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对赵钱抱歉地笑笑。他知道黑土被封印是陶盆的问题,刚才却不说明,而是谎称“唤醒黑土”,分明是考验赵钱是否真懂中成法门的意思。赵钱也不点破,只微微一笑,神识再次集中,运在了陶盆之上——片刻便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黑色陶盆就是专为盛放玄冥黑土而炼制的,因为陶盆上不仅有封印黑土的阵法,也有解开封印,激活黑土的阵法。这些阵法都是阴阳二气编织而成,正是如假包换的中成法门。阵法并不复杂,不过对于不懂中成法门的修士来说,就像《乾坤养宝诀》上的禁制一样,简单,但无处下手。这阵法外力可强破之,但那样一来陶盆损坏,其中黑土也会受影响。所以想唤醒黑土,惟一的办法就是以中成法门手段关闭陶盆上的封印阵法,开启激活阵法。
赵钱也不多话,当即牵动灵力射入陶盆,在两处阵法的阵眼上一拨,阵中阴阳二气运行即刻逆转,陶盆瞬间放出蒙蒙黑光,而其中的黑色泥土,也像锅里烧着的荤油一样慢慢融化,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盆泥浆状的液体,而不是颗粒团块状的固体;其间气息四溢,神妙万变,座间众人都惊讶得一阵轻呼。
这时毛尖会上二十余人已经尽数拢在了赵钱周围,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钱将一盆已然唤醒的玄冥黑土交还主人,笑道:“封印已经解除,此宝世间难得,道友善用。”
那人早就兴奋得满面红光。小心翼翼地接过陶盆,仔仔细细收好之后,他对赵钱千恩万谢,然后取出一截手掌长的青藤来,风度不顾地塞进赵钱手心里大声道:“这是一段玄天藤枝,是我身上最贵重的灵草,大人收下,收下,不用客气!有空去我的洞府坐坐!……”
结果他话没说完,早有旁人一膀子挤开他,蹿到赵钱面前,也拿出一物,急切地道:“大人,赵大人!你真的懂中成法门?!那麻烦你、麻烦你给我看看,这东西怎么用?应该也是阴阳和合的手法!”……
就这样,与会者一个接一个,几乎每人手里都有那么一两件异宝,或被封印,或不懂用法,或稍有损伤,还真就得靠中成法门来解决!不得不说毛尖会上这些人确实不一般,这些异宝,大都像乾坤鞣丝衣一样,世间少见,却各有神妙。这些人既有机缘、有实力弄到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有眼光一直留着这些东西。要是换做寻常修士,恐怕早就拿去换成几块灵石了。
这些人见识不凡,又各怀绝技,赵钱当然不会驳他们面子,于是一个一个耐心地上手解决。就在这些人围着赵钱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有两个人,却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同时低声交谈道:
“看来中成法门确实名不虚传,怪不得他才只能炼出几味低阶成丹,你还要请他来这毛尖会。”
“绝活跟绝活也是不一样的。咱们这些人,在丹符器阵、药兽功法上有些过人成就,不过是手熟而已,根基却还是世间常法;而中成法门,根基就不一样,怎能不重视?”
这两人正是叠翠楼主知安叟,与那林机老人。两人避开人群,以传音入密的功夫交谈,脸上却都是笑眯眯的,看不出来异样。此时林机老人接道:“这位赵大人奇特之处,还不止那手阴阳和合的绝活。你没发现他一来,就已经在你的毛尖会上连出风头,烧起了三把大火么?”
“哦?”叠翠楼主一捻胡须,“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他空手而来,对毛尖会毫无向往之情,却三言两语迫我开启问尘大阵;他与你弈棋,我也看出来根本没有用心,却赢你半子;如今他不露一宝,却让会上众人统统围着他转,本届毛尖会魁首已经非他莫属。这……”
林机老人一笑:“不是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他身为仙官,初来乍到,烧起三把火来也属正常。”
叠翠楼主却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仙官,可又不是这毛尖会的官,来我的叠翠楼烧什么火?”
林机老人道:“其他两把火我不知道,可他赢我那局棋,我倒是知道缘由。”
“哦?什么缘由?”
“实话跟你说吧:那局棋,他没有用心跟我下,我也没有用心跟他下。除了开局的那几手,其余全盘,我都是临机而落子。——我不是跟他下棋,我是借下棋,给他算了一卦。”
叠翠楼主正色:“棋神林机临机弈棋以为卦,几十年没见你用这般手段了。怎么样,卦象如何?”
林机老人沉默片刻,轻声道:“自全盘终了时,卦象未成。此卦为——
“无。”
………【第七八章 临机弈棋演不尽】………
“这毛尖会,真是没白来!看看——赚了多少东西?!”
赵钱兴奋得两眼放光,拍着腰间的坤宝囊对身旁的墨贞嚷嚷道。此时两人已经离开了叠翠楼,出了青市,往江南遁地而去。毛尖之会已经结束,这届毛尖会规模不大,从叠翠楼主宣布开始,到每个与会者都展示过自己的新宝物为止,不过持续了一天时间。可就是这一天时间,给赵钱带来的收获,比他来大衍洲两年间的还要多!
赵钱手拍坤宝囊,墨贞又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便只淡淡地说了句:“恭喜大人。”
自从毛尖会上听那么多人叫赵钱“大人”,她便改了那“吾主”的称呼,也跟别人一样叫起大人来。赵钱摇头晃脑地回味着叠翠楼里那一幕:与会者二十余人,几乎人人都有一两件中成法门的宝物,让自己过手查验。只要赵钱给出专业的意见,他们觉得有所收获,便会取出一件自家绝活物品赠与赵钱。毛尖会本就是半个交易会,于是这届毛尖会上新人赵钱成了最大的卖家,几乎跟每个人都做了买卖,而且卖的不是任何宝物,只是技术。
来时两手空空的赵钱,去时却满载而归。而且他这个新人在这些各领域精英翘楚们面前露足了脸,不但结交了朋友,更让自己名声传扬了开来。
一场看上去很小的集会,都没做什么准备,却让他收获了名、利、人气,确实是没白来。
“跟高水平的人交流,就是不一样。这毛尖会果然名不虚传,说是一年一届?那下届我可得好好准备,一定要大赚特赚一番!”
赵钱嘿嘿哈哈地笑着,墨贞安静地跟在身后。两人跨过蕖江,先到藕塘镇走了一遭,见没什么动静,便一路巡视各个村庄,回到了文山里。
没有罗榕活动的痕迹。不过距那五个内门弟之死也没有过去几天,罗榕可能还在伺机而动。
赵钱没有满哪瞎跑,只是在自己的洞府里坐下来,或研究毛尖会上得来的奇异宝物,或练习阴阳和合的中成法门,或静静地打坐练功。经过毛尖会清雅幽静环境的涤荡,他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心境的浮躁,于是在有意识地调整。原本他对罗榕出了禁闭之后的变本加厉行为十分愤怒,不过如今已经淡然了很多。当然对付罗榕还是要对付的,自己的地盘不允许有人恶意骚扰,这个原则也是不变的。但调整心境之后,同样的事情做出来,手法是不一样的;同样的话说出来,意味也是不一样的。其中区别,赵钱自知之。
这种改变正是在与林机老人的对弈中发生的。毛尖会上人人都求赵钱帮忙,只有林机老人和叠翠楼主站在一边。赵钱原以为是两人手上没有中成法门的东西,却不料毛尖之会结束时,身为东道主的叠翠楼主送赵钱离去,林机老人也跟随在侧,两人都表示要在会后拜访赵钱,因为关于阴阳和合的中成法门,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赵钱当然点头称好。他又不是没有眼力的人:这叠翠楼主开办毛尖会已逾百年,自然不是个一般人物;而毛尖会上与叠翠楼主关系最近的,无疑便是那林机老人。毛尖会人人有绝活,但绝活最多最神奇的,却正是叠翠楼主。赵钱已经听闻,这叠翠楼主于丹符器阵、药兽功法各门中,竟然精通符、器、阵三门!那一张近于“拈叶为符”竹叶请帖,那毛尖会前的“问尘大阵”,还有送与赵钱的“牝牡如意炉”,俱是不凡,却都是出于叠翠楼主之手!修真界丹符器阵等门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叠翠楼主竟能精通三门,怪不得有资格开这毛尖之会。
而叠翠楼主的好友林机老人,却正好相反:丹符器阵之类统统不懂。毛尖会上人人有宝,只有他两手空空,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做。但他却是毛尖会的常客,毛尖会要求有绝活,他的绝活只有一个,就是算卦。
毛尖会上人们以宝易宝,到他的时候却是一把蓍草捏出来扔在棋盘上,有需要问事的就拿着宝物让他去算。赵钱看着觉得荒唐,却竟然也有不少人真的拿宝物换林机老人一卦,问问某件事是否顺利、某件东西该向何处去求之类。这林机老人当时还招呼赵钱想算一卦,被赵钱婉拒了。因为起卦算命他也会,而周易算卦的至高境界“善易者不卜”,他是知道的,所以对这东西不感冒。
不过他不知道,林机老人早在棋盘之上,已经给他算过一卦了。
“你知道起卦算命,算的是什么吗?”
这是毛尖会上叠翠楼主和林机老人站在一旁看着赵钱被众人围住,叠翠楼主问出为何赵钱的卦为“无”时,林机老人的反问。
“我记得你说过,天地万物皆有气机相连,起卦算命,算的便是这气机。”
“没错。气机相连,不论三界**,不拘过去未来,所以ォ能预测。预测千里之外,预测百年之后。占筮一门也如丹符器阵,有技艺、匠师之分。便如制符:手握符笔,蘸取朱砂,毕恭毕敬照猫画虎,可以得符,此为匠人之技;拈花摘叶,气行其上,未有符体却有符用,此为大师之艺。
“占筮也是如此。五十蓍草挂一象三,揲之以四,五岁再闰,三变为爻,六爻成卦,以经解之,这是匠人之技;观象望气,问因答果,指间掐数,心中牵机,此为大师之艺。这位赵大人一进叠翠楼,我便看出此人周遭气机不同。本想以问答试探,不料此人唇舌尖利,难及本心。却在对弈之时发觉他心游神离,便牵动气机,希望可以趁他无意之时,窥见气机动向。”
“结果呢?你说全局终了时,卦象未成,那他的气机……”
林机老人摇了摇头:“此人的气机之繁琐庞杂,我从未见过。我棋神林机临机弈棋之法,乃是借天地万物之神通:盘面周天三百六十一星,我以之象天地;手中棋,我以之象事物。我落而下布置盘面,观对手之应对,便能测其在世之用。人在世之用,便是命。然而此人,终局之时,气机仍未被我演尽;周天三百六十一星,摆满棋,也不足以象其世间之事。此人在世之用,大得超乎我之计算。”
叠翠楼主闻言大惊:“什么?你的意思是……”
林机老人点点头:“你我相识之时,我也曾用此临机弈棋之法,为你占过一卦。当时的卦象,便是在刚刚演尽的边缘。你要做的事很大,我的盘面上演不尽;但这个赵钱要做的事,比你更大。”
叠翠楼主沉默半晌,ォ喃喃道:“比我要做的事还大……那会是什么事?”
林机老人一笑:“不管什么事,此人既有如此之命,你就不想他为你所用吗?”
“为我所用?若你所言非虚,以他的命相能为我所用吗?我不为他所用就不错了!”
“你为他所用,他为你所用,有什么区别?所谓志同道合、携手共进,你开办毛尖会,收罗奇人,不就是想让这些人为你的大业出力?然而他们可用之处太小,气机演尽,就无可奈何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气机无尽之人,你真想若寻求助力助你成事,就一定不能放过。”
顿了一下,林机老人又道:“或许他的事,与你的事根本就相同呢!”
叠翠楼主手捻青须。半晌之后,ォ回过神来,却转移了话题道:“我的人查实,他与东祁罗榕正闹着矛盾。此事可大可小,你有什么看法?”
林机老人一笑:“我不是刚说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赵大人甫为仙官不到两年,已剪除一妖,灭除一魔,轮也该轮到人仙了。他是仙官,是百姓的守护。而妖、魔、仙,正是搅扰百姓的大害。妖魔自不必说,你我人仙占山川钟灵,动天地风水,却借口诸般理由置身事外,只顾自己逍遥,不管天下兴衰,虽不杀人啖肉,也有无形之害。更不用说有门派影响的地方,搅扰俗世礼法,自立规矩,无可制约,都是害处。罗榕那事事出有因,赵大人身为仙官,当然管得。”
叠翠楼主微笑:“身为人仙,却将人仙说得这般大奸大恶,也只有你林机老人了。”
“你我身为人仙,当然不会觉得人仙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人仙奸恶只是对俗世凡人而言。同样的道理,那妖兽食人本是天性,说起来又有什么不对?只是妖兽之恶更显而易见一些罢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大人身为仙官,上任烧起三把火,正对应妖、魔、仙,在我看来,正是他身上强劲的气机牵引所致。以他的命相,降临南夷,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大事。如今三把火已经烧至最后一把,而这一把却正好烧在了东祁仙山身上。偶然乎?注定乎?”
“不论偶然还是注定,他这一把火,一定会轰轰烈烈地烧下去的。你是这个意思吧?”叠翠楼主一点头,“我明白了。如今王掌门出关在即,或许我等待多年的大事,便正是从这里入手。”
………【第七九章 公道人心皆可借】………
“王掌门出关?东祈仙山将有掌门易位之事……这跟罗榕有什么关系?”
文山里村外某处,赵钱跟刘老六照旧人手一只酒葫芦,面前一盘烧鹅,在对坐吃喝,墨贞安静地侍立身后。刘老六外出打探数日,今天终于带回了消息。
“罗家的金丹长老罗炎成,有意争夺掌门之位。”刘老六喝了一口酒,加重语气:“相当有意!”
金丹长老在一个门派势力中,就是顶尖的身份了。因为修为突破金丹,晋入元婴、化神之后,都会一心一意争取登神,不会再理其他杂事。罗家的这个金丹长老既然有意争夺掌门之位,浮梁罗家一切人、财、物都会为他所用,罗榕也不例外。
赵钱思索片刻:“罗榕被关禁闭出来之后,所行变本加厉,分明是背后有人支持。就是这个罗炎成了?支持罗榕找我的麻烦,难道对他争夺掌门之位有利?”
“如果他认为有利的话,也说得通。当初你打了浮梁罗家的脸,可能在他看来,对付你是为了挽回罗家颜面。”
赵钱没忍住笑:“这个罗炎成要真这般想,倒确实是罗榕的亲戚。不过如果他只有这点见识,那掌门之位还是别惦记了。——当初不是我打了罗家的脸,是聂水烛打了罗家的脸!我救聂水烛时,没有旁人看到;罗榕到文山里挑衅,我将他逼退,也没有人看到。这件事他们自己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我曾经给过他们难堪。他们找聂水烛的麻烦,还有半分理由;找我?——我不信罗家没一个明白人。”
刘老六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如果罗家没一个明白人,就不会成为东祁仙山内的一脉大势力了;罗榕上次回山,也就不会被关禁闭了。以罗榕出来之后的行为来看,分明已经不是单单找聂水烛报复,而是将矛头对准了你。这一定是浮梁罗家的刻意安排,但为什么如此安排,我就查不到了。”
“这一定是罗家的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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