美的辞令,展示着他作为这个城市新时代模范精英的风度。
他旁边适宜地站着一位美丽女郎,曹教授上着精致的妆,配合默契讲着“传统”新理念。
也许,这才是蒋潮的世界,他无法抵达的世界。
晚上庆功宴,燕西被同事拽去。交际场上,形形□□的人,曹教授挽着蒋潮的胳膊,两人一起面对各界名流,应酬得当,欢声笑语。
曹女士抛却了那天的高傲矜持,花蝴蝶般穿梭于宾客间。有人起哄他们来跳一段舞,蒋潮却之不恭,两人在万众瞩目的小舞台跳了一段华尔兹。
掌声轰鸣,歌舞升平。
燕西在角落吃着东西,这里没人知道蒋潮的爱人、伴侣或者沈燕西。
这里只有一位适宜、擅长交际、对蒋潮有助力的女伴。
也许,她才是适合的“蒋太太。”
燕西给同事调了一杯鸡尾酒,在他们奇怪的目光中离开了会场。
回家,燕西洗了个澡,没有开灯,坐在客厅等。
单单被临时送到了燕西妈妈家,他想他们是要认真谈一谈了。
十点,燕西怕冷地裹着一条毯子。
十二点,燕西在客厅来回走动,耐不住性子跑卧房把所有衣服打了包。
二点,燕西噼里啪啦把画具往行李箱扔,房间一片狼藉。
三点,燕西摔了手上东西,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里。
院外,汽车引擎声响,蒋潮出来弯腰对司机说:“送这位女士回家,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曹女士醉得东倒西歪往外爬:“蒋潮,蒋潮你别走。”
蒋潮无奈扶住她:“你今天喝太多了。快回家吧,听话。”
曹女士热气喷在他颈侧,醉眼朦胧地呢喃:“大学时代那么多人追我,你怎么无动于衷呢?蒋潮,蒋董,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
蒋潮抱着人往车里放,曹女士撕扯着他领子,给了他一个红唇印。
“那个小孩有什么好的嘛,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了你。你不爱他对不对,你根本看不上这种人嘛!为什么不选我……”
蒋潮扯着人放下,对司机道:“走吧,注意安全。”
他叹了一口气,擦掉甜腻的唇印,回头看到了夜色里的燕西。
夜色深沉,晚风吹起他广大的睡袍,像一只静谧的鬼。
“怎么站在这儿,不冷吗?”
燕西没有说话往楼里走。
蒋潮对着玻璃窗照了照脸,似乎没有口红了。两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晦暗的灯光看不出燕西什么表情,蒋潮没话找话地道:“有吃的吗?”
他们差不多一个月没有交集,往日燕西留饭的习惯早没有。现在他们各吃各的。
燕西穿着睡袍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三颗鸡蛋。
蒋潮忽然站在他身后,燕西啪得关了冰箱,“你自己做吧。”
水池里放着半锅冷饭,蒋潮没滋味地看着,燕西回身上楼。
“你怎么了?”
蒋潮拉住他的手,燕西猛地挣开。
“我有义务每天给你做饭吗?”
“怎么了,不开心?”
燕西看他又像不当回事了,“不是吗?你可以在外面享受人生,我为什么要等你三更半夜回来做饭?”
蒋潮闻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他解释道:“我和她没关系,我没有享受。”
“和我有关系吗,这是你的自由。蒋先生,你忘了吧,我们在离婚。”
平时听他叫蒋先生,含蓄中带着亲昵,今天怎么听怎么刺耳。
“你想好了吗?”
蒋潮沉声道,心情也跌落谷底。
“我为什么没想好,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我只带走我的东西,明天就可以签离婚协议。”
蒋潮瞬间喉咙发干,“你不是还要努力吗?”
燕西道:“没意义了。”
“决定了?”
“对。”
燕西拆下墙上的麋鹿:“这个我要带走。”
蒋潮皱眉:“这个,你送给我了。”
“是我画的!”
“但是,送给我了。”
蒋潮抓着画框,两人在客厅争来争去,画框忽然掉到地上。
燕西回头往楼上奔,蒋潮在后面追。
燕西风风火火闯进画室,地上工具、画板、颜料狼藉一地,燕西搬出君子诗书图、裸睡人体、展架海报,还有大大小小平时的素描,挨个放进行李箱。
蒋潮过去抓住他的手:“这些你不能拿走,你都送给我了。”
燕西火冒三丈:“我没有送你!”
“可是你都画的我,我是模特。”
“那又怎么样!”
“留下。”
“不!”
两人一头一边扯着那张裸睡人体,嗤啦一声从中撕成了两半。
燕西彻底愤怒了!
他猛地推开蒋潮:“你滚!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都是我的画,你根本不珍惜!这个时候装什么留恋,你给我滚开!”
蒋潮连画一起抱住他:“留下,我要你留下。”
“做梦!”
墙上挂了许许多多的照片,还有装裱的画作。燕西突然一把从墙上撕下来,撕不开就用美工刀划:“蒋潮,我告诉你!这些毁了我都不会给你!我们一拍两散,明天就离婚,往后再无瓜葛!你去做你的蒋董,我做我的沈燕西,再不给你添麻烦,再不招你讨厌!你随便和什么女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关我什么事!你有你的世界,我再不用费尽心机挤进去,我很累好吗!”
“你为什么折磨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折磨我啊!”
“离婚就离婚,我受不了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好吗!”
燕西一幅幅往下撕,蒋潮一个个扑上去救。
“燕西,冷静点!”
“我为什么要冷静!我为什么要冷静!”
“燕西,停下!我们可以谈一谈!”两人不知不觉扭打在一块,扑倒在地上翻滚争夺。
“你爱我吗?你还爱我吗?或者,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我不是保姆,不是家庭主妇,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宠物,我是有思想有感受的人啊!你把我当什么!”
“不是,我只是不想改变你。不用为我改变,你做你自己就好。我不需要你委屈,不需要你忍。”
“可是我爱你,我爱你啊!”
燕西撕着半张画,泪眼朦胧,奋力在他怀里挣扎。
蒋潮抓着他的头发,一下撞在地上吻住了他的嘴。
燕西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蒋潮被扇红了半张脸,充血的眼看着疯狂挣动的青年,扭住胳膊又吻了下去。
燕西在地上发疯,拳打脚踢,蒋潮视若无睹毫不在乎抓着脑袋深吻。
热度有力的舌头钻进他的口腔攻城略地、吸允翻搅,燕西被他热烈又吞吃入腹般地吻着,激动的情绪、缠斗的身体,濒临崩溃,一点即燃,全身烧着了。
燕西抓着他的头用力拍打,蒋潮扯下他的内裤吻着嘴就冲了进去。
两人在满地狼藉里翻滚、做。爱,没日没夜地做。
窗帘、墙壁、工作台,甚至撕碎的画纸,到处沾染了他们的□□。
燕西最后躺在地上,喉咙发干,说不出话,爽得眼泪不停往下掉。
他此刻也没力气和蒋潮干架了,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蒋潮睡着了,半个身子还压在他身上,头发掩住脸,显得深情又软弱。
翌日,两个人都颇为尴尬地出现在厨房,燕西腰痛腿软,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做炒饭。
蒋潮自动在旁边摆桌。
也就一人一盘蛋炒饭,实在没什么好做的,两人都有些没着没落。
燕西坐下舀了一勺饭放嘴里,喉咙发疼,嗓子哑着:“昨晚算什么?”
蒋潮埋头吃饭,没敢抬头:“你要不嫌弃,就继续住着吧。”
燕西皱着眉:“我们这也就是意外,一夜情,知道吗?过后,还是各过各的,谁也不要管谁。”
蒋潮微微翘起嘴角:“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2 章
22
燕西和蒋潮的事被单单捅到了大洋彼岸,两家就离婚事件通了很久的视频。最后蒋夫人定论:年轻人的事交给他们自己处理,但她要和燕西谈一谈。
蒋夫人和燕西约在下午,小花园的阳光稀薄,大片植物被移入温室。全球气候变暖令这个城市没有了冬天,而花园奇迹地绽放了红梅。燕西坐在花朵凌霄的秋千架上,投影对面蒋夫人戴着墨镜漫步海边。一镜之隔,两番场景。
“妈妈。”
“听说你们在办离婚?”
“……是。”
蒋夫人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是这么不堪一击啊。”
燕西道:“是蒋先生,他并不爱我。”
蒋夫人迎着南半球的阳光,“我的儿子我看不出来吗?从他带你跑出去度那个鬼蜜月,我就知道他很中意你。”
“喜欢不代表爱吧,而且婚姻也不只是爱,而已。”
“的确。你比我刚见到时长大许多。”蒋夫人道:“正因为这个问题,我对你始终保有怀疑。不要怪我言辞苛刻,你们头脑发热的婚姻实在太多问题。”
“我很爱蒋潮,不愿意改变他,只好改变你。我希望将你调理成符合他所有要求,也许还是错了吧。”
燕西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怪我吗?”
“不,没有。”
蒋夫人笑道:“你是个很有韧性也很单纯的孩子。”
女人望着远处缥缈的海面。
“蒋潮,他不太会爱人。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问题。他很独立,要强,有着过分的自尊心,从不表露自己的软弱。他和我们的关系也不亲密。从学生时代到事业,从没让我们操过心。他都控制地很好,唯一失败的一次——是和单单的妈妈,他有给你讲过吗?”
“没有……”
燕西忽然感觉这一刻他又要触碰到蒋潮的实质。
“他当然没有,他怎么允许自己的失败暴露在爱人面前。这个孩子!”蒋夫人叹息一声。
“他和单单妈妈是自由恋爱,我们都没有干涉。说实话,他亲近人的关系都不太会处理。冷淡、刻板,不善表达,哪个姑娘会喜欢?当时也在事业发展期,他很忙。单单妈妈和他是同类人,工作场上认识,大概惺惺相惜吧。才开始,和你们一样也没有矛盾,不过有了单单之后,蒋潮希望她多照顾家,而她不愿放弃事业。女人要在这个时代出头,付出的代价当然很多。蒋潮不喜欢看到她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