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虚上人于是念出了七个字诀,并分别传授了七种不同的动作。
培空情知眼前时间急迫,更知道自己所习这些招式,将是用以老上人临危救命之招,自是不敢稍存疏忽。
当下培空打起精神,将老上人所传授之七种招式用心习会。
静虚上人看着他演习了一遍,略一指正,微微颔首赞叹道:“你果然聪颖敏悟——
只可叹,你我到此刻才得结识,实在是相见恨晚!果真皇天见垂,得使老衲避过了眼前这一难关,我必将青眼以待,将老衲任氏一门绝技,倾囊传授与你。”
他双眉一搭,嘴里情不自禁地宣道:“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培空试着运行那一式七招,忽有心得,道:“方丈师父,这些招式是否全凭心气之力才得运施?”
“然!”老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正在等候着你有此一问;你这样问,足见你对这些招式已经深切领会,很好!”
他于是进一步解释道:“这一式七招,名唤‘开阳七掌’。诚如你所说,乃是一种全凭内元真气行使的招法,如无精湛内功为基础,简直毫无用处——”
他微微一笑,讷讷道:“愈是武功高强不可一世之辈,对于这些招式愈是不敢心存大意。你当知老衲之主要用意,乃是借此拖延时间,以待运行澄波返渡之功;一待老衲这一功力圆满之后,也就无畏于来人了!”
于是,老上人乃就运气行功之诀窍,细心地为培空指点了一番。看看天色已晚,老上人又重新关照了他许多应付策略,才换了一袭宽大袈裟,盘膝在蒲团之上坐好。
培空遵嘱在他身座两侧,各自燃起了一盏青灯,轻轻将座前一层竹帘放下来。
静虚上人看着他,点头道:“至目前为止,一切看来都甚完好,希望此番布署,纯系多余才好,否则的话,唉……”
他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叹息!
这了一会儿,他才苦笑着接下去道:“……我必须告诉你,将要来的这个人,可能是你平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厉害敌人。你看我作了这些准备,到时候很可能对来人根本产生不了什么作用;果真如此,那也是老衲命该如此。郭彤——为你之计,到时候切莫犹豫,就该快快逃生!”
培空聆听到此,一时心如刀绞,不禁垂下头来!
静虚上人苦笑道:“来人向阳君,虽然与老衲素未谋面,不过据老衲分析,此人虽系手狠心毒,却也不失于方正。这里是佛门善地,除去老衲以外,或许还不至于对别人滥施杀戒,不过这也只是老衲一方面之臆测而已,万一他要是大举兴仇,连你也不放过的话……”老上人思忖着,缓缓地道,“老衲倒有两句话要与你讲。”
培空心情至为沉痛,仍然是不发一言。
静虚上人脸现凄惨,微微笑道:“那时你为了活命起见,不得不说上两句谎言,骗他一骗!”
培空愕了一下,苦笑道:“弟子又能说些什么?”
静虚上人接口道:“以老衲猜想,此人既有正阳魁罡之性,必属酷爱自然之士,你不妨诡称老衲生前乃酷爱自然之人,曾事先交待于你,将此身后臭皮囊挂于后山顶峰之树,以待天风化解!”
他顿了一下,叹息一声,讷讷接道:“此一请求,说不定会为他所接受。你如有此机会,即可乘机脱逃了;如能苟脱性命,赶快远去——”
说到这里,乃由身边取出一串挂珠,交与他道:“这串佛珠你好好收着!”
培空接过来,十分惶恐地道:“方丈师父,这……”
静虚上人道:“待到风平之后,你速速赶上鄂省狼牙山七紫坪,面见一个人……”
说到这里,老上人情不自禁地咬了一下牙,道:“这个人乃是武林中一个行踪极其飘忽、武功高超出众的怪杰,也许你没有听说过这人……”
“他……是谁?”
“野鹤崔奇!”
“野鹤崔奇?”培空嘴里重复着,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个人……
静虚上人讷讷地道:“此人与老衲称得上当年故旧——你见了他,什么话也不须多说,只将这串佛珠交给他……他如问你什么,你就告诉他红叶凋零四个字——”
说到这里,老上人痛苦地摇了一下头,又叹息道,“……那时,这个崔奇必会再询问你,你与我是什么关系,你就说是师徒之谊;他必会再问你,何所去从,你再告诉他一句话——”
停了一下,老上人摇摇头,脸上很是凄凉:“这句话,对你今后一生都将受用不尽,你却要紧紧地记在心里……”
培空虽然痛心至极,可也知道老上人眼前的交待,对未来至为重要。是以,于痛心之中,犹能保持相当镇定。
老上人冷冷一笑,道:“那个野鹤崔奇问到这里,你就告诉他‘来索旧日之债’!”
“来索旧日之……债?”
“不错……来索旧日之债!”
一刹间,老上人眸子红了,两行泪水突地由他慈祥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轻起云袖,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你只要说上这一句话,崔奇苟或尚有一些人心,必将视你如子侄,将其平生绝技,毫无保留地传授与你了……”
培空陡然一惊,抱拳道:“方丈师父请放宽心,事情万万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你老人家安下来调息运功吧!”
静虚上人双手合十,轻轻宣着佛号:“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
老上人说到后来,声音越见细小,也似乎越见疲累,一双眸子情不自禁地缓缓闭拢起来。
培空知道他已入定,不敢在一旁打扰,合十一拜,即悄悄走向帘外,在老上人先前关照之处盘膝坐好。
此时天色已然入夜,培空细想着此一特殊使命,心里未免忐忑不安;几经克制,才使心情平静下来,渐渐提吸导引……
在距离天明,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前后,天色更见黝黑了,整个天空就像泼了一片墨那般浓黑——
此时万籁俱静,整个天地之间,听不见丁点儿杂乱声音,倒是隔着一山之外的村墟夜臼之声,隐约可闻。
站在山顶上,居高下望,四面一片黝黑,但达云寺光明在望,尤其是自寺门开始起,用以衔接至山下的那条蜿蜒小道,在间歇的一串黄纸灯笼高挑照射之下,像是一条火龙,盘沿直上,看来极其醒目刺眼。
也许是住持大师的特别关照,平素一向疏于防范的寺庙,这天加添了前所未有的措施。
就在这条蜿转山道之端,左右各自站立着一个年轻力壮的灰衣头陀。
摩云大师显然很重视这件事,在众多弟子之中,特别挑出了一些精锐,用以未来的攻防任务。四名武功最高者,用以配合摩云、金杖、金锡,凑成北斗七杀之数;下余的十二名,分派于大寺院山道各处,用以防范。
眼前这两个年轻力壮的灰衣头陀,一名培大、一名培光,均系十二名弟子之中,被安置在山道之端,负责入寺登山另一道关隘之口。
那山道左右,各置一块平整高起的石块。二僧盘膝其上,对面坐守。
培大虎臂熊腰,培光豹头环眼。看上去,两个人都威武有力,像是武功杰出不凡。
一阵山风袭过来,两侧树林子发出一阵子刷刷声。那插立道边高挑在空中的一盏黄纸灯笼,被风摇曳得婆娑起舞,远看过去真有点镜花水月的感觉。
培光和尚伸了个懒腰,由石座上站起来,道:“今天夜里是有点邪门儿,我怎么老是觉着不大对劲儿,莫非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不成?”
高个子的培大和尚咧嘴笑道:“有屁事,什么事还能发生在庙里?你知不知道——
这是佛门善地呀!”
培光和尚摇头道:“不不……你没看见么,住持大师和两位精武师父都出动了……
而且还关照我们,要我们留意那个人么?”
培大和尚把身子向后面一靠,倚着树干,含糊地摇摇头。他实在有点困了,想倚着树打上一个盹儿——
哪里知道,就在他眼睛刚要闭上的一霎儿,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说是一个人,还不如说那个人的一双脚恰当。
那是一双甚是有力踏立在青石板道上的脚,雪白的长筒布袜,套着一双纯白的多耳麻鞋。乍一看上去,这双脚还真有点像庙里的和尚。
一惊之下,培大和尚睡意立时全消,赶忙抬起头来,可就把对方这个陌生的行脚客人看清楚了……
好家伙,和尚肚子里嚷了一声。
这个人好高的身材,站在山道正前方,足足七尺高下,有说不出的一种英挺魁梧。
凄迷的灯光映照着这人古铜色的肤泽,眉目英挺,豪气逼人,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两道目光炯炯如炬,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个人的奇怪装束,尤其使年轻的培大和尚大为惊异。
只见他身上一袭雨过天青的湖色长衫,在前胸地方绣有一血红色的大太阳,儿臂粗细的一条发辫,由颈后甩置前胸,在辫梢上结着光华闪烁的一颗珠子。
这个人的气派、装束、神态,蓦然地出现在眼前,怎不令人大吃一惊!
培大和尚一惊之下,连出声招呼对座的培光都忘了。但是,后者却由他奇异的表情上,立刻觉出了不对,紧循着前者的视线发觉了来人。
顿时,培光和尚也愕住了。
那辫子大汉,远远地注视着两个和尚。过了一会儿,脸上轻轻带着一抹冷笑,遂举步向前继续走来。
渐渐地,双方越来越接近了。
灯光之下,使得这个人被看得更为清楚。
两个年轻和尚仿佛在对方一露脸的当儿,已被那种特殊的气息给镇住了!
一直到这个人第二次站立住脚步时,才使得他二人恍然一惊。
来人伟岸的身躯,显然已站立在眼前,彼此距离不及一丈。
这个距离,大大地威胁了二僧的安全。他二人在猝然一惊之下,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那人仍然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两个。
培光和尚双手合十,向着来人微微欠了一下身子:“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深夜登山,敢问要去哪里?”
辫子大汉微微颔首道:“这山上庙宇,可是达云寺吗?”
培光和尚道:“正是敝寺,施主你是——”
辫子大汉点点头,道:“这就不错了,在下来此正是投奔贵寺,小和尚请头前带路!”
培大和尚闪过身子,合十道:“施主高姓大名,此来敝寺有什么贵干?”
那人嘿嘿一笑,往斜里走出两步,面向沉沉山林道:“小和尚,看样子你们两个是专为等人来的,哼哼……好个精明的老秃驴——”
说到这里,他倏地回过头来,那双眸子里猝然加添了几分异彩……
“也好,我不妨告诉你们,给我实实在在传上去!”
培大和尚合十欠身道:“小僧洗耳恭听!”
辫子大汉冷冷一笑,道:“我名金贞观,人称向阳君的便是——你们也许没听说过,可是这庙里的老方丈一定不会陌生!”
培大合十应了一声,道:“金施主来到敝寺,是——”
“两件事!”自称金贞观的魁梧汉子道,“第一件是朝山进香,第二件专诚拜见贵寺里的静虚老方丈,当面问安,并有一事当面候教!”
培大和尚顿时神色一变。
一旁的培光和尚上前一步,强作笑脸道:“金施主来得真不巧……”
“怎么?”向阳君金贞观陡然睁大了眼睛!
培大和尚欠身合十道:“金施主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三日以前,已入后山坐关入定去了!”
向阳君冷哼一声道:“在后山哪个地方?”
“这个……”培大有点心虚的样子,“老方丈行踪隐秘,他老人家的一切,就不是小僧所能知道的了!”
向阳君那双锐光如炬的眸子,在这个和尚脸上一转,冷笑道:“你们这庙里还有些什么人?谁当家?”
培光和尚岔口道:“眼前不多,只有住持摩云师父!”
向阳君点头道:“很好,那我就找他去!”
培光拦阻道:“施主,现在天色未明,庙里僧人都还没有起身,你去寻哪个?”
向阳君冷笑了一声,道:“啰嗦!”
他右臂轻起,向着培光身上搪去,培光已看出了来人不好相与。是以,彼此对答之间,心里十分仔细。这时见状,不甘示弱,更要拿捏一下对方的斤两。
原来,这庙里年轻一代的和尚,在静虚方丈授意之下,随着金锡、金杖二位精通武技的师父,都练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
眼前的培光,更是个中杰出之辈,练有一手像样的鹰爪功,平素颇是自负,只可惜没有施展的机会。这时眼看着对方向自己动粗,住持大师又早给了指示,只要来人意图对本寺不轨,便可出手……
是以,他二话不说,箕开两掌,直向着向阳君搪来的那只手腕上抓去。
“噗”一声,抓了个结实!
培光心中一喜,起先,还没施出十成劲道,只用了六成功力。他猝然十指一收,直向对方腕子上力抓过去,就势足下站定,用力向外一推,叱道:“去!”
满打算对方无备之下,万万受不住这一抓一推,说不定当场就许出丑。
他的如意算盘,事实上却是一厢情愿!就在他十根手指方自接触到对方手腕的一刹那,一阵子奇热感触,蓦地循着他递出的手指直袭上来。
培光还觉出对方站立的身子,简直重若山岳,自己非但未能将对方身子撼动,自身反而被一股反弹的劲道猝然反震出去。
“扑通”一声,跌出七尺以外!
这一下,看似不重,其实很是不轻——原因在形诸内外的两股力道作祟。
眼看着培光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才爬起一半,由不住又摔了下去。一时,只觉得全身上下各处骨节火爆针刺般地疼痛,哪里还能站立起来?
向阳君根本未曾还手,甚至于他仍然站立原处,全身上下一动不动。
目睹着培光和尚的出丑,他冷冷一笑,点头道:“傻小子,你要想身上舒服,最好给我乖乖地在地上躺上一会儿,就自然好了;要是依然胡蹦乱跳,可是自讨苦吃!”
培光原来在地上拚命地打滚,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再滚动,果然痛苦大减。
一边的培大看得触目惊心,却已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当时他一言不发,猝然提聚丹田之力于两掌之上,乘着向阳君转身空档,嘴里一声怒叱,霍地施展一个反扑之势,抢到了向阳君背后。
由于培光吃亏在先,培大就不敢大意了。是以,两手之上贯足了劲道,用通天神拳中的雷霆万钧之势,霍地向着向阳君背后击去。
“砰砰!”两声大响。
培大这双拳,就像是击在了一面金皮大鼓上,向阳君仍如前状,身形纹风不动。培大由不住痛呼一声,足下一阵子打跌,倒退不止。那两只握拳的手几乎折断,一时青筋暴露,突地肿起了老高!
真是十指连心,培大简直无法忍受得住,痛得全身打颤,直到站立不住蹲下身来……
向阳君直立的身子不曾回一下,直直地站立了一会儿,遂拾级而上,直向着山道继续前进。
培大捧着肿胀的两只手,一时痛得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培光经过少时的休息,已经勉强忍痛站了起来。
他记着摩云师父的关照,不敢怠忽职守,急忙踉跄着跑上左面山坡。
那里有一个小小茅亭,亭子里悬挂着一口钟。
培光忍着身上砭骨奇痛,双手推动撞钟,发出了“当当”的钟声。
静夜无声,这几响钟声一时震耳欲聋,响遏行云——钟声起处,空谷回响,四山齐应,惊飞起宿鸟满天!
前行的向阳君闻声止住,脸上微微现出一些冷笑,继续沿山道攀行上去。
蓦地,面前灯光摇闪,黑暗中闪出了一老二少三颗和尚光头——
两名少僧,每人一袭灰布短衣裤,手持沙门戒刀,每个人左手高举,高挑着一盏上面书写着“佛”字的白纸灯笼。灯光正照之下的那个老和尚,皓首白眉,面容消瘦,正是达云寺的住持大师摩云。
双方乍一照脸,老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无量佛,善哉!善哉!”
接着,老和尚深深一揖道:“施主这是往哪里去?”
向阳君站住脚步,端详着正面这个和尚,道:“和尚你又是哪