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郁琴在滴滴哒哒的雨声中醒来,房间里光线依然很暗,下雨天高窗外的那方天空显得晦暗,仍像是在夜晚。她侧身打开台灯,一看闹钟已经七点半,想想今天是礼拜天,可以在暖暖的被子里多睡会儿懒觉,就感到很惬意;向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脸上挂着笑意地翻过身,倾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今天它们似乎变成了美妙动听的音乐,伴着她又美美地睡了一个回笼觉。她不担心房间里的那些零乱摆放着的东西,她可以慢慢地整理…… 。
48.信使(二)
过了十几天,郁琴接到格瑞斯的电话,要她去收发室取她母亲的来信。这天中午她便赶了过去。信息中心是在一幢后现代的建筑里,收发室就在一楼大厅的旁边。郁琴从大玻璃窗口看见格瑞斯坐在桌前,正在收拾带来的饭包,嘴里还在嚼着东西。她身后站着一个女人的背影,身材干瘦,栗色短发,也在低头收拾东西。
郁琴敲门进去,格瑞斯热情招呼她进来坐。那女人已回过身来,看上去比格瑞斯显得要稍大,生得一双绿色眼睛,像一双猫眼,正打量着刚进来的郁琴。格瑞斯忙向郁琴介绍道:“她叫罗斯,是我的同事,收发室就我们俩。”又对罗斯说:“这就是我的那位中国朋友,叫郁琴,在博物馆工作。”罗斯伸过手来和郁琴相握,对她这位东方人显出很友好的样子。格瑞斯让郁琴坐一坐,转过身去从抽屉取信给郁琴。接下来三个人聊了一会儿闲篇,说是快到圣诞节了那家商店的衣服有折打,那家的超市购物又有刮刮卡抽奖,那儿的咖啡店有情调,那儿的快餐店味道不错。……都是一些女人的生活话题,她们俩倒是真有闲心,郁琴也只好应付着听,心里却是悬着的,她最关心的是能找份正式工作,她的心闲不下来。
郁琴几乎每星期都会接到格瑞斯的电话,叫她去收发室取信。格瑞斯成了郁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信使。郁琴是个知趣的人,想着下次该带点小礼品去。送什么呢?她想起上次母亲寄来的包裹里有好几条杭州印花真丝围巾,便打开箱子取出一条,不够;要两条——还有罗斯,进进出出都要碰到她。
这次去望见玻璃窗后面收发室内,只有格瑞斯一个人,她在专心吃着汉堡。郁琴经过门厅内的告示栏前停住步,随意地流连了一下上面的信息:有会议通知、活动安排、邮件提醒以及职位招聘……。正细心读着,她听见格瑞斯在身后叫她,才回过头来答应。见格瑞斯从窗口探出个头来,问道:“看什么这么专心?”郁琴便过去推门进去,用遗憾的口气说:“你们这告示栏上也有职位招聘信息,可惜要的是计算机程序员。”格瑞斯奇怪地问:“你也在留意找工作?博物馆不是挺好吗?”郁琴没把握地说:“好是好,但博物馆的试用期过后,结果不知道怎样,所以心里不踏实。刚才看你还在吃饭,就多留意了一下。”格瑞斯眼睛一转,善解人意地说:“如果我们信息中心有什么位子空缺,你又符合条件的话,我会帮你留意的。”郁琴兴奋地说:“有你这样的朋友,那真是太好啦!”
两人正聊着,罗斯推门进来了,郁琴一看中午一小时吃饭时间转眼就快过去了,便从包里取出玻璃纸袋装着的杭州印花真丝围巾,送给她们一人一条。格瑞斯要去洗洗手再打开。……两人各自提着两角抖开来一看,是中国传统的扎染工艺,一条方巾是黑底玫瑰红,另一条是黑底孔雀蓝,如同两朵夜空中绽放的焰火,显现的最美丽的瞬间。罗斯很羡慕格瑞斯交上这么一位出手大方的中国朋友,她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与郁琴做了朋友。
回家的路上,郁琴脸上挂着笑,因为格瑞斯这儿又多一个找工作的途径。她想:新移民求职指导书上讲的一点不错,一般公司有空缺位子时都是内部人员首先知道,上司也欢迎熟人推荐,知根知底的,比较可靠。在加拿大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只有扩大社交面和朋友圈子,才有利于找工作。郁琴是个爱面子的人,总觉得交朋友,请朋友帮忙,就该自己请客。是自己有求于人,要让朋友觉得交自己做朋友值得。因此她每隔一段时间,会邀格瑞斯去咖啡屋坐坐,吃顿快餐之类。可她的那点补助金,除了房租和基本生活开销外,就全部用在朋友应酬上。她要是找到比现在租金更便宜的半地下室就会再搬家,颇有点勒紧裤腰带的意思来省出开销。郁琴对罗斯便还是一时应付不过来,难得请她的客。这个疏忽对郁琴后来打击不小。
49.圣诞节去落基山(一)
圣诞节越来越近,郁琴提着购物袋从超市购物回来。看看天色,傍晚四点多钟,已渐渐暗了下来。早过了冬至,正是隆冬时节,夜长昼短。
一路上,看见许多人家在房前屋后早早地挂上了彩珠灯,映着天然积雪装饰的屋檐、树木和地面,屋里人影绰绰的;空气中隐隐听到音乐声,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到处都是一幅幅温馨的画面。街灯亮了,可街道上却是行人绝迹,冷冷清清的,只有郁琴孤孤单单地走着……。
走到家门口,雨篷上的那盏灯照着她下到半地下室去,浓浓的影子投在梯级和墙上,更渲染出形单影只。她开门进屋,黑黢黢的屋里,唯有上方那扇高窗,透进对面一隅街景,几串彩珠灯在眨着眼睛,仿佛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她有些欣喜,不想掩没在黑暗里,赶紧打开了房间的灯,让自己的周围也亮堂起来。这只是这座城市中刚刚探出个头来的一盏灯而已,却也涌入了万家灯火之中。
郁琴走进厨房里,拿出小白菜一棵棵洗净,在开水里焯一下,下了一碗香菇肉丝白菜面做晚餐。她端着走进屋里,打开英文电视,一个人边吃边看,房间里也算是有声有色。
隐隐听到电话铃声,原以为是正在播放的美国电视剧里传出来的,静心一听,是自家的电话铃在响,她放下筷子,赶快拿起电话筒,原来是格瑞斯打来的。她乐呵呵地问:“圣诞节你打算怎么过?”郁琴随口说:“我就一个人跟往常也差不多吧。”格瑞斯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样你就浪费了好时光,我们应该好好地享受生活。”郁琴一脸无奈的表情,却笑问:“你打算怎么过?”格瑞斯兴致勃勃地说:“我告诉你一个好去处——我们一同结伴去落基山看雪景怎么样?”郁琴犹豫了一下,说:“我第一次来加拿大的时候,去过班夫公园,那儿夏天的景色很美。”格瑞斯急着推荐似地说:“冬天又是另一番景象。这次是我们部门团体组织去那里,费用要优惠得多。我们开车去,就在那儿过圣诞节,还准备入住露易丝城堡饭店。”郁琴一听,就动了心,想想这种机会也不是随时碰得到,格瑞斯也是看得起她,才邀她去。自己也难得出去玩一玩,今年过个与往年不一样的圣诞节,或许能转转运气。一咬牙觉得花这些钱也值得,就很感激地一口答应了下来。格瑞斯告诉郁琴:“圣诞节这几天,天气预报和路况都还好,能成行,南希姑妈也会去。”郁琴兴奋地说:“那太好啦!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过今年的圣诞节。”两人很憧憬地又聊了一会儿。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郁琴心情不错,边哼着小调,边往旅行箱里搁衣服。她睡觉前又愉快地想了想格瑞斯的嘱咐:“有圣诞晚宴,要求正式着装。”享受这种北美著名度假大饭店,还有两件衣是必须带的,一件非常正式的礼服和一件游泳衣。她又从箱底里找了出来,旗袍压在箱底已经有四年了,从来没有穿过,露出深深的折痕,她把它熨了熨。不禁想起自己在英国留学时,同学聚会只穿过另外一件比较简单的。因为觉得穿这件太隆重了点,再说也有些舍不得。
这一件旗袍是郁琴去英国前母亲在友谊商店给她买的,虽然当时国内很少人穿,只是看成工艺品一样,但出国的行李箱里有件精美的中国苏绣旗袍,情况就完全不同,做母亲的心里踏实得多。因为外国人很讲究着装礼仪,有了它,郁琴将能应付特殊的场合,不至于在外国人面前失礼,而又很有中国情调。 电子书 分享网站
50.圣诞节去落基山(二)
平安夜的早晨,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户外很冷,都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南希看到郁琴像见到老朋友一样热情。三位女士两位男士,正好一车人,坐进格瑞斯的那辆红色的小车里。开车的是格瑞斯的表哥,一进驾驶室就脱掉羽绒服,穿着浅蓝色的衬衣,显出宽宽的肩膀,棕色微卷的头发修剪得顺顺当当,棕色眼睛藏在深深的眉骨里。格瑞斯刚才给郁琴介绍过他是巴塔耶先生。他却随和地笑道:“叫我费利普。”他是一位电器工程师,刚从魁北克飞过来和他们一起过圣诞节的。
格瑞斯打趣道:“他说单身一个在魁北克过圣诞节太寂寞,想来我们这里过圣诞节,凑个热闹,说来他就来了。”坐在费利普旁边的是南希的丈夫马丁,他挺着啤酒肚,敞开着毛衣,露出里面挂着两根西装裤吊带的白衬衫,高高的鼻子下有两撇翘起的弯弯胡子,用很快乐和开朗的神情笑道:“这小子现在很自由,想到儿那就到哪儿,再过一两年,有了妻子和孩子情况又不同了。”费利普笑道:“那就是一家人出去玩。”南希感慨道:“我们家的女儿、女婿和孙女去年从美国过来一起过圣诞节,家里很热闹。今年他们在美国自己过。”费利普道:“我父母前几年来班夫看过雪景,说是人间仙境,离开的时候都觉得依依不舍地,所以我特别想来。”南希问:“你母亲是喜欢住在法国,还是喜欢呆在魁北克?”费利普说:“退休后她没事,喜欢两边都住住。”格瑞斯告诉郁琴:“在魁北克生活的大部分人是法国人,费利普也是法国后裔。”马丁开玩笑道:“就是那个天天闹独立的魁北克。”郁琴望着格瑞斯,问道:“你也有法国血统?”格瑞斯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母亲是法国人,父亲是英国人。”费利普问:“郁女士,你去过魁北克吗?”郁琴说:“我第一次来加拿大做访问学者的时候,去过那里,那里的风土人情,大街小巷,看起来都是法国风情。”格瑞斯说:“那里的人都说法语。”
车子在宽敞的高速公路上奔驰,郁琴带了好几筒土豆片,递给一人一筒,筒上的印花五颜六色,拿在手里晃着,热热闹闹地像个礼花炮的样子,有原味的、辣味的、洋葱味的、蕃茄味的,吃在嘴里咬得嘣脆响,各人品着不同的味道。南希和马丁都特别喜欢吃土豆片,所以都很胖。格瑞斯还不时伸手塞几片到前面的费利普嘴里,南希告诉格瑞斯不要影响费利普开车。一路上马丁和费利普天南海北地聊。
南希问郁琴:“体育博物馆的新主管上任了吧?”郁琴说:“是的,我把您托给我的钥匙给了她。”南希点头,又问了问体育博物馆现在的人员情况。听完,她又叹道:“在博物馆想要转为正式工,名额不多,我刚去的历史博物馆也一样。”郁琴笑道:“我会尽力做好。”南希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高兴地说:“你和格瑞斯相处得不错,你是应该和这里出生的加拿大人多多交往,这样会更容易适应这里的多元文化些。”郁琴感到暖暖的,点头道:“是的。加拿大对中国人来说,是个遥远的国度,过去我们了解加拿大很少。听我母亲讲她念小学时,读过加拿大的爱斯基摩人住在冰屋里的故事,就只知道加拿大是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格瑞斯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南希说:“她母亲肯定是担心她在加拿大冻着,每星期都有一封信来。”南希理解地说:“我们同样对中国也了解得很少,到历史博物馆后才了解些。”郁琴笑道:“在中国很多人不知道加拿大总理的名字,但没有人不知道加拿大的英雄——白求恩大夫的。我们在小学课本里个个都读过‘记念白求恩’的文章。”南希连声说:“对,对。他是中国抗日时期自愿去中国,上前线救死扶伤的加拿大医生,后来不幸以身殉职。白求恩故居和纪念馆就在靠近多伦多的格雷文赫斯特镇。你去过没有?”郁琴说:“我去参观过。”此时,听到一阵呼噜声传来,原来大家聊着马丁却仰头睡着了,她们相视一笑。格瑞斯又和南希低声地讲着家里的趣闻,她们闲谈到的人郁琴都不认识,她把目光投到了窗外的风景。
不远处,是白雪皑皑延绵千里的落基山脉,气势雄伟。费利普见郁琴默默不语,便边开车,边笑着问道:“郁女士,你能听懂法语吗?”郁琴在大学时学的第二语种就是法语,便客气地说:“能懂一点点。”费利普诡秘地一笑,又问:“跟我讲几句法语怎么样?”郁琴说:“试试吧!”随后,费利普和郁琴讲起法语来。费利普的语速不快,郁琴倒能一一听懂,费利普显出很高兴的神情,跟一个东方女子交流起来居然无语言障碍。费利普又用法语抱歉地说:“可惜我不会汉语。那方块字太难认了。”郁琴觉得眼前这位法国人与印象中的法国人不同,没有那种傲慢与偏见,却多了一份热情。格瑞斯闲了下来,听到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法语,睁大眼睛很诧异地望着郁琴,然后用法语说:“你们沟通起来简直太方便了。” 。。
51.圣诞节去落基山(三)
窗外天色有些阴沉沉的,云浓雾重起来。车速慢了下来,拐进山路,路不太好走,两旁的侧柏、针叶树,原本亭亭玉立的宝塔形,如今被厚厚的积雪压着,像圣诞树一般。一阵山风吹来,又都歪歪扭扭地抖抖身上的雪花,纷纷乱乱地满天飞扬,飘打在樱桃红的车身上。车前的挡风玻璃被雪花遮住,费利普立即打开雨刷,只见雨刷左摆右摆地划出两个交叠的透明扇形窗口来,有几分中国园林景窗的韵味,透过它才能看清前方的路,车继续朝前驶去……。
突然,看见车窗前方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晃动,还朝他们挥手,一副要搭车的样子。开近一看,他们身后是一辆白色的宝马车,车轮已深深地陷在了白雪里,浑然一色。一个中年白人男子和一个亚洲中年少妇,都穿着厚厚的羽绒衣,过来向他们求救。费利普摇下车窗,中年白人一团乱蓬蓬的金黄色头发塞进车窗口;短短的络腮胡子,烟灰色眼睛,是一副很盲目的眼神。他很着急地告诉费利普说:“转弯的时候,我开得稍偏,陷进了蓬松的雪里,我们在这里弄了半小时,也没开出来。”又自我介绍,他叫瑞默。
费利普穿上外衣走出车来帮忙,那白人男子坐进驾驶室里,车里出来一个混血的小姑娘,约十三、四岁,跑到亚洲女子身旁,说:“妈妈,外面好冷呀!”那亚洲女子用广东话说:“凯丽,把领子立了起来,再系上围巾,就暖和些。”车发动了起来,可车轮空转,越陷越深。格瑞斯从后备箱里,找出堆雪人用的小铲子、小耙子,两个男人铲掉一些车轮前的积雪,又拍紧、踩紧积雪……。车上的人都下去,大家一鼓作气地喊着口令一齐推车,好不容易宝马车才终于从陷阱里被解救了出来。
大家嘴里冒着腾腾热气,气喘吁吁的。那个叫瑞默的白种男人,说着感谢的话;又搂着他娇小的妻子,向大家介绍她叫段碧薇。段碧薇的英语带着广东口音,她瘦削的脸上露出微笑,大眼睛眯了起来,眼角显出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微微突出的颧骨,让眼睛看起来有些扑朔迷离,她头戴黑底白雪花纹的风雪帽,露出中长的大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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