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狐狼草原进攻流沙国,他们要回援。”梁薄面无表情道。
“可这些军队,并非是流沙国的军队,他们属于大周,来到此处的目的是为了骚扰我大承边境,他们怎会在意一个小小流沙国的死活?”方笑语却笑了。
“流沙国的人定会回国支援,去除那些人,剩下的大周军队也就二十几万人,他们深知仅凭这些人马,不可能与我大承交战而胜之,与其被人逐个击破,不如同进同退。”梁薄知道,方笑语一定早就知道这些答案,而她为什么还要再问他一遍,他不知道,但却不能不回答。
“是啊,所以他们留下一座空营,却如一根刺一般,扎在我北燕心尖上。这让我有些生气。”方笑语收回目光,不再去注意那些营帐,反而转过身来对梁薄道:“大周已经与西北开战,这一次,石将军或许会送给大周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咱们北燕也不能甘于人后,所以,本钦差也同样要送给大周一份大礼。梁将军,托你的吉言,流沙国很快便不复存在了。而大裕朝出兵拦截,这些残兵已经死伤十几万人。他们一定会再逃回来,届时,还请梁将军看一场好戏。”
梁薄眉头跳了跳,却不想接方笑语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为北燕的副将,在方剑璋、周安和槐南都不在的时候,他就是名符其实的北燕最高指挥者。但却因为沉迷于破解宝藏玄机,而对北燕的战事不闻不问,一切都交给了刀因去处理。
他知道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因为刀因已经与他说了。这样的事瞒不住,也没必要去瞒着,但起初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他猜测方剑璋终究是活着逃出去了,所以在暂时没有退路的时候,只能求助于狐狼草原,却恰巧与他欺骗镇远军将士的话出奇的一致了。
所以他感觉到了紧迫,就更加想要挖出宝藏,而后抽身而退。却没有想到,让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的人不是方剑璋,而是他的女儿,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钦差大人方笑语。
而他更没有想到,大裕朝会参与其中。明明皇上与大裕朝的皇帝如此的水火不容,竟也会有联合结盟的一天。
他直到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到此刻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这个方大小姐,究竟是如何说服了大裕朝出兵的?他完全想象不到。
“报!流沙国残兵被大裕伏击,退回我朝边境,大裕停止追击,却在返回中路遭受不明军队袭击,死伤惨重。”
在梁薄还在消化大裕出兵一事时,却有斥候发来前方战况。
“不明军队?”梁薄百想不明,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可知对方乃是何人?”
斥候并不知道方才军营中发生的事情,自然还以为梁薄才是镇远军的指挥者,于是恭敬回答道:“回将军,那些军队行止有素,神出鬼没……”说着,他犹豫的看了一眼梁薄,又道:“许是末将看差了……”
“说!”梁薄不耐烦的喝道。
“是。末将看,那指挥军队的人似乎是……是……”
“是谁!”梁薄皱眉。
“是……方将军。”斥候说出这个名字时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觉得那人与方将军十分相似,但却并没有看清晰正面,对方就已经退去了。
“你可确定?”梁薄大惊,不由自主的看了身边的方笑语一眼,却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梁薄心中顿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
“末将……不是很确定。末将只远远见了那人一面,且他们似乎发现了末将的存在,却并不抓也不杀,而是放末将离开……”斥候也是心惊不已。对方的感知十分敏锐,不止一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但是,对方却并没有有所行动,而是放任他躲在暗处,从容离开。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梁薄只想仰天大笑。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方笑语不急着杀他。她就是在等这一则消息,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他苦心要坑害的那位方大将军,如今已是安全活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半路上阻截了逃回来的流沙国残兵。
让狐狼草原攻打流沙国,迫使流沙国的将士回援,然后让大裕朝半路伏击,迫使他们再退回大承境内。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却不得不按照方笑语计划的路线来行进。
大裕朝是与大承大周一样富饶强大的国家,远不是区区流沙国和四十万兵力就能对抗的。所以他们不会与大裕朝殊死顽抗,因为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而他们一旦退回大承国界,大裕朝顾忌大承的想法,或许不会再追击,可这一切也不过是方笑语为他们设计的退路而已。因为在大承的国界之内,除了这边城的城墙上,竟然还埋伏着另一支军队。他们由大承的战神方剑璋带领,要伏杀几万人不在话下。
梁薄突然想到,京中传来的消息称,皇上拨了五万京畿卫给方笑语,让她带兵前来北燕。但他却只见到了方笑语其人,那五万京畿卫此刻却下落不明。
那支神秘军队绝不可能是镇远军。就算他再不主事,这军营中若是有五万大军调离,也定然会传到他的耳中。所以,那支神秘军队,定然是那五万京畿卫无疑。
但是,从斥候的回报中他可以听出来,对方伏击了流沙国的残兵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安然撤退了。明明以那样的能力,又是方剑璋亲自带队,面对流沙国残兵兵荒马乱之时,为何就轻易撤退了?
只是为了保住兵力不失?
不对。战争之中,折损人马这是人之常情,身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不会天真到害怕手下的兵死伤便放敌人从容离去。定然是有什么理由的。
他沉思半晌,却突然看向了方笑语。
莫非……?她想将这些人重新引回此处?
为什么?为什么能在半路就伏杀至少一半的人却不这样做,偏要将这些残兵引回城墙下?
“梁将军,这一战,便是你的埋骨之处。今夜,还请梁将军好生歇息,明日,或许会有一场大战,需要将军……拼尽全力。”方笑语用这样一句话为梁薄的疑惑作了解释。
梁薄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方笑语。莫非只是因为要他去死,所以就将二十几万人重新赶了回来?
莫非,她要他一人独自面对二十万人?
梁薄最终苦笑。果真是报应。他设计方剑璋与五万大军面对五十万的敌军,死伤殆尽。如今,方剑璋的女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他一人独对二十万人……
这确实是一场注定的送死之行。可是他却不能不听。因为他得为他的家族着想。
“末将听命。”梁薄终于还是低下了头。认了命。
或许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第二日一早,梁薄就已经换好了他最心爱的铠甲。这身战甲,已经陪伴他无数个年头了。仔细想想,这战甲好像是他第一次斩首敌方大将,奠定了一场战争的胜利,于是方将军奖励他的。
那之后,他就珍而重之的穿着它,一路陪伴自己在战场上厮杀。它就如同是他最信任的伙伴,已经无数次的救过他的性命。
而如今,它却要陪着他埋骨在城下那片战场之上了。
难得的,昨夜他睡得无比踏实。明明明日就要赴死了,但却没有多少恐惧。就如同往常上阵杀敌一般,每一次都抱着会死的觉悟上阵,活下来时就感到由衷的兴奋。
“梁将军,可准备妥当了?”此时的方笑语,也身着一身明亮的战甲,只是那战甲看起来并不冗沉,穿上之后,反倒是让她有了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之感。
“大小姐,流沙国善使骑兵,而我北燕却多步兵,你要小心。”梁薄第一次叫了方笑语大小姐,而非是钦差大人。
昨夜他睡得踏实,却也做了梦。梦见最开始从军的时候,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第一次上战场差点吓得尿了裤子的小兵,一路攀爬一路晋升,成了镇远军的四个副将之一。回顾起前半生,他突然觉得很充实。其实那些被人羞辱被人看不起的小小怨愤早就不那么重要了,可偏偏他没有认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梁将军,为将者的宿命,即便要死,也要死在那片战场之上。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因为于你而言,有着更好的归宿。你之罪,罪不容恕,即便我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即便让你安全的回到京城,你也依然无活路可走。而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且睚眦必报的人,你害我爹,害我夫君,让我险些失去了他们,所以我不会放过你。在我眼中,你唯死一路可走。但这么杀了你,未免也太可惜了。你曾经,毕竟是百姓心中的护她们周全的英雄。英雄即便陌路,也该有属于他的葬身之处。你是军人,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之上。所以梁将军,安心上路吧。你的家人,只会以为你是为大承而战死沙场。他们不会知道你做过什么错事,不会知道你曾走错了路,他们会以为你生是英杰死为鬼雄。他们会继续以你为傲。去吧。”方笑语眼中没有怜悯,却也没有仇恨。
仇,已经报了。只要梁薄战死在沙场,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至于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死,这都不重要。
梁薄突然觉得鼻头发酸。
军人的宿命,就该是死在沙场之上。
这是什么歪理!比起死在沙场之上,他更加喜欢荣耀一世后死在那个儿孙环绕的病床之上。
可这都是他自找的啊!
梁薄面对着方笑语,躬下身,却什么都没说,以沉默来做别。
他转身,却见他的几个心腹也身着战甲,似乎在等着他。而他们身后,刀因默默的站着,神色中已是决然。
“你们这是做什么?”梁薄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水。
“陪将军一同赴死!”几人大喊道。
直到此刻,梁薄这才真正的生出了悔意。这些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财富就这么被他随手丢弃了,而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东西,却如梦魇般缠了他多年。
自己怎么会如此愚蠢?他明明已经有了再多的财富与地位都换不回来的东西!
梁薄突然就看到了后头的刀因。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众人的后头,身着战甲,手握横刀,一副随时要出征的架势。
“你……”梁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刀因。他恨他的背叛,可他却又没有资格与立场去控诉这样的背叛。
赵三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才歪。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将军,为了阿琛的性命和刀家的香火传承,末将不得不背叛将军。末将不求将军原谅,但至少愿与将军一同赴死。求将军成全!”刀因弯下腰,手指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大刀,生怕梁薄说出一个不字。
他是自愿赴死的。在确认刀琛安全之后,他安排了家人的将来,便决定与梁薄一同死在战场之上。
他不为他的背叛找借口。无论为了什么,背叛就是背叛,任何的借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想尽自己能尽的最后一分力,能做到哪里就是哪里。
梁薄想要开口回绝。既然投效了方笑语,能够保住性命,又何必赴死。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刀因握着刀的苍白指节,拒绝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他苦笑了笑,最终叹息道:“罢了。随你。”说罢擦过他的胳膊,下了城楼。
“末将,领命!”刀因骤然挺直了身子,跟在了梁薄的身后。
城楼下,是空旷的战场。那二十万流沙国残兵虽然被一路赶了回来,却并没有继续攻打北燕,而是在营地中休养生息。
但是奇怪的是,方笑语也没有趁对方疲惫就主动进攻,那一夜,原本该两方对垒的战场上安静如斯。
“大小姐,若是梁薄选择了用全族的性命来换户部尚书梁大人的命,你真的会成全他,让梁氏一族因他而被屠戮?”周安不知何时来到了方笑语的身边,看着城门下站着人几人,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们背叛了方将军,所以罪该万死。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不免觉得悲凉。
“怎么会?那位户部尚书大人虽让我觉得不喜,但他与我无冤无仇,我又何苦害了他性命?”方笑语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想要看看,看看梁薄要如何选择,看看亲情与仇恨于他而言孰轻孰重?他那般轻易的便背叛了我爹,我以为他会更加自私一些,不想,他终究还是有些人性的。”
“所以,即便他选择了全族陪他赴死,最终也不过是死他一人而已?”周安似是松了口气。他其实不希望大小姐真的是个心狠手辣可以将任何无辜之人都拿来算计的人。
方笑语却摇头道:“不,他若选择了用全族人的性命来换取户部尚书一命,那他的父母、妻儿、兄弟,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安一愣,就见方笑语继续道:“能养出如此没有人性的儿子,他的父母我信不过。与这样如同畜生般的兄长生活多年,他的兄弟姐妹我信不过。一个如此丧尽天良的人教出来的后代,他的妻儿我信不过。”
周安愣愣的看着方笑语的目光中的冷漠,听她继续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方家,我安王府会因为这一时的心软而惨遭横祸。拥有仇恨的人很可怕,他们能克服一切的困苦,承受人间所有的苦难,只是为了能够大仇得报。我不想镇远将军府和安王府成为别人仇恨的目标,所以唯有将一切的危险扼杀在未发生之时。”
周安沉默了。他知道方笑语说的没错。拥有仇恨的人很可怕,他已经见识了太多太多。
远的不提,就说近的。近在眼前的这个人,为了报复梁薄对于将军的背叛,不也做了许多在他人看来不太理解的事?
而梁薄筹谋那样长的时间,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甘心’赴死。
“还好,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他选择了还有良知的自己。他一个人死,他的家人就都能活。他会以一个英雄的名义死去,死在那个宿命的战场之上,死在敌军的手里。他为这场战争立下了汗马功劳,流沙国残兵的全军覆没他功不可没。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会以为他是个战死沙场的忠烈之士。没有了仇恨,他们就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我这双手,也不必再多沾上几滴鲜血。”方笑语似乎真的打算放过梁薄的家人了。
她不是杀人魔头,也不愿多造杀孽。但是为了自己能活的更好,为了家人能活得更好,她也不介意双手再多沾染些血腥。否则,这一世,她努力让麻木的自己活过来,努力的生活,就没有了意义。
“敌军并未进攻,大小姐莫非要梁薄他们几个去敌军的营帐中自投罗网?”周安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却也是真的有些疑问。
从方才开始,梁薄等人就站在城门之外,一副门神的架势,傲然立在原地。
可是,他们的面前只有一片空旷。对方似乎并没有缓过神来,根本就没有要攻打边城的意思。
也是,毕竟敌军损兵折将,需要休养生息。但是,这明明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大小姐却巍然不动,也不下令主动进攻,甚至不派斥候去收集情报。只派了梁薄几人站在城楼下,这是打着什么主意?
“不必那般麻烦。无需多久,他们会自己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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