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等三僧聆听之下,俱未吭一声。
甚久,金杖大师轻叹了一声,道,“这件事方丈却有不得不为之苦……不过依卑职所见,刘昆果真遵照方丈所说行事的话,应该是万无一失,那个向阳君此刻必然已解入官府。此番顾虑显然多余,方丈以为可是?”
“不然……”老方丈喟叹道,“按说,那刘昆果真遵嘱行事,应是万无一失,只怕是有人事先泄露了机密,向阳君得到了消息,自然会防患于万一。”
摩云大师一怔道:“什么人会干这种事?”
静虚上人点点头,深沉地道:“自然是有……老衲为此,特意以十二天星菩提神斗起了一卦,测出了眼前之大难临头,并已测出了泄露事机者竟然为一阴人——卦象显示一‘黑子’向本寺接近。本座以此而感,只怕大劫就在眼前!”
第六章古刹凶星圣地煞劫临
三僧俱知老方丈卦象应验如神,平素非十分疑难困心之大事,万万不会以此卜占;既然这么说,自然绝非虚语,一时都沉默不语。
摩云大师长眉扬动了一下,讷讷道:“这么看起来,那泄露之人是……”
“老衲经过左思右想,终于琢磨出了那人是谁。”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实老衲早已看出此女有些靠不住,果然事情出在了她身上。”
金杖大师问道:“方丈指的是哪一个?”
静虚方丈双手合十,轻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个人,也就是刚才老衲所提到的那个雷姑娘——雷金枝。”
摩云大师轻宣一声,道:“阿弥陀佛,这件事诚是不可思议的了——那位雷姑娘的兄长不是伤在向阳君手里么?何以反而做出不通情理的事?”
静虚方丈道:“自然,这件事有些奇怪,只是除去此女以外,不可能是别人。姑不论到底是否此女,反正卦象显示此一大凶之兆,万万不会是假的。老衲此刻约见你三人来此,乃是意欲想一万全大计,如何避免此一步凶杀大劫!”
金锡大师合十道:“无量佛,方丈不必顾虑许多。达云寺佛门善地,岂容得俗子猖狂?那人不来便罢,果真寻上门来,就由卑座与金杖师弟,出面拦阻化解。以卑座二人联手之力,就不信阻拦不住此人!”
静虚上人叹息道:“这个人,只怕比你们想的要厉害得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老衲虽不曾见过这个人,但是闻知他许多异处,更悉知此人得擅太阳功力,便断定他实为一不可轻视之大敌。老衲这近年以来,功力已渐渐生疏,虽然仍保有八分实力,但是能否敌得过此人,尚是未知之数。”
摩云大师口宣佛号道:“南无阿弥陀佛,以卑职之见,方丈还是不宜出见的好;那人如果真的来了,由职等三人推说方丈别处云游去了,谅他又能奈何?”
静虚上人频频摇头道:“这样不好,那人志在必得,如果见不着老衲,是不会甘心的。如果为此祸延达云寺,更是不妙!再者,老衲卦象既已显示本身大凶之兆,不管怎样也是逃躲不过的!”
这时,老和尚那张憔悴的脸上,又情不自禁地显现出几分豪气。
“再说,老衲平生从不作欺人之言,如今身在佛门,更当严守佛律,不作诳语。”
顿了一下,他严肃地道,“老衲已决定以身试劫,倘能消弭本寺一场浩劫,自身生死,倒也可以置之度外!”
“阿弥陀佛,”金杖大师双手合十道,“方丈言重了,方文武术造诣,已入化境,卑职实在不敢想当今有谁是你老对手。再说,尚有卑职等三人承当一切,哼哼,那俗家子不来便罢,若敢咆哮佛门,却要他当场束手就擒!”
静虚上人道:“出家人不可称一时意气之勇,向阳君果真近日来到要以礼相待,从容化解,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妄动杀机。切记,切记。”
三僧聆听之下,各自垂首合十,表示虚心接受。
摩云大师道:“方丈但请放心,这件事既关系到本寺未来盛衰,职等自是大意不得,一切尚请方丈吩咐才是!”
静虚上人讷讷道:“话虽如此,‘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来人既是心怀叵测,我等就不可不防,关于这件事,老衲略有盘算。”
摩云大师道:“方丈既有主张,即请赐示,以便有所遵循。”
“摩云——”静虚上人长叹一声道,“这件事老衲曾经再三盘算,却是难以周全,看来一场凶杀在所难免,老衲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要是向阳君来了,不听老衲好言规劝,为了本寺安全起见,就不得不全力与之周旋。”
金杖大师洪声道:“方丈不必有所顾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虽是佛门善地,也不能善罢干休!”
金锡大师道:“阿弥陀佛,以卑座之意,我等应该先行有所布置才是!”
“老衲正有此意。”静虚上人双手合十,讷讷地道,“来人向阳君绝非凡俗之辈,老衲之意,你等三人须联手合组一阵,在万不得已时出手拦阻,解其一时之锐,如能使他到时知难而退,才是上上之策!”
摩云大师道:“方丈的意思是……”
静虚上人脸上现出一片深思,喃喃地道:“你等是否尚记得去岁中秋之夜,老衲曾与你们参习过一阵北斗七杀,后因此阵杀气过重,而未曾练习?”
金杖大师顿时道:“卑座记得,莫非方丈……”
“记得。”静虚双手合十道,“无量佛,向阳君既擅太阳功力,本身必为正阳魁罡之性,非寻常拳脚,只怕难近其身;必欲以至阴杀数,方可去其锋芒。北斗七杀阵势,虽非至阴之性,却属阴阵之列,如果搭配得宜,可收相当功效,说不定使其知难而退!”
摩云大师扬眉笑道:“方丈所言极是,于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如果这人真如方丈所说,那么以此一阵来应付他,是至为恰当的。”
静虚上人道:“话虽如此,本座却不敢以此为万全之计,本座也顺作必要的准备。”
金杖大师道:“方丈之意是……”
静虚上人冷涩地道:“这个向阳君,本座虽然与他不曾见过一面,却自信对他甚为了解。为今之计,本座只希望他迟来二日,至时本座虽不敢说必能制胜于他,起码他不得奈何于我!”
金锡大师忽然一惊道:“啊,方丈莫非要以二日之功,打通全身关节,欲以先天之气,补后天之功么?”
静虚上人点了一下头,道:“本座正有此意。”
三僧相继神色一变,彼此对看了一眼,心里俱是有数。看来,这个老和尚,诚然是以性命与对方一搏了!
原来每一个精于上乘武术之人,都练有先天之气,亦即先天元罡。这类功力常能于必要时提取运用,以补后天之不足,只是非内功达到澄波返渡极顶境界之人,不足以提取运用……
静虚上人以浸淫内功近五十年之功力,练成了这等成就。近年来因沉心于佛学,无形中疏忽了武功的反哺,一旦面临大敌,欲行非常之功,就不得不先有所准备了。
这一段抽调准备过程,至为艰巨——以老上人之功力成就,尚且须要两昼夜之久。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必须全身固守,身如果偶,更须意志坚守,全力将本身各关节逐一打通,乃能使先后天气机相互串连;否则,一经外敌干扰,即有“岔气”之危,招来性命之忧!
老人上有见于此,焉能不心存慎重?
摩云等三个明白了静虚上人心意之后,又鉴于上人如此重视,各人心里都很沉重,不敢掉以轻心。
静虚上人喟叹一声道:“你三人明白了老衲之意,就着手准备一切吧。”
摩云大师点点头道:“方丈请放心,卑职等即刻全力部署,那人果真来了,绝不容他侵入雷池一步,一待方丈功力圆满之后,谅他也无可奈何了!”
静虚上人点了点头道:“老衲所祈求,也正是如此,怕只怕在劫难逃,万一这个向阳君来得仓促……”
金杖大师霍然站起来,道:“方丈大可免虑,卑职等受方丈平日爱护有加,正是报效之时,有我三人之力,足有给来人以重创,到时定当施展全力,以期拖延到方丈大功告成,然后合力消除这个大闹佛门的孽障!”
摩云、金锡二僧亦随声附和,静虚上人眼见三僧如此气盛,心中暂时不那么忧愁了。
静虚方丈遂打点精神,就防守应对之策,详细与三僧交代了一番,尤其是对那北斗七杀阵势更有精细之指点。
三僧告退,天色已近申时。
静虚上人乃命守侍在外的培空小僧来到近前,见礼之后,退侍一边。
老上人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英武少年,恍然发觉到对方头蓄短发,还未剃度,不禁一惊!
“你竟然还未剃发皈依!”
培空躬身道:“弟子理当于半年前剃发,惜适住持大师差遣往江南应天寺走了一趟。
返回之后,错过了日子,住持师父关照今年年底补行剃度之礼,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静虚上人道:“原来这样。”
上人说到这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么说起来,你仍是在俗弟子了?”
培空窘笑了一下,垂首道:“弟子诚心向佛,经摩云师父通过了考试,只是目前仍然带发修行而已!”
静虚上人点点头,说道:“你俗家姓名是!”
培空道:“弟子俗家姓名叫郭彤,是豫南人氏!”
“噢——”老和尚点了一下头,“郭彤,你前进一步,到我跟前来。”
培空愕了一下,拘谨地向前一步,站立在静虚上人面前,老上人一双眸子在他脸上骨碌碌转了一周,轻叹一声道:“这就是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培空,你虽然深具向佛之心,只是老衲观你面相,却深知你目前断非佛门之人。”
培空大吃一惊,猝然色变,道:“老方丈,你老是说,弟子还……”
静虚上人摇摇头道:“郭彤,你向佛之诚心,老衲已由住持师父处悉知,对你弃家从佛,甚是嘉许;只是今日细察你面相,发觉你日后与尘世尚有许多牵联。观诸你英华内敛,威上眉梢,你未来大有可为——六旬之后,将有一段因果,或许再入佛门,亦是光大佛门之人。唉,老衲果真是糊涂了,竟然不知道达云寺内,尚藏有如此大才……可惜……可惜……”
一口气说了好几声“可惜”,那双细长的眸子缓缓收拢成一条线。一刹间,现出了无限的慈光。
“如果老衲早发觉你这等气质,更知你目前非我门中人,老衲就不会这般对你了……
可惜……可惜……”
培空呆了一阵,退后一步,苦笑道:“方丈师父,你老的意思,弟子明白……弟子知道,眼前达云寺将有一场事故,你老想将弟子差遣出寺,避开眼前这场佛家劫数,是也不是?”
静虚上人冷冷地点点头:“你这话说对了一半。”
“方丈师父请赐其详!”
“本寺将有一场劫数,你说得不错。”老上人目光深湛的注定着他,“只是老衲并无将你遣开离寺的心意,这一点你大错了。”
培空面色一喜:“这么说,方丈师父是要弟子留在寺中了?”
“不错。”静虚上人道,“我不但要留你在寺,而且尚要将你留在我这偏殿,也就是老衲此刻置身的禅房之中,你可愿意?”
培空躬身一礼,道:“弟子谨遵法谕!”
静虚上人微微一笑,心情像是开朗了许多。
“郭彤,你可知道,老衲如今端视你为护身之符。”顿了一下,又接道,“一旦度过了眼前这步大劫,老衲当会酬谢于你。对你来说,那将终身受用不尽。”
培空恭谨抱拳道:“弟子谨知惟方丈师父之命是从,不敢心存半丝非分之想,方丈师父只请吩咐就是。”
静虚上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很好,你既然如此诚恳,老衲不妨告诉你:远则三天,近则眼前,将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武林中人,要来达云寺寻老衲报仇。老衲已经嘱咐了方才三位大师,要他们布下北斗七星阵,迎接这个不速之客,只是……”老上人又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虽然如此,他三人只怕仍然不是那人对手,老衲虽然自信功力不会输给这人,只是我却要先行作一番准备之后,才可与那人决一胜负。原由就在这里,老衲这一番准备需要二十四个时辰,才可大功告成;如果那人在此时间之内来到,老衲之性命,可就万万难以保全!”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遂又发出了一声长叹:“老衲之意,郭彤你可明白?”
培空神色一振,气态昂然地道:“弟子明白,弟子当誓死保护方丈大师渡过眼前难关!”
“噫——”老上人长长地吁了一声,频频点头道,“你的这番说话,给了我无比信心……孩子,我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我寄托在你身上的希望甚于三堂大师,仿佛觉得你是老衲惟一得力之人。”
培空退后一步,躬身道:“弟子惶恐……”
静虚上人点点头道:“岂止是你,老衲亦何尝不是?说来惭愧,三十年佛门修心养性之功,一朝面临生死关头,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谁要能看破生死这一层,也就去佛不远矣!”
培空双手合十道:“方丈师父说的是,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方丈师父请教。”
静虚上人点头道:“你说吧。”
培空道:“弟子承方丈师父垂青,殿前护卫师父责无旁贷。但是,弟子除却一腔血气之勇以外,别无所恃。那所来之人,既是这般厉害,如果连住持师父都不是敌手,弟子又何能抵挡过他?弟子生死事小,而使方丈师父受了损害,弟子万死亦难赎罪。是以,此刻想起,实是惶恐不安!”
静虚上人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老衲已想到了这一点。”
轻叹一声,他目光注向培空道:“郭彤,你昔日未来寺前,所习武功是什么路数?”
培空道:“是岭南玄鹤门——先师麒麟子在武林中虽无什么声名,一身武功却甚了得,被号为玄鹤门开派以来的最杰出弟子之一。”
静虚上人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惊讶地道:“什么,你竟是……麒麟子尚无波的门下弟子……”
培空点头道:“弟子愧蒙先师识拔,并被认为可造之才,只可惜方入门墙,习技不及二年,就逢先师东海覆舟之痛。先师弃养之后,弟子不容于玄鹤师门,被迫离开……
自是天涯浪迹,饱受人世凄凉,看破人生,才来到寺里……”
静虚上人喃喃地道:“阿弥陀佛,你尘缘未了,原是不该来到这里的!这也是一段缘分,无量佛,善哉、善哉。如无今日之因,焉得明日之果!”
培空怔了一下,道:“方丈师父,你老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后话,你还不能明白!”静虚上人轻叹一声,道,“只说眼前吧!”
他微微一顿,遂又道:“你既是出身玄鹤门,可曾习过无敌鹤爪之功?”
培空道:“无敌鹤爪功为玄鹤门最杰出的上乘功力,弟子入门日短,功力薄浅,还不够资格学习此功。不过,承先师偏爱,曾将入门之术,也就是鹤眠术传授与我。弟子习后觉得有轻身益气之妙,直到如今也不曾间断,算起来已有六七年之久了。”
“噢!”老上人打量着他,缓缓点头道,“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郭彤,你所习鹤眠之术,乃是最为杰出的内里调练功夫,也是锻炼你本门无敌鹤爪之功的不二法门。难得你竟然持之以恒地习了六七年之久,莫怪乎你神充内实,是内家一流高手无疑了!”
培空心中一喜,躬身道:“多谢方丈师父夸奖!”
静虚上人道:“你既然有这等功夫,那可是再好不过,我现在即传授你一式七招手法,你却要细心领会……记住,这七招手法,很可能将是你我救命之数;若稍有疏忽,或是不能发挥尽致,都可能为你我带来杀身之祸!”
培空点头道:“弟子不敢!”
静虚上人于是念出了七个字诀,并分别传授了七种不同的动作。
培空情知眼前时间急迫,更知道自己所习这些招式,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