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她一定能溜出来,能悄悄地再来找我。我们俩从小就一块儿溜出过学堂。她一定能平安,一定能来的。
谁料,今生今世,我们再没见面!
杀死维世的凶手,我想宽恕你们……但你们是谁?
江青他们那时整维世,主要目的之一是搞周总理。但是维世直到被害死,也没有屈服。我了解维世的脾气,她倔强得很,肯定是越打她,她越不屈服,打死她,她也决不低头,也不会乱咬一句。她的性格像极了她的父亲孙炳文。一定是这样的。维世被捕后,直接被关进了北京德胜门外的监狱,死在了那里。
后来听说,是江青派人搞了份孙维世是特务的文件,送到周总理那儿。过后总理批捕了维世。维世死后,邓颖超曾跟维世的妹妹孙新世谈过这件事。她对新世说:“当时想,放在里面也许比在外面更安全。而且你们(指江青她们)说是特务,抓了起来,你们得给个交待。”谁都没想到,这么阴险,直接给害死了。邓颖超和周总理曾索取孙维世的骨灰,得到的回答是,作为反革命处理了——大概就是当垃圾扔了吧。
我想,邓颖超同志说的“你们得给个交待”,指的是政治方面的规则。总理一起批捕的人包括他自己的弟弟、他的养女等。这说明他这次批捕的对象,是他自己的人。这样的话,政治上的对手就必须对他有个交待,不能任意处置。这里面按说是有平衡有制约的。没想到江青她们胡来,不按规则出牌,使总理失算,没保住维世。现在有文章怀疑说总理为了政治计算,想让维世死,这也太不着边际了。
“*”初期,维世的哥哥宁世——就是孙泱——也来过,谈话都是围绕“*”,想不通毛主席为什么会这么干。宁世也在外婆家住过。他相貌英俊,一表人才,是一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又乐观积极的人。他早年留日,颇有才华,很受人尊敬喜爱。在延安时,他曾多次到鲁艺来看我,结果我的几个女同学都喜欢上他了。“*”开始时,宁世在中国人民大学当副校长,受冲击很厉害。不久后,人家说他自杀了。听说他死了,我心如刀割!我绝不相信他会自杀,一定是被人杀了。他和妹妹维世一样,没有留下骨灰——被处理了。我想,革命烈士的后代,怎么会遭如此劫难?对此,我无法释怀。他的妻子石崎也失去自由时,他那几个幼时淘气可爱的孩子,度过了很长一段艰辛的日子。
短短的一阵昏天黑地、疾风骤雨,宁世、维世兄妹俩,就都没了!我回忆起从小和他们兄妹在一起玩耍,到延安后时常相聚,建国后更经常往来,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想着这些亲情、友情,我悲从中来,但是又不能有丝毫流露。那时,我们单位给我贴的大字报都跟我们这个大家庭有关系:“请看任均的社会关系:日本特务孙泱、苏修特务孙维世、反动学术权威冯友兰……”连地上都铺着。真是岁月荒唐呀。
“*”中*同志复出时,有了给维世*的希望。我和一达,还有新世、金山,四个人曾一起到一个地方去看“中央*专案组”认定孙维世是“现行反革命”的结论。结论总共只有短短几行字,维世的“罪行”只有一条,就是她“在50年代曾给李立三的夫人李莎送过青年艺术剧院的戏票”。维世和李莎,还有林伯渠同志的女儿林莉,在苏联相识相熟,是一起从苏联回国的。50年代,林莉曾住在李立三家里,维世只要有戏票,就送给她和李莎。后来,江青掌控的“中央*”,找不出维世的问题,就拿十多年前的这件小事,给维世作出了“现行反革命”的结论。
看到这个如此简单的结论,我心里很惊讶。老话儿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青她们,却连借口都不用找,随便就说人家是“反革命”了,随便就把人弄死了。那材料不让抄写,是一达还是金山来着,组织我们每人背几句,把给维世的结论背了下来。然后,以这个结论为根据,由新世以妹妹的名义上书毛泽东,要求给姐姐孙维世*。
*主政期间,批准了给维世*的事。但是还没办,他就被“四人帮”和造反派们鼓噪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给整下台了。“*”结束后,才正式开了给维世*的会。
我珍藏着几张维世的照片。每每翻看,维世的音容笑貌,总在眼前。宁世死的日子,维世死的日子,我都记下来了,永远不想忘掉。宁世死的日子是1967年10月6日。维世死的日子是1968年10月14日。维世死了五年以后,家属才得到她死亡的正式通知。没有任何家人见到过维世的遗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是,到现在也不知道,维世和宁世到底是怎么死的。杀害他们的凶手,一定希望自己被人忘掉,但一定更希望自己被人宽恕。因为,唯有被宽恕了,他们才能免下地狱。其实,他们可以用真相换取宽恕。站直了,告诉人真相,让以后的人都知道真相,他们才可能有真诚的忏悔,他们就马上能得到宽恕。一定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杀人的凶手,我想宽恕你们,不诅咒你们,但你们是谁?我想宽恕的,是谁?
“*”开始时,维世的养女小兰十三岁,无人照料,孤苦伶仃。维世对小兰视同己出,如掌上明珠,给这孩子起的名字,便是自己的乳名“小兰”。她生前最后的岁月里,一定非常思念和担心女儿。幸喜那孩子天性也坚强乐观,快人快语。因此,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在举目无亲的长江岸,她活了下来,也成长起来。今天,维世的这个孩子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在海外生活得非常好,每次回国来,都要来看我,搂着我亲热地叫“六姨婆”。她愿意跟我谈她的妈妈,她一直深深地爱着她的妈妈孙维世。
我想,这足以安慰维世了。
在鲁艺戏剧系学话剧,却老去演京剧(1)
我小时候,艺术种类不多,年轻人只要喜欢文艺,都会接触戏曲。现在,爱唱的年轻人,有很多歌可以学。那时候,爱唱的年轻人,只能有很多戏可以学。因此,和那时候很多孩子一样,我从小就喜欢戏曲,喜欢那唱腔、那身段、那色彩斑斓的戏装。在北京上学时,我课余就学着演过两出京剧——那时叫平剧,因为北京叫北平,一是演《鸿鸾禧》的金玉奴,二是演《御碑亭》里的小姑。
不过,那时候民智已开,话剧、电影这些新的艺术种类,也得到年轻人的青睐。从1927年到1937年,我先后在新蔡县今是小学、开封北仓小学、省立第二小学,和开封明伦女中、静宜女中,还有北京志成中学读书。在中学时,尤其是在教会学校时,新观念的影响,往往使年轻人更看重话剧之类新的艺术种类。于是,我跟我二姐的女儿孙维世一块儿,去上海向那时候的著名导演万籁天学话剧表演。在开封念书时,我课余参加演出了丁西林的话剧《压迫》,扮演房东太太。1937年冬,我加入正在抗战的东北军所属一个剧团当演员,也曾演过《顺民》等几个抗战内容的独幕话剧。那时,虽然我的戏剧知识很少,演得很一般,但我明确地开始追求话剧了。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话剧才能引领时代风气之先,才具有革命性。所以,到延安参加革命队伍后,我直接就进入鲁艺学话剧了。
不料,虽然不是我的本意,我却从1939年春天开始,到1949年初,一直从事延安的京剧工作,整整十年。
1。 在鲁艺戏剧系学话剧,却老去演京剧
1938年冬,我父亲任芝铭亲自送我到延安参加革命。孙维世建议我进入鲁艺。我父亲知道他的外孙女孙维世走的是话剧、电影的路子,搞的是新事物,也知道鲁艺那时候不设戏曲课程,便同意维世的意见,让我考进了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第三期戏剧系学习,开始系统学习戏剧基本知识,学习话剧表演艺术。
那时,院长周扬给我们全院上大课,讲《艺术论》,戏剧系、文学系、音乐系、美术系的所有学生都来听。那会儿没有礼堂,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黄土地上坐着,听他有声有色地讲课。周扬同志虽然是领导,但并不摆架子,见谁都打招呼,还好开个玩笑。我在大家眼里是个小女孩,在他那儿也不例外。1942年我离开鲁艺去了延安平剧院。过一年再回去时,我已经结婚怀孕大腹便便了。周扬同志看到我,笑说:“任均都要做母亲了啊?”我不是他以前看到的女孩子了。
后来, “*”后期,他不挨整了后,住在中组部招待所,我和王一达曾跟冯牧、戈扬、张梦庚等同志相约,去那儿看望他和他夫人苏灵扬。我跟戈扬是60年代在东北相熟的。她被打成右派后下放辽宁,60年代初到省作协工作。那时她上班的地方在张学良故居,我去她那儿时,见那房子很漂亮。后来大家都回北京了。80年代,我二儿子想调动工作时,单位不放,我跟戈扬说起,她去帮着问了,笑着跟我说:“这么好的干部,要是我也不放啊。”她和冯牧给帮了忙。一起去中组部招待所看望周扬同志时,“*”还没结束,但周扬和苏灵扬都很乐观,谈笑风生的。后来大家说,周扬同志是“*”前整人,“*”中挨整,“*”后大彻大悟了。我相信,他的乐观积极来自他的大彻大悟。一次在王府井东安市场里,我遇到周扬同志,他在等苏灵扬买东西。他问我:“一达回北京了吗?”我说还没有。他又开玩笑说:“王宝钏十八年,任均你多少年了?”说得我哈哈大笑。
在鲁艺戏剧系学话剧,却老去演京剧(2)
在延安,张庚同志是我们鲁艺戏剧系主任,给我们讲《戏剧概论》。除了课堂授课外,他要求我们阅读苏联经典名著,以提高艺术修养,如《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被开垦的处女地》等。鲁艺书少,大家你一本我一本换着看。那时,我跟戏剧系的同学们一起演过两个话剧。一个是崔嵬编导的独幕话剧《被蹂躏的女性》,由我主演,同台主要演员是王一达和柳岸。另一个是姚时晓导演的日本话剧《婴儿杀害》,我扮演警官的女儿,同台主要演员有黄灼和方深。我还曾参加排练曹禺话剧《雷雨》,扮演四凤。我那时是第一次系统学习戏剧理论,并尝试着与戏剧实践结合,所以,那个时期的学习,很有收获。张庚同志一直关心我们这些学生,到2003年一达去世时,他都九十多岁的老人了,还送来花篮,并自己打来电话安慰我,叫我节哀、保重身体等等,让我很感动。
我在鲁艺学的是话剧,但出乎自己意料的是,我演得多的,却是京剧。在戏剧系学习话剧期间,因为我有一些京剧演唱的基础——在老家时跟着唱片学了些,还曾在北京向刘凤林学了全部《鸿鸾禧》,所以,从1939年春天开始,参加了多次临时组织的京剧演出活动。最初参加演出的是传统戏《鸿鸾禧》的前两折,只演到“拜杆”。说是传统戏,但我们是穿着现代服装演出的,因为当时延安还没有戏箱(京剧演出的戏装、行头等),只能有什么就穿什么演。《鸿鸾禧》讲的是女孩金玉奴和她父亲讨饭资助一书生赶考,书生得中后忘恩负义的故事。我扮演金玉奴,同台主要演员是我们戏剧系的同学展宇和石畅。我第二出戏演的是说萧氏渔家父女不堪土豪勒索杀其全家的《打渔杀家》,阿甲主演肖恩,我扮演肖桂英,崔嵬演教师爷,同台主要演员还有石畅等。这个戏我们也是穿着现代服装演出的。这两个戏,本来都是古装传统戏,穿着现代服装演出,还拿腔拿调地唱念,不伦不类。尤其还要做传统戏曲程式动作,感到很别扭。
我到延安之前,延安已有少数懂得一些京剧的同志编演了为抗战服务的京剧现代戏。那时或由综合性表演团体演出,或临时抽调人员排演。在延安率先演出京剧的是西北战地服务团第二团,演出了现代戏《清明节》。鲁艺演出的第一个京剧现代戏,是为纪念抗战一周年,以传统戏《打渔杀家》为模子改写的《松花江上》,由阿甲和江青主演。虽是“旧瓶装新酒”,但比较成功。那时候创作现代戏,多是找一个传统戏为模子,把新内容往里套。鲁艺成立实验剧团后,主要是演出话剧,同时也演出了自己创作的京剧历史剧《松林恨》等戏。
在延安早期参加京剧工作的,有阿甲、张东川、李纶、王久晨、卜三、齐瑞棠、方华、罗合如、陶德康、任均、石畅、王一达、石天、陈冲、王铁夫、孟刚等同志。另外,崔嵬、朱丹、陈叔亮、华君武、刘炽以及其他一些同志也曾多次参加京剧演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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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进鲁艺旧剧研究班,看到毛主席最爱古装戏(1)
最初大家都是业余参加京剧演出。1939年春夏之交,鲁艺成立了一个旧剧研究班,研究平剧——京剧,任务是研究京剧如何为抗战服务及其将来的发展前途。这是延安的第一个京剧组织,由少数懂些京剧的同志组成。最初,成员只有阿甲、罗合如、石畅、张东川、李纶、王久晨、方华和我,八个人。别的同志开玩笑说我们这八个人是“八格牙路”。后来陆续增加。最后也不过十几个人。那时曾进行了一些研究、创作,也在别人协助下组织过演出。但是力量薄弱,又有几个人被调往敌后根据地,因此不久就撤销了。虽然如此,它却是延安第一个从事京剧工作的专业组织。这个组织撤销后,我又回到戏剧系。但课余演京剧一直没断。
1939年秋天,我参加演出了阿甲编剧并主演的京剧现代戏《钱守常》,我扮演钱守常的女儿,同台主要演员还有任桂林、王一达、罗合如、石天。这个戏的故事是讲一个老知识分子在沦陷区不堪日寇压迫,起而抗争,投身了游击队。那时,这个宣传抗战的戏,仍是传统戏的“一桌二椅”和“自报家门”,但改变了一些旧的艺术形式,所以演起来时,新内容和旧形式比较协调了。早期,在没有改变旧的艺术形式时,延安的现代戏是纯粹的“旧瓶装新酒”,就是形式全是旧的,人物和剧情却是新的,非常不协调。比如扮彭德怀的花脸演员,穿着八路军军装,却迈着戏曲方步上台来,手拿马鞭,自报家门:“我乃彭德怀是也!”这种自元杂剧以来就有的戏曲程式,拿来演彭德怀,怎么看都别扭。还有个女政治指导员的角色,也是穿着军装,道白却是:“待我宣传鼓动一番便了!”而戏里的八路军战士,全跟传统戏里的短打武生一样扮相。
从西北战地服务团二团演出《清明节》起,到鲁艺演出《钱守常》止的两年多时间里,除了我参加的穿现代服装演的《鸿鸾禧》前两折和《打渔杀家》外,由于没有戏装行头,延安一直没有演出过其他的传统剧目。
为了让延安能排演传统京戏,1939年党中央决定,把毛泽东、王明、董必武、邓颖超等人担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所得的车马费两千银元拨出来,让鲁艺派人去西安采购戏装。冬天,通过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和任桂林同志以前在西安唱戏时认识的关系,阿甲和任桂林前去买回了一副不完整的旧“戏箱”。他们雇了三辆骡马车,拉着戏箱,走回了延安。这实属不易,大家都很兴奋,围上去左看右看。虽然还缺很多服装道具,但勉强够用了。有了行头,我们马上就开始排演古装传统戏。从1940年元旦那天起,延安真正开始了古装京剧传统戏的演出。
1940年元旦,我参加演出了延安的第一场京剧传统戏全本《法门寺》。《法门寺》演的是明代故事,讲民女宋巧姣为未婚夫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